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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杜衡篇 斜晖脉脉水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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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篇斜晖脉脉水悠悠
“给芷洛格格道福。”我利落地翻身下马,冲着桑桑一福身。桑桑一副惊奇的样子,我顾不上她,转身给十三阿哥行了一礼,又朝他身旁的蒙古公主荣宪行了一礼,道:“给荣宪公主道福。”桑桑回过神来,下马给雍亲王行礼。那边十三阿哥和荣宪公主和雍亲王也都翻身下马,互相见礼。他们这一下马,后面跟着的小厮亲随们也赶忙下马。一群人一通忙活,这才把该打的招呼打完。打完招呼,一时间谁也没先说话,有一瞬间尴尬的沉默。
“你是谁?”荣宪公主瞧了瞧我,忽然开口问道。我顾不上桑桑笑话,做低眉状答道:“回公主的话,我是杜衡,在王爷身边当差。”荣宪公主这才笑道:“哦,原来你是雍王爷的小老婆呀。”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是一愣。小老婆这三个字,虽然大家私下里也不少说,但甚少有人用来当面称呼,总无褒义。荣宪公主倒是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只能当她汉话说的不好,也笑着答道:“公主说的不错呢。”桑桑估计是听不下去了,过来废话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一大清早的,这马场可真热闹。”
“可不是,没想到芷洛格格兴致也好。”没成想雍亲王接了一句更废的话。桑桑讪笑一下,和我对视一眼,面带疑惑。我心中暗暗叹气,也只得硬着头皮打起精神来,对着荣宪公主那张并不算美的脸笑着说道:“今天真是好运气,竟能有幸遇见荣宪公主!早听说公主是草原上的会走路的花,这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别说桑桑长大了嘴看着我,连我也被自己说出的话给肉麻到了。可那荣宪公主仿佛听惯了人家奉承,并不觉得有什么,点头敷衍一笑。我忽略桑桑的表情,继续精神饱满又神情激动地说道:“久闻公主骑术无双,今日得以巧遇,不知一睹公主风采?”
荣宪公主一笑,并没看我,而是望向了十三,说道:“今儿可真不巧,我本是和十三爷有约的。”边说边才用眼角的余光扫在我身上。我偷眼望一眼十三阿哥,见他面容含笑,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也没否认的意思。只得装作不懂人家不乐意搭理我的意思,厚着脸皮笑道:“那岂不是更好?大家一起才热闹!”说着还一侧头,问道:“芷洛格格也一起来?”
桑桑想来是被我天真又欢快的表情给刺激到了,朝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我本就在和十三爷和荣宪公主道别呢。转了这一大早晨,真有些倦了。你们尽兴才是。”话说出口,却并没人出言拦她。她只好又看我一眼,神情百般复杂地行礼告辞。只剩下我和雍亲王加上荣宪公主和十三阿哥,并后面呼啦啦一片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小厮太监。荣宪公主显然对我这样不识相非常不满意,阴着脸侧着头,又去瞧十三阿哥。
“既碰见了,一起去前面转转也好。”十三阿哥终于开了尊口。荣宪公主更不高兴,也不打招呼,翻身上马,一挥鞭子走了。我这才回头看看雍亲王,他倒是一脸好笑,朝十三阿哥说道:“这品貌脾气,若是真娶过门,也够你受的。”
十三阿哥自嘲似地摇摇头,朝雍亲王一拱手,道:“多谢四哥解围。”又顺道朝我点点头,算是表示感谢。我心里有些忐忑,上次在十四阿哥府上和他有一面之缘,还在人家面前五体投地,不知道这十三阿哥是否真的不记得我了?当下却也不能多想,也翻身上马,问雍亲王道:“王爷,您和十三爷还跟着来吗?”
“光你跟去又怎么像话?”雍亲王说着翻身上马,和十三阿哥道:“多罗那老家伙,也不好太得罪,少不得总得敷衍一下。”十三阿哥点点头。我瞧那荣宪公主越跑越远,也顾不得多听他们说话,一挥马鞭赶了过去。
荣宪公主的骑术不是盖的,骑得又是好马,岂是我这半瓶水能追得上?可她好像并没有意快骑,我连追带赶地也勉强到了她身后。刚要开口喊她,却见荣宪公主自己回过头来,脸上佯装生气的样子,可又有些娇羞。我心中暗叫不妙,人家把我当成十三阿哥了,可也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地说道:“可算追上您了!”荣宪公主的脸色由晴转阴,哼了一声并没答话。一时间我还真怕这朵花生气起来直接抽我一鞭子,赶紧补充一句道:“十三爷和我们王爷在后面呢,咱们还是等等?”
