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为心声》三三九

1、+1

　　+1。
　　现在的礼一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他正坐在街对面的餐厅角落，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虽然表情看似镇静，搭在菜单页上的手心却在悄悄出汗。
　　“要一份土豆培根浓汤，谢谢。”他努力压低嗓音对服务生说。
　　但服务生还是注意到了他，疑惑又惊讶地打了一声招呼：“诶？这不是对面餐厅的店长吗？”
　　妈蛋还是被认出来了……礼一抬头僵硬地讪笑：“嗨你好……”
　　*
　　礼一是一家法式餐厅的老板。留法回国以后他便筹钱在故乡A市盘下了一间店面。
　　地理位置不算顶好，坐落于市中心的边缘地带，但剩余的硬件设施的确不俗。从整体装修摆设到餐具摆盘，都严格按照传统而华丽的法式洛可可风设计。
　　按照礼一的设想，这家店该是直奔米其林二星水准的。
　　就连店名也起的很飘渺虚幻，Décor。法语词美丽的假象的意思，浪漫感有余，但亲切不足。
　　结果一不小心一语成谶，礼一的这家法式餐厅的人气也随了这虚幻的风格，客流量成迷。一开始是吸引了不少文艺小青年，但开业半年后营业额开始负增长了，装修钱都没赚回来。
　　客人回馈表格上净是，羊奶酪太臭、桌面上餐具太多好麻烦、海鲜太腥、法国餐不好吃、菜太贵感觉在吃装修……等等诸如此类的评价。
　　总言而之，就是逼格过高，无法消受。
　　看了意见薄，礼一感觉委屈得不行。没有人嫌弃他做的不地道，反而是挑剔太传统不合口味？！
　　偏偏他又是个固执高傲的人，打死都不愿意改良菜谱，一意孤行地坚持传统法餐。只好重新调整销售策略，主打客人接受度较高的下午茶甜品，可人气依然不温不火。
　　礼一为此花了大工夫打广告宣传，买了几本小杂志美食版面做文章，可惜也没多大起色。
　　正当他抓耳挠腮深深苦恼时，商业街的对面开了又一家新的法式餐厅，但画风截然不同，装修走的是中华田园简欧式风格，名字也起得极其乡土。叫法南之风。
　　对此，礼一的态度是嗤之以鼻的，甚至情报都不愿意打探。但竞争对手的出现也激发了他的斗志。
　　要是输给这种山寨式法餐他也别干了，收拾收拾回老家结婚算了。
　　然而事实证明，礼一是个很会立flag的人。
　　对面的生意一开始由于宣传不足有些平淡，多亏了礼一在杂志上做的小广告带来了客流量，生意渐渐走向了正轨。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地超过了Décor。
　　甚至为了完全歼灭对手，法南之风还效仿礼一也推出了下午茶系列，来争夺客源。

　　礼一算是完全地输了。
　　好在生活已经将他训练成了一个抗（厚）打（脸）击（皮）的人，他早就接受了一事无成的自己。于是马上将战败宣言抛在脑后，不甘心地要去敌阵打探情报，说不定能借鉴一下装修格局，菜式口味什么的。
　　可真的坐下来以后，礼一又忽然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耻了。
　　其实他本性是有些高傲自恋的，虽然高中毕业后遭遇了很多挫折和变故让他学会保持平常心去面对失败，亲自否决自己一贯坚持的东西还是偶尔地能激起他的羞耻心。
　　在法国留学了那么些年，结果还是不行。我果然是个资质平庸的人吧。
　　礼一心情复杂地喝完了招牌浓汤，觉得味道确实比较收敛，但风味一般，比较加分的是培根的肉质，是在哪里进的货啊……

　　叩叩。
　　敲打桌角的声音打断了礼一的思绪，他抬眼往上看，一个抱着一本速写本的男人正温和地微笑看他。

　　您好，我是这里的店长，想和您交流一下汤的口味。请问您还满意吗？
　　他翻开速写本，将写好的语句递给礼一阅读。
　　礼一看着对方的脸，愣了一下又瞬间别开了脸，不咸不淡地回答：“挺不错的，培根很好吃。”
　　他答得淡定，还带了一点矜持的微笑，可心脏却快的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如果不是抿着嘴微笑也许真的要跳出来了。

　　偷偷摸摸到不屑一顾的竞争对手餐厅来打探情报，才发现老板是自己的初恋对象？！
　　还他妈是单向的。
　　天啊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羞耻的事了吧。

　　在对方要翻开速写本的下一页要和礼一继续聊天之前，他已经承受不住自己过快的心跳和扭曲到人类极限的颈关节了，赶紧找了一个借口落荒而逃，一路狂奔回家，精疲力竭倒在沙发上。
　　崇原的变化还真是大啊，和高中完全不像了。那么阴沉害羞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在大方地从事服务业。
　　礼一看着天花板，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瞄到的剪影，心里默默地勾勒对方在他记忆中的模样。

　　但肯定没有自己变化大，高中应该是我的人生巅峰了吧。礼一自嘲地想。
　　高中时明明还算是个万众瞩目的人物，结果长大以后成为了一事无成的凡人。
　　原来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多年。

　　过往的记忆瞬时像海浪一样掀来把礼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