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六章 千里有缘 ...
-
手，是纤长无骨的手；刀，是薄如蝉翼的刀。
这样的手，只应属于冷酷无情的杀手；而这样的刀，也只应属于血雨腥风的武林。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绝不应该窝在这个小客栈里打杂，更不应该蹲在后院的厨房外面，用手上这柄锋利的飞刀削、土、豆。
少年神刀仰天长叹第五百三十二口气，持刀的右手轻轻一转，又是一圈薄如纸的土豆皮被熟练地削了下来。他将刚才削好的几个土豆往空中一抛，“嗖嗖”几柄飞刀跟着出鞘，土豆被从中截成四块，均匀整齐地落在了已经又要堆满一桶的土豆堆上。神刀偏头郁闷地望着自己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如果师傅知道自己用“小李快刀”的精华第六式和第十七式来削土豆，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活呢。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就是身为江湖人的悲哀啊。
话说，神刀本来和师傅一起生活在洛阳附近某个不知名的山头，自幼学得一手飞刀绝技。可惜，还没等神刀出师在江湖上混得名头，师傅就早早过世了。不久之前，山上来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金戴银据说是洛阳首富的包姓大财主，他把整个山头买了下来，山上原有的猎户们得了一笔钱就都搬走了。于是，山里长大的神刀便也跟着下了山，在周围几个城郡晃荡了一圈，做了一些散工，最终都因为没有暂住证不得不又换地方流浪。这几日到了洛阳，神刀无处可去，口袋里也没钱了，昨日正好救下了榴莲，便好事做到底送她和两个同伴回了同顺客栈。
同顺客栈只有四个女的，老板娘杜声声是个漂亮却很泼辣的女人，一进门当头就是一个茶杯冲着榴莲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扔了过去，“你们三个一大早出门买菜买到长安去了？！现在已经下午了，客人全都跑光了！”
其中最漂亮的那个鹅蛋脸女孩好像叫小花的，轻巧地一把抓住茶杯，嘴里嘟囔着，“今天会有客人么？全都跑街上看那个顾倚楼去了。”而榴莲则赶紧跑过去给杜声声连连赔不是，跟着就提起菜篮，急急系上围裙给大伙儿做午饭去了。剩下那个圆脸的长得普通叫小凤的，则大咧咧地翘腿坐了下来，一边嗑瓜子一边给杜声声连比带划地讲了自己“冷面少年见义勇为神兵天降 当街拦马临危搭救落难少女”的惊险传奇，反正自己听得是冷汗直冒，感觉咋都不像说的是自己。
等面条端上桌子，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已经饿了两天的肚子也跟着咕咕直叫。杜声声瞟了自己一眼，拿起团扇打了那个小凤脑袋一下，才发话止住了她继续吹嘘，宣布开饭。
饭后，听自己讲了大致来历的四人都是一阵沉默，榴莲率先反应过来，一直拉扯着杜声声的衣袖。杜声声无奈又瞅了自己一下，不咸不淡地问道：“小伙子，你都会什么啊？我店里可不养闲人哦。”说着，她还朝那个叫小花的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几眼。
那个小花顿时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嘴翘得老高，哼一声歪过头去，看都不看杜声声半眼。榴莲则犹犹豫豫着对杜声声商量道：“恩公他，他可以帮忙切菜搬货……”
“还可以玩杂耍。”那个小凤也笑嘻嘻地凑过前去，帮忙游说，“老板娘你想啊，客人吃饱喝足之余，还有蒙眼的飞刀表演节目看，多吸引人啊。”跟着，一把拉过小花拼命推荐着，“我家小花也可以贡献出来头上顶苹果，还有，小花还可以表演银针钉苍蝇和绸缎舞。”
神刀发誓，他肯定看到当时小花头上飞过了一群粉红小猪，和自己头上的那群乌鸦相辉相映……
于是，回忆完毕的神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便呆了下来，在这个小院里咬牙切齿地削、土、豆。