荣宪公主听话倒是一拉缰绳,却好像根本不屑于和我搭话。我尴尬地跟在她后面,好容易等那两位爷追了上来。结果雍亲王一见我,就直接来了一个眼色,示意我过去和荣宪公主搭讪。我简直欲哭无泪,凭着自己十二万分职业道德,又蹭过去过去废话道:“公主您看,前面那片草场上的野花多美!”
雍亲王这回倒是马上跟了上来,接着我的话茬道:“这边一路过去,就是悠悠湖了。湖边的景色倒也值得一看。”十三阿哥骑马跟在雍亲王身边,没答话,我忙着接道:“这名字可真有趣,可有什么典故?”
“我听人讲,这是取自阮嗣宗的‘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却不知是不是杜撰。那湖水如碧波,一眼望过去像连着天际,倒不负这美名。”雍亲王策马徐行,慢悠悠地说道。于是我们四个人这奇怪的组合就一路往悠悠湖骑去。荣宪公主阴着脸不想说话,十三阿哥若无其事地懒得说话,只有我和雍亲王一唱一和地说个不停。雍亲王真想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引经据典,风趣幽默,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我深深地佩服他这不顾人家想听不想听,百分百HOLD得住的职业应酬功力,也不由得被他感染,全力配合捧哏。就这么边说边走地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湖边。荣宪公主虽还是不高兴,但被雍亲王敷衍了一路,脸色倒是好了不少,给面子地说了一句:“王爷可真会说话,看这湖反而不如您说的美呢。”又倾过身子,越过我和雍亲王朝十三阿哥说道:“十三爷,咱们去湖上泛舟可好?”
我一听还要划船,头都大了。十三阿哥眉头微皱,说道:“主意倒好,只是这平白无故的哪来的船呢?”“叫他们去拿呀!今天皇上和我爹爹在啸林狩猎,顺着这湖划过去,刚好迎上他们,我爹爹见了我们一定高兴!”这话一出,我想十三阿哥和雍亲王和我一样心里都在WTF。要真让康熙和多罗郡王看见,我们这一大早晨不是白忙乎。我知道他们两个都不好开口劝阻,只得又去当炮灰,说道:“今儿日头虽大,风却不小,怕划到湖心去晃得厉害。”
荣宪公主瞪我一眼,又道:“那咱们就骑马过去,和爹爹汇合,那还快着些。”看来是铁了心要和十三阿哥一起出现在康熙和多罗郡王面前。我用尽全部脑细胞,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皇上面前那多拘束,咱们几个自己岂不是更自在?”
荣宪听我这么讲,终于忍不住爆发起来,朝我喊道:“你若嫌拘束,自己回去就是了!我和十三爷说话,有你什么事情!”我被她一喊,心里火也忍不住上来了。要不是雍亲王拉着我来搅和他俩,这两个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看眼前情势我再装低眉顺目,这朵花说死说话也要拉着十三阿哥去了。既然是来给雍亲王当抢使的,干脆心一横,笑道:“公主莫要生气。我们若走了,您和十三爷可不好一起去。您是无拘无束的个性,但这皇家规矩多。您是未婚的姑娘家,真要去了,面子上可不好看。”
“你说未婚姑娘家就不能和男人在一起吗?我瞧你们满人的格格也不是这样!那个芷洛格格,昨天还跑到我爹爹面前去抢太子爷当丈夫。我和十三爷只是一起骑马聊天,又有什么不行?”荣宪公主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我听她提到桑桑,一时间被说愣了。雍亲王策马靠近我,开口道:“衡儿,这么这样和公主说话,还有点规矩没有?”可又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去和她胡搅蛮缠。”
“芷洛格格是佟家的格格,金尊玉贵,和太子爷又是青梅竹马,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公主和十三爷可是这种关系?没的让人误会。”我郁闷地瞧了雍亲王一眼,只得又开口说道。再看十三阿哥一句话没说,好像在看戏的样子,心里有气,忍不住加一句:“十三爷,您说是吧?”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爹爹都不说我,还要你插嘴?”谁想没等十三哥答话,那荣宪公主横眉怒目,扬起马鞭指着我说道。我没回话,只是挺身向前瞧着她。这欠抽的肢体语言终于激怒了她,手臂一扬,鞭子就朝我抽了过来。
“住手!”十三阿哥和雍亲王一齐喊道。我侧身一躲,控制不住平衡摔下马去,只觉得头晕目眩,顺着山坡滚了去,竟然直接滚进了湖里。冰凉的湖水灌入我的抠鼻,激得我一个激灵,连着喝了好几口的水。好在这湖边上的水并不太深,我水性也不算差,挣扎着想要往岸上爬。忙乱中也不知道谁跑过来使劲儿拉了我一把,我才爬上了岸,坐在草地上喘着气,只觉得刚才那一下把我浑身的骨头都给摔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才看清刚才拉我的是雍亲王,此刻他脸色难看的很,扶着我的胳膊拉我站起来,皱着眉头问道:“吓着没有?伤着没有?”
