《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51、第十三章（2）

　　侍中是门下主官、君王近臣，一直荣耀非常。朝里侍中，除却王珣王雅，尚有二人。皇帝喜欢酒，私下兄弟闲喝几壶，固然不在话下，平时在太极殿西堂也多有宴饮。诸位侍中，自然常须作陪。王雅是随从日久，没酒量也练出了酒量；王珣起家军营幕府，一点小酒应对无妨。王雅觉出皇帝对王珣颇青眼相待，暗度或许前番自己的话隐有成效，逢筵席便刻意向王珣示好。王珣却并不十分喜欢公宴上这样痕迹外露地拉私人交情，只是也风闻此人曾为己美言，不便把心绪明着写在脸上，于是有来有往，寻常寒暄而已。另两位侍中，王珣并无私交，有一位比较瘦削而年长的更是从未同值，两家先世往来亦少，但知道他是南士，会稽余姚人，这一代的武昌县侯。他那雅言中略略带些微方音，一开口便总有几个字在舌尖上轻轻跳着，颇为柔曼怡人，神情却又十分认真，不像故作和弱。
　　酒来则干，酒尽则散，每日如此，倒也清静。

　　与王恭依旧书札常常来往。桓玄每隔一段时候，也照例会上门讨教，好学得死缠不放。不当值又无他事之时，便领着两个儿子玩玩六博——在吴郡居丧中教会了他两兄弟之后，王珣越来越喜欢看他们对弈，自己从旁评议点拨，放放冷箭，而亲身入局，则越来越少了。
　　长子王弘较次子王虞，棋艺早已高出一截，但若下个三局，总会让弟弟一局。孩童本来稚气，让棋手法也拙不可言，全然瞒不过父亲双眼。
　　王珣某一日，即明令不可再让：
　　“你若为休仲好，就给我出全力。一则我从未让过你，二则我也从未让过你阿叔。休仲若终生不能胜你，是他天资不如你，生他不是你，你也不必自责。”
　　末句一出，侍立在旁的阿鹤便心里一惊，知道话若说到如此份上，郎主虽然面上在笑，实则已有几分微怒与不耐了，急忙过来拉着王弘的手，低声唤他小名，道：
　　“僧敬，快向你父亲认错。”
　　王弘愣了一阵，抬头睁大本已不小的眼睛，望望父亲，道：“阿爹，为何阿孃吓成这般……”
　　他年岁还算幼小，在吴郡住了三年，口音也染上半咸不淡的吴语调调。王珣默默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扶一下额头，刚蓄起的怒气却已散去大半。阿鹤未觉，又低声唤长子认错。这孩子小字僧敬，原是荀夫人在世时取的。□□还曾笑言：阿母意思实在太明白，我小字僧弥，这僧敬二字是让我敬他，分分明明的大宗在此。——王珣却坚持叫长子休元。
　　他对人说的，是祈求一个好的开端，亦要记住一个好的开端。但阿鹤隐隐感到不安。待次子降生，王珣也坚持叫休仲，简直将儿子当作平辈成人一般。作为生母，阿鹤私下和两个儿子，也把这事说成父亲望他二人早日真有出息的期许——然而她是王珣亲手教出的腹心，听旁人说话都能听出弦外之音，总觉此举有意，又猜不透，只能暗暗疑虑。
　　先前谢安去世，王珣登门哭灵震动京师，她几乎以为前主母要回来了，实在吓得不轻，未料郎主反而对她亲近更增，寻常调笑也未必遮掩，正是且喜且疑的时候，在他身上用心更深十分，但恐他不快，付千般万般忠诚都可以，只细细碎碎的，低声絮叨王弘。
　　王弘却实在无法明白错在哪里。他是真心看王虞从前局局尽败心境不佳，嘴上不说，自己闷着，有时一夜翻覆不曾睡好。亲兄亲弟，毕竟不忍。然而母亲如此，父亲又不说话，他觉得，或许自己真是错在某个想不明白的地方了吧。
　　“阿爹，儿子……不会重犯了。”
　　这么说的时候，却在暗暗发誓：下次，决不能在瞒不过父亲时——让棋。

作者有话说

　　按：王弘小名史书无载，是我在拿《俗说》段子搞拼接。换句话说，纯属脑洞，有效性限本文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