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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二十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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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也隐隐约约知道阿姨心里有个人,偶尔有一两次,她看到过阿姨翻着那本老旧的相册,一动不动陷入沉思里。
“那个人,阿姨还记着他?”
“那天秀芬的丧礼,那个负心的男人也来了!听说是刚从哪个局的领导位子上退下来。”胖阿姨又愤慨又痛心,“他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可是一看慧珠那个眼神,我们就明白了,她啊,还是没有忘了这个人!”
胖阿姨走后,盛慧珠随着西沉的暮色又睡了过去,若饴昨天晚上没睡好,伏在床边正打盹,听到她喃喃地说梦话,似乎是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志刚……志刚……”
那个年代对于若饴而言,不过是一段模模糊糊已经泛黄的苍凉,遥遥地数过去,已经过了三十多年。
可是阿姨却还记着那个男人。
若饴轻轻拍拍阿姨的手,那里的血管已经斑驳突起,指节粗大嶙峋。
除了那本相册里的相片,那个男人没有给阿姨留下任何可以触摸得到的纪念,这辈子阿姨没有机会戴上结婚戒指,却在心里打了一把锁,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大半辈子囚禁了起来,在这段执着到近乎自虐的坚守中,任何光鲜的仪式或是强硬的桎梏,似乎都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虚设。
戒指……若饴下意识地摸摸锁骨的地方,一个激灵冷汗就冒了出来。
那枚戒指不见了,四年了,她一直挂在脖子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戒指,竟然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消失无踪了。
那天,她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过生日的柯睿,在浴缸里,柯睿咬着她的耳朵说:“其实,我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要你先接受它,才能算得上礼物。”
她顿时好奇:“你生日啊,怎么我收礼物?有这么好的事儿?”
后来柯睿带着她去吃甜品,在芒果班戟柔软清甜的馅里,她咬到一个硬硬的圆环。
“若饴,你能接受吗?”
她乐得根本恬不知耻:“接受接受,我做梦都等着这一天哪!”
“那么,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柯睿帮她戴上那个戒指,又掏出另一枚男戒让她给他戴上,声音仿佛瞬间穿透时光:
“若饴,等我。”
柯睿走后她一直把戒指戴在脖子里,因为她要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当他们真正执子之手的时候,再套到手指上。
可是她却稀里糊涂地,就把戒指丢了。
甚至稀里糊涂地,以为有一个人,可以将曾经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取而代之。
她说好了要等他回来,一直相信只要有与他偕老的那一天,那么再长的等待也是甘之若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痕迹变得那么淡,连他们那么重要的感情凭证,她都丢失了。
病房里到处找都没有,循着刚刚推阿姨散步的路线找了一个来回,也没有任何踪迹。
像是过失犯了罪,若饴心里的惊惶越来越强烈,她在脑海里拼命翻找有可能失落的地方,还没一点头绪,就被电话铃声又打断了。
“乐若饴,是在医院吗?”甘子轩平静而愉快的声音让她更加慌张。
“我现在……有点事。”她模糊地回答。
“哦?”他有点狐疑,不过立刻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似乎又有隐隐的期待在心底窜动,若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甘先生,有什么事我爸会帮我,你以后,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他一窒,声音还是很平静:“那好啊,别太累着自己,多放松放松。”
“行,你也早点休息。”再说下去只怕自己把持不住,若饴迅速地挂断了电话,跟专职护理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下了出租她蹬蹬跑上楼,家里每个可能的角落都翻找遍了还是没有,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大概真的急中生智,脑子里突然有个地方一闪而过。
上次甘子轩带她去放松休息的会所!那次她睡着了,会不会是服务人员帮她拿下来后忘了给她!
已经两天过去了,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
跑到马路上她却又茫然不知所措:那个地方,她根本不记得在哪里。
身边一辆车子停了下来,窗玻璃徐徐降下,甘子轩的眼睛在夜色里盈盈流动:“乐若饴,要去哪儿?先上车。”
他刚刚把荣妙他们送走,罗育成明天还有手术,没有时间多逗留,只匆匆地一起吃了顿饭,两个人还是极力催他回北京,他打了包票一周以内回去,他们才算作罢。
他把他们送到机场,还没喘口气就打电话给若饴,感觉出她的口气不太对劲,直接就往医院赶,可是快到门口却看见她匆忙地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一路跟着她到了楼下,一个多小时过去,她家的灯一直亮着,他不确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怕上去敲门又太突兀,就一直守在楼下。
看到若饴那样张皇的样子他确定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管膝盖的疼痛跳下车来拉住她。
若饴很意外,马上下意识地抗拒:“没什么事儿,你别管我。”
他反而把手收得更紧:“这么晚了你跑来跑去的,还说没什么事儿?”
若饴心里腾起一股怨气,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她像受了蛊惑,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都毫无察觉,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她面前!
手下不由得就重了:“甘子轩,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没你什么事!”
甘子轩被她一推踉跄了好几步,撑着边上的树才站住,低着头沉沉喘气。
若饴想到他的腿又紧张起来:“甘子轩,怎么啦?”
他头都抬不起来,虚弱地摆摆手,突然倚着树干就直直地滑了下去。
若饴大惊:“甘子轩,甘子轩,怎么会这样,你哪里不舒服啊!”
他勉强还说得出话:“乐若饴,麻烦你……把我扶到车上去。”
若饴不敢懈怠,使足全身力气把他架到车边,他费力地坐上了驾驶座,又吃力地对她说:“你……坐在我身边……把储物盒的药……”
若饴跳上车,一边手忙脚乱地找药一边问:“甘子轩,疼得厉害吗?你不只是腿有问题吧,你……”
他摸索着边上的矿泉水瓶把药咽下去,手在膝盖上使劲按了几下,忽然就坐直身体发动了车子。
若饴措手不及,想了想气愤地叫起来:“甘子轩你装的啊你,你什么意思啊,我要下车,我还有急事儿哪!”
他目不斜视:“就是有急事才让你上车啊,说,到哪儿,我开快点。”
若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她也不算是反应慢的人,怎么总是轻而易举就上了他的套。
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她知道刚刚是因为担心,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担心,连心尖都在发颤,一瞬间,似乎任何失去或者得到,都已无关紧要。
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反应让她的心事昭然若揭,她既克制不了自己,更欺骗不了自己,只觉得一肚子说不出来的闷气。
听不到她的回音,甘子轩握紧方向盘仓促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鼻子紧紧皱着,手一下一下扯着衣角,像只随时要撂出爪子的小猫。
他忍不住问:“乐若饴,你在生气?”
生气,对,生气到快要抓狂。
可是,他从来没有向她正式表达过什么,更没有承诺过什么,他始终不过就是比普通朋友走得近一些而已,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偏偏他又来柔声安慰:“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急,我这不陪着你吗,咱们一起慢慢解决,成不?”
他的声音还有点中气不足,听着却是全然的安稳熨帖,若饴感到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又像化开了一样柔润起来。
怎么就这么泥足深陷!她急着要让自己尽快抽身,索性往椅背上重重一仰,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麻烦你开到上次那家SPA会所,我最重要的东西可能落在那儿了。”
“什么东西?”
若饴没有迟疑半分:“戒指,柯睿给我的结婚戒指。”
他不说话了,猛地一个掉头,吓得若饴慌忙拉住车厢上方的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