我心想废话。一大早的被他给拉来当炮灰,兢兢业业地还让人给打到湖里去了,这是招谁惹谁了?胸中没有一股好气,就懒得搭理他。雍亲王见我不说话,十分着急,连连问了几句,又高声招呼人去请太医。我只得开口说:“没大事儿,就那一下摔得够呛。”这才想起来去找十三阿哥和荣宪公主,但见那俩人也走了过来,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低声凑在雍亲王身边说道:“王爷,我可是尽力了!都给弄成这样了,那朵花不会还不依不饶地缠着十三爷吧?”
雍亲王听到“那朵花”好像忍不住要笑,却没答话,只伸手脱下自己的披风围在我的身上,搂着我的腰朝那两人走去。十三阿哥飞快又充满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荣宪公主眼睛只盯着草地瞧。雍亲王停住脚步说道:“十三弟,不早了,咱们也回吧。”又朝荣宪公主道:“我叫人送公主回去。”语气和神情都不容置疑。荣宪公主到底理亏,没再提出异议,讪讪地和我们告辞。
“四哥,这可多谢你。”眼看那公主走远,十三阿哥这才朝雍亲王一揖,说道。“你和我客气做什么?可那荣宪公主不像是省油的灯,我瞧她脑筋不甚清楚,又被娇惯坏了,怕别再闹出什么。”雍亲王说道。我湿透了的衣服被风吹得冷飕飕,雍亲王手拥着我,却当我不存在,继续说话。十三阿哥更当我是隐形人,瞧也没再瞧我一眼。想来是我衣容不整,非礼勿视。
“此事多亏四哥提点。我瞧多罗也未必想把女儿嫁给我,不然在二哥面前应下就是了。只是多罗既没这意思,荣宪干嘛又来三番五次地约我?真是和她出去也不是,硬是不理也不行。”十三阿哥说道,神色无奈。
“你啊,少年春衫薄,满楼红袖招。这原怪不得别人。”雍亲王瞧着他笑道。我听他如此调侃十三阿哥,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如此说来桑桑和那荣宪公主对帅哥的追求上倒是很有共同语言。十三阿哥给说得十分没趣,讪笑一下。
“行了,你也回吧。”雍亲王没再多说,十三阿哥也点点头,行了个礼上马走了。“上来。”雍亲王自己也上了马,招呼我和他共乘一骑。我稍稍犹豫,他策马过来弯下身子,一把将我抱了上去。
回到帐子,小凡早就带着丫鬟们准备好了洗澡水,我脱掉那身湿衣服,又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虽然舒服了不少,但是这上午绷着的神经一松,当真是浑身就跟散了一样。雍亲王已经走了,叫人带话给我,让太医诊治一下,再好好休息。我喝了一碗热粥,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等人请脉,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醒来是已是黄昏。这一觉睡下去精神非但没好,反而让我更加酸痛,身上发热,发起烧来。我暗叹自己如今每天不运动,抵抗力低下,骑骑马掉个水就发起烧来,不由得十分懊恼。小凡见我醒了,忙去请太医,又去煎药又是服侍我喝,一通折腾之下我更是精疲力尽。
雍亲王晚上才回来,过来询问我的情况,见我病恹恹的样子,竟然发起怒来,把伺候我的人,从小凡往下都骂了个遍。我见他迁怒别人,觉得怪没意思,强打起精神来道:“王爷别怪别人,是我自己没用。换了几年前,让我绕着湖游上一大圈也半点事情不会有。”
雍亲王闻言倒是一愣,我趁机赶紧让小凡她们快走。他好像觉察到了我的不快,在床边的软凳上坐下,说道:“我倒不知你会水性,吓了一跳。”我一时没忍住,讽刺道:“跟在王爷身边,不多两样武艺也不成。谁想哪日就能用上了。”
“好啦,今儿这事由我而起,你可受委屈了。那两父女都太嚣张,爹蠢,女儿也给惯得不成样子。”雍亲王却没不快,握住我的手柔声说道,“总有一天那对父女要在我的手上,到时候你愿意抽她几鞭子都随你。”我见他对荣宪公主和多罗明明十分顾忌,可说这话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也不像随口说来哄我,一下子愣住。雍亲王瞧见我的神情,看着我问道:“你不信么?”
“信啊,干嘛不信。”我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未来雍正皇帝说出来的话,我哪敢不信。但觉他们这些人面上时时都一团和气,真要过起招来却谁都不含糊,不由得说道:“只是下次王爷可还是找别人吧。我胆子小,人也不机灵,再来几下非吓死不可。”
谁想雍亲王听我这样讲却笑了,起身坐在床沿边坐下,将我搂在怀里,低声笑道:“不找你找谁?你倒说说我这身边,除了你谁还能这样?叫你缠住你还真能缠住,荣宪公主也被你闹的没法子。你说你,笑模笑样的,倒也没失了半点礼数。至于这胆子,我真没瞧见谁比你大。”
我见他的眼神,知道他在指我大方勾引他那一晚,只能装没听懂,道:“我虽没胆子,可王爷既然发话说要胡搅蛮缠,也就借势狐假虎威呗。”被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今天确实不容易。忍住了人家的鄙视死皮赖脸,拼着挨一鞭子也要把事情给搅和了,何等之敬业。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觉着有点不是滋味,另一方面却觉得其实这也十分有趣——比起每天泡茶端水管理丫鬟们,帮雍亲王办这件事情,确实有成就感也刺激多了。再一想今天接受的各种信息,忍不住问道:“荣宪公主还真是香饽饽,我听说太子爷也想着要她呢。”这还真是听桑桑说的。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爹,人不精明,势力倒不小,放在谁手上都给玩的团团转,谁不想捡这个便宜。”雍亲王边摸着我的头发边解释,倒没敷衍我。“那十三爷不正好娶了她吗?反正多个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接着问道。
“这是人家假作他的人情,实则是个烫手的山芋,他这是接不起,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扔。”雍亲王说道。我见他说的详细,一下想起十四阿哥从不耐烦和我说这些事情,每次问都被他给含糊带过。这雍亲王倒是不吝赐教的样子,大概是今天确实欠了我一个人情。刚想问问他说人家指的是谁,忽地想到一事,急忙问道:“王爷不会也想娶她吧?您这不是坑我呢吗?”前脚我得罪了人家,后脚雍亲王就把那公主娶进门,他倒没什么,可够我受的。
雍亲王闻言大笑起来,过了半天才停,搂着我道:“小丫头,还挺能操心。放心,坑谁都舍不得坑你。”说着还在我脸颊上一吻。我丝毫不觉得自己问的有什么好笑,也懒得理他的调*情,只又问道:“您说的人家做人情,是谁啊?太子爷么?”
“你怎么知道?”雍亲王有些意外,问道。“我猜的啊。今天荣宪公主不是说了么,芷洛格格在太子爷的大帐发了一通脾气。太子爷既然不能要,不就做个人情给了十三爷。怎么,他实际上又不想十三爷接了这公主吗?”我斟酌着问道。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雍亲王一笑,却也不说是不是,只道:“行了,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我这才想起自己躺在雍亲王的床上,我病着又不能提供服务,总不能让雍亲王出去睡,大概还是得我折腾出去。于是说道:“那么王爷先在外面稍后一会儿,我这就出去,让他们过来收拾。”
“怎么?我像是过河拆桥的人?病了就不要你了?”雍亲王眉毛一挑,说道。我被他噎得够呛,只得说:“也不太像。”雍亲王听着不知道为何又觉得可乐,笑出声来,说着就叫苏德全过来服侍他更衣。我已是又累又倦,待雍亲王一在我身边躺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并不踏实,我身上发热,十分烦躁,一下梦见自己被荣宪公主死命往水里按,然后桑桑和十三阿哥悠哉悠哉地骑着这马从旁经过。我被荣宪按的透不过去,只得大喊桑桑救我。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说道:“醒醒!”这才知道是梦。睁开眼来,浑身都被冷汗给浸得湿透了,又发现雍亲王在黑暗中看着我,一下又是一个激灵。
“做什么噩梦了?”雍亲王用手在我胳膊上轻轻摩挲着,问道。“梦见荣宪公主想把我在水里按死。”我如实答道。“哦?那桑桑是谁?”雍亲王声音柔和,但不知怎么就透着一股冷意。我知道他好像误会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只得说道:“是我做姑娘时候的玩伴。”想加上一句女的,但却又怕显得欲盖弥彰,更怕雍亲王真问下去是哪家姑娘,我没法细答。雍亲王嗯了一下,却也没再问,只道:“这位桑桑看来十分神通广大。救你了没有?”
“没有,她真靠不住。”我觉得气氛不对,连忙竭力开了个玩笑,“要不下次我还是喊您吧?您可别不管我。”黑暗中也看不清雍亲王是什么表情,只听他呵了一声,说道:“管你不难,可你要记得别喊错名字才行。”我听这话实在不太对味,彻底精神起来,想说两句找补,雍亲王忽然伸手过来在我额头上摸了摸,说道:“没那么热了,这才好。”说着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柔声道:“行了,这回我在这儿呢,你安心睡吧。”我靠在他胸前,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个不停,完全不知道他是否不悦,却也无从解释,只能良久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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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入了八月。草原上的天气渐渐转凉,我也早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雍亲王白天效率一流,晚上情趣非凡,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领导加好床伴。因着如此,我也少不得投桃报李,好好扮演侍妾的角色。
“衡格格,王爷让奴才给您送这个过来。”这天上午,苏培盛笑吟吟地托着一只雕金刻银的匣子过来,同我说道,“王爷说了,现下出门在外,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东西,不过是应个急,随便戴戴。等回了京城,再给格格另外置办。”说着走到我身边,将那匣子拉开,原来里面另有机括,是个首饰盒。我略略一瞧,里面似乎什么都有,小到耳坠戒指,大到手镯钗钿,应有尽有,明晃晃地一片,差点闪瞎了我的眼。
“有劳苏谙达。”我示意小凡过去接着。苏培盛完成任务,不多说也不多留,告辞去了。小凡帮我打开那匣子,将里面的首饰一样样地拿了出来让我瞧,到后来忍不住惊叹道:“主子,这每一样都让人喜欢的不知怎么好!王爷对您真是太有心了,光挑这些就要多久?”
“你还当王爷自己一样一样选的吗?不过是一句话让人去办。”我笑她一片少女心,“而且呀,这是王爷嫌弃我没什么像样的首饰。你没听苏谙达刚才说嘛?让我‘应个急’。德妃娘娘的生辰不日就要到了,王爷这是提醒我,别弄得太寒酸丢他的脸。”小凡一吐舌头道:“怎么奴婢瞧着不是这个意思呢。叫您这么一说,王爷送东西给您倒是嫌弃您了。”
我摇摇头,低头摆弄那些首饰,并不想她争辩。桑桑经常笑话我首饰盒里没啥好东西,时不时的就提出分我点,都被我拒绝了。倒不是客气,只是她是太子爷心尖儿的人,佟家又有的是钱供她花着玩,用的东西和我这以前不得宠的侍妾实在不是一个档次,我真用上她的东西难免让人说道。说也奇怪,我和桑桑在现代都是爱捯饬自己的人,到了这里反而总提不起兴趣来。就如现在,桌上摆的这些首饰并没有给我带来半分的喜悦,倒是给了我几分压力——雍亲王嫌弃我打扮的丢份儿了,下次注意才好。
于是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选衣服,试妆容,搭配首饰,争取又端庄又得体又美丽地喜迎德妃寿辰。当天早晨天没亮就起来折腾,怕把妆弄花连早饭都没吃,只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参茶。装扮完毕还特意赶在雍亲王出门前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王爷还满意吧?”雍亲王急着出门,有些茫然地回问道:“满意什么?”“这身打扮?”我只得提醒。雍亲王这才仔细打量我一眼,一本正经过地点头说道:“满意。挺好看。”我听他说的如此直白,又眼里带笑,有把这场对话转化为调*情的苗头,赶紧让出道来,说道:“没给王爷丢脸就好。”雍亲王又看我一眼,由众人拥簇着去了。
赶到德妃大帐的时候,天才刚蒙蒙放亮。我只当自己来的最早,却不成想十四福晋已经带人候在那里了。和十四阿哥分手之后,我和十四福晋还没单独会过面。当初和她打得有多火热,现在就有多尴尬。十四福晋面上倒是一点也没显露,见我来了,先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又热情地招呼我过去坐下。德妃还没梳洗完毕,我们就坐在偏厅里等候。我想起上次在这里和十四阿哥闹出的一场风波,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十四福晋随意和我拉了几句家常,我都答得讪讪。忽地听她噗嗤一笑,说道:“杜衡妹子,我瞧你也不是什么忸怩的人,怎地就别扭成这样?”
我心想这十四福晋也大方的过头了吧,换了谁能不在乎?又一想,大概十四阿哥也没脸告诉她我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她八成和八福晋一样,全凭自己猜测。十四福晋见我没说话,倾过身来拉着我的手,一副姐妹之间说亲热话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和你说句实话,我还真瞧不上我们家那位爷计较的样子。像个爷们该做的事情吗?总算好过一场,散了也该留着几分情分,何苦害你不好做人?”
我闻言一愣,方知道她是在指上次在德妃面前的事情。我明白这几句话她能如此地说出来,可谓是挖心掏肺的了。却听十四福晋又道:“也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嘴太快,心里藏不住事情,也不至于在德妃娘娘面前闹得那样不好看,唉。”“怎么是福晋的错?您也是一片好心。”我由衷地说道。十四福晋至始至终对我可谓是仁至义尽,仗义得很,我当然领情。
“我已在德妃娘娘解释了,这件事你不知情,全是我们那位爷没分寸。”十四福晋又道。我见她笑盈盈地瞧着我,一脸真诚,忍不住暗自感叹,若面前这位十四福晋是个男儿身,大概比雍亲王和十四阿哥两兄弟都靠谱,大可托付终身。当下除了道谢简直再说不出什么别的来。十四福晋当然不知道我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该说的话说完了,却也不再提这些往事,又没事人一样地和我拉家常。
德妃终于梳洗完毕,我和十四福晋一起进去请安。不知是大好的日子她不想扫兴,还是十四福晋对她的解释多少起了一些作用,德妃今天倒是没有为难我。我当然也不敢怠慢,跟着十四福晋忙里忙外,帮忙接待陆续来道贺的女眷。
德妃颇受圣宠,在宫里的年头又久,因着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到了下午,更是各色人等纷沓而至,重头戏还是宜妃。我早就听桑桑讲过这位妃子,得见真人,倒是和她形容并无出入。和德妃相比,宜妃容颜更加娇艳,凡事都想压别人一头似的,无端端地就气势迫人。德妃显然对她的到来十分重视,敷衍地滴水不漏。我和十四福晋侍立在旁,陪着笑侍奉茶水点心,几乎插不上话。但听她插空和我低声评论道:“你没见这位娘娘碰见我八嫂,那场面,啧啧。”我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差点笑出声来。又挨了小半个时辰,宜妃话头起来,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却听有人通报说:“芷洛格格送上名帖,来给娘娘贺寿。”
“请进来吧。”德妃闻言笑道。“妹妹面子不小。别看人家叫咱们一声娘娘,佟家这位格格可是难得过来敷衍谁。”宜妃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德妃笑笑,并没搭茬。我听说桑桑来了,精神为之一振。桑桑风风火火地进来,熟练地请安寒暄。我自告奋勇地过去奉茶,桑桑趁大家不注意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们甚少在公众场合会面,一时间都觉得彼此举止十分好笑。一屋子的女眷又拉了一会儿家常,但听有人又通传道:“雍亲王和十四阿哥来给娘娘请安。”
桑桑闻言瞧我一眼,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我当然知道她指我兄弟通吃,新欢旧爱竟然齐聚一堂,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好在这种场合也并不需要我说什么,当下就站在当地装木头。十四阿哥只当我不存在,倒是雍亲王含笑瞧我一眼。
“老十三怎么没同你们一块儿来?”德妃娘娘受了他们的礼,含笑问道。“回额娘的话,皇阿玛请十三弟过去问话,他让儿臣过来给额娘告个罪,说马上就来给额娘贺寿。”雍亲王起身回道。
“这有什么?也值得告罪?老四,这老十三倒想是和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们俩,一个赛一个的懂礼,比着和我客气生疏。”德妃笑道,大伙也跟着笑了。我过去和雍亲王奉茶,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十分融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人通报说十三阿哥过来请安。我瞧了桑桑一眼,只见她脸上虽然在笑,可是身子坐得笔直,非常不自然。
十三阿哥进来请安,又和大家见礼。虽然脸上带着笑,可连我都可以看出他心情极差,不过是极力装着高兴。想来桑桑也看出了苗头,不时地瞧上他几眼,可十三阿哥看都没看她一下。大家一同寒暄几句,德妃笑问:“万岁爷这个时辰该歇午觉,怎么又找你过去问话?什么事情这样十万火急。”
“也没什么,不过是叫儿臣过去问几句闲话罢了。”十三阿哥说道,笑得极为勉强。十四阿哥闻言一笑,语带讽刺地说道:“十三哥自是皇阿玛身边第一得意之人。”他这样夹枪带棒地一说,一时间大家谁都没接上话茬。我和桑桑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宜妃似在冷眼旁观,这时候忽然插嘴道:“怕是十三阿哥府上又要办喜事了吧?”
“不知道娘娘此话怎讲?”十三阿哥闻言脸色一沉,勉强搭腔。桑桑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万岁爷没将那荣宪公主指婚给你吗?这可是人人争着要的殊荣,恭喜十三阿哥了。”宜妃瞧瞧众人,娇声笑道。
“儿臣自问没有那个福分。”十三阿哥干脆连脸上的假笑也收了,说道。“怎么会?”宜妃用帕子掩着嘴,十分惊奇地样子:“今儿一大早那荣宪公主就跑到万岁爷面前说,非咱们十三阿哥不嫁!你们郎才女貌,这样的好事,万岁爷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我和桑桑这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我想到雍亲王说荣宪公主对十三阿哥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大概这次她去康熙面前闹了这一出,康熙十分不悦。看着十三阿哥的脸色,大概是刚刚受了训斥。宜妃自然清楚此事,此时必是故意给十三阿哥难堪。上次十三阿哥帮助太子私藏那个喇嘛,就此和八阿哥一伙结了仇。德妃见宜妃在自己这里如此发难,神色也十分不悦,可并没出声插话。
“婚娶大事,自有皇阿玛做主。皇阿玛心中自有主张,又岂是我等能妄自揣摩。”雍亲王这时候插话说道。宜妃闻言一笑,也不再说话。倒是十四阿哥接着话茬笑道:“四哥说的不错,但却是有所不知。十三哥的这杯喜酒咱们是喝定了。可我看未必是这位蒙古公主,倒是咱们自家的亲戚呢。”说着再明显不过地看了桑桑一眼。
十三阿哥闻言骤然变色,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在十四阿哥脸上,冷声说道:“十四弟何必信口开河。”我知道十四阿哥是说桑桑拦着他不让搜帐那一次,未必是指十三阿哥和桑桑最近的一夜情,可偏偏戳中了十三阿哥的痛处。雍亲王连忙笑道:“急什么?兄弟之间开个玩笑罢了。”说着用眼神示意十三阿哥不要冲动。
“噢?却不知道十四爷说的是谁?”忽然间听见桑桑插话道。我吃了一惊,瞧了她一眼,就知道这女人此时火气不小。她向来看十四阿哥不顺眼,后来又因为我们闹崩那件事情更加地觉得他品性不好。可如今这火气,大半冲着十四阿哥欺人太甚,约莫着小半确是冲着是十三阿哥的反应。十四阿哥显然完全没料到桑桑竟会插嘴,而桑桑嘴边挂着一丝冷笑,眼睛眨都不眨地瞧着十四阿哥,等他回话。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脸上。我知道桑桑是真的来了脾气,一时间手心发冷,浑身发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十四阿哥的性子我也再清楚不过,这两个人如果对起来,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可丝毫不稀奇。但见桑桑脸上都是挑衅之情,盯着十四阿哥不放。
我简直要喊出声来,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可桑桑偏偏就是不看我,和十四阿哥杠上了一样。我无计可施,看向雍亲王,见他眉头微皱,不知为何却没有插手的意思。我见谁也指望不上,真怕十四阿哥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急得想哭。再加上这大半天几乎是水米未进,一时间头晕目眩。我勉强站稳,电光火石之间,竟然鬼使神差地假戏真做,装作晕了过去,倒在了十四福晋身上。
“衡儿,衡儿!”但听十四福晋十分焦急地扶住了我,在我耳边喊道。我既然装晕,自然只能装到底,闭着眼睛也不答话。顿时场面就乱成了一团,有人过来掐我人中,有人去说请太医。我忍着疼就是不起来,也不知被谁给扶了出去,混乱中听见德妃吩咐雍亲王跟出去看看我如何,顿时头就大成了一团。
我被扶到了偏房床上,耳边听得众人一顿忙乎,却屏住了呼吸不敢动。终于等到人声渐稀,但觉得雍亲王握住了我的手,又说道:“行了,睁开眼吧。”我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装作从昏迷中苏醒,十分茫然地望着雍亲王,说道:“王爷……我……”。却正好对上了雍亲王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被他一看,一阵心虚,我了半天,谎却不大扯得下去了,半晌才说道:“我这大半天水米未进,头晕眼花地很。”这句倒是大实话。
雍亲王眉毛一挑,正待说话,却见一个小宫女打着帘子,十四福晋身边的丫鬟彩云扶了十四福晋进来。她和雍亲王打了招呼,关切地瞧了我一眼,说道:“娘娘叫我来瞧瞧,看妹妹有没有什么大碍。”我刚要说话,只觉雍亲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掌,自己开口道:“有劳弟妹了。劳烦弟妹给额娘回个话,说额娘受扰了。这丫头前阵才大病了一场,大好了没几日,偏偏要强,非要强撑着来。谁想弄巧成拙,反而扫了大家的兴,还请额娘别放在心上才好。我再交代这些奴才几句就过去。”
“这就好,刚才可真真担心死我。”十四福晋听见雍亲王如此说,这才笑道。又叮嘱几句,才告辞去了。我见雍亲王替我遮掩过去,壮着胆子问道:“王爷您,不生气吧?”雍亲王脸色一沉,说道:“叫人看出来怎么办?”我听他如此讲,忍不住笑道:“合着王爷不怪我装晕,倒嫌我装得不像。”雍亲王没绷住,眼里也露了笑意,轻咳一声道:“眼力价倒是有,可法子笨了点。”
我倒是很想请教雍亲王,他那超群地智商能想出什么聪明的法子,他却已经站起身来,说道:“行了,待会叫他们送点吃的进来。你再躺一躺,让苏培盛送你回去。”我只得点点头,又躺回床上,忍不住想经着我这一闹,外间不知如何了。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还接着吵不成?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才等到苏培盛带着人过来接我。德妃让人带话说我不必再去她面前请安,我估摸着她今天也懒得再看见我,也就没再坚持。小凡扶着我上了软轿,我便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待到轿子停下,我扶着小凡的手下来,却惊讶地发现面前不是雍亲王的大帐,而是一片波光粼粼地湖面——竟是那天同荣宪公主和十三阿哥一起来过的悠悠湖。我朝湖面看去,但见水面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璀璨金光。那波光并不耀眼,轻轻地随着水波荡漾,一直连到碧蓝如洗地天空上去。湖边一群呱呱叫着的野鸭一摇一摆地穿过绿莹莹的草地,悠闲地跳进湖里,溅起点点水花。远处是隐约可见的炊烟,更衬得这一切安静又祥和。
我一时间在这美景面前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培盛在一旁笑道:“格格莫要惊奇,是王爷吩咐奴才带您过来的。您看,他不是正在等您?”我这才发现前面有人背着手面朝湖面,不是雍亲王又是谁。
我走到他身边,才发现雍亲王站的地方景色更加地开阔。他瞧了我一眼,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我在现代的时候去过大大小小的中外湖泊无数,却没有一个像这里一样,有一种治愈系的神迷力量,能让我由内而外地平静下来。我想雍亲王大概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只听他叹了声,说道:“有时见到造化如此神奇,实在觉得世间纷争,不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侧过头去看他,想到自己如今正站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清朝,和未来的雍正皇帝在一起欣赏这夕阳下的湖面,忽然间一阵恍惚,脱口问道:“王爷,您相信缘分吗?”雍亲王微微一愣,随即笑问:“你倒说说,什么是缘分?”
“你我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却终于相识,又一起站在这里欣赏美景。无论将来如何,这共享的一刻都永不会变了。您说,这是缘分吗?”我轻轻一叹,感叹命运滑稽,造化弄人。雍亲王闻言一笑,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唇。我知道他会错了意,但又如何?这一吻辗转缠绵,我和他都一样地沉醉其间。一吻过后,我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腰,闭眼享受晚风习习。雍亲王将我抱在怀里,将下巴靠在我的头顶,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我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由得想,也许在这一刻,他是有些爱着我的,就像我心里有些依恋着他。这一切不过都因为景色太美,让人觉得不该辜负。可他面前的我并不真的是我,我面前的他又何尝是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