“砰”一声，一个空的妆粉盒从二楼窗户扔了下来，正好打在神刀头上。杜声声冷笑着的女王声音跟着传来，“你都叹了一上午气了，再让我听见一声，扣半个月工钱！给我专心削好土豆，晚上客人会来很多的！”神刀不敢吭声，继续抛起土豆，三柄飞刀狠狠地刺穿。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哀啊悲哀，英雄无用武之地，小刀我如今落难削土豆。
“呵呵”，身后一个女子笑声响起。神刀心一惊，什么时候有人来的，自己居然都没有察觉，扭头一看，是叫小凤的那个丫头。翔风梳着双髻，袖子捋起，双手提着一大筐黄瓜。她轻盈地走到满脸戒备的神刀身边，放下菜筐，顺手拿起一根黄瓜，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咬下一大口，蹲下身来，用手肘抵了抵神刀，“小刀兄弟，你干活挺麻利的嘛，干脆一会儿顺便帮我把这筐黄瓜也拍碎吧。”
神刀偏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干嘛不拍？我看你那手穿云掌很不错嘛，一次拍碎六七根都没问题的。”
“我懒呗。”翔风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脸红，“一会儿还要帮榴莲搬桌子和碗筷呢，据说晚上至少会来十几桌的客人，我怕把榴莲累着了，得留点气力帮她忙。”
神刀没有理会她，继续埋头干活。过了一会儿，发现翔风还呆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飞刀皱眉发愣。他不禁好奇问道：“你怎么还不走？黄瓜就放那里吧。”
翔风嘻嘻一笑，又戳了戳神刀的手臂，“小刀兄弟，你的飞刀能不能给我瞅瞅？”
神刀白她一眼，反转手中刀柄递给她，又从腰间摸出另外几柄飞刀继续削皮。翔风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啧啧称叹，“好刀啊，是上等精铁打造的？”
“那当然了，我们原来山上的猎户用的柴刀也是这种铁铸成的，听说砍猎物时连血都没沾多少。”神刀头也没抬，语气很是骄傲自豪。
“哦，那这种精铁你们哪里弄来的？”翔风眨巴着眼睛继续好奇问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神刀瞟了她一眼，女人就是少见多怪，“我们原来那座山上很多地方都见得到这种铁矿石的。”
闻言，翔风捏着飞刀翻转半天，又看了看不再多言专心削土豆的神刀，眉头微蹙，眼珠转了转，最后龇牙咧嘴一笑，似乎发现了某些好玩的事情。神刀终于削完了所有土豆，抬头看了看沉思中的翔风，随口问了一句：“削这么多土豆，用得了么，我看店里客人也没有多少啊。”
“嗯？”翔风回过神来，偷偷望了望已经合上的二楼窗户，阴险地凑近他悄声说道，“听榴莲说，每月初一、十五，店里生意都会前所未有的好转。而今晚，正好就是老板娘抚、琴、的、日、子。”
*******
当晚，同顺客栈果然客满为患，让人不禁感叹：杜声声出马，的确是不同凡响。
“真的是不同凡响啊。”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热闹的花绵绵长长叹息道，侧头瞄了一眼身旁目不转睛的翔风，她取下耳朵里塞的棉花，凑到翔风耳边大声吼道，“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翔风也取出了耳中的棉花，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我只想到榴莲是个不说谎的好孩子，可是，却忘了，她跟老板娘混了三年了，她说这琴声好听我居然就真的相信了。”
花绵绵看了看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无奈说道：“其实也不能怪榴莲，你看楼下那些人不也挺享受的，可见，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又听了一会儿，杜声声在如雷的鼓掌声中满面春风地招着纤纤素手重新返场，开始抚第二支曲子。
“说实话，我实在是没听过这样……可怕的琴声。”花绵绵终于忍无可忍了，握拳咬牙，“她居然能把《高山流水》弹出十面埋伏的肃杀味道。”
“所以说，我们老板娘她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啊。”翔风郑重其事地做了总结陈词，正待重新塞上棉花，不料却被花绵绵一把拉住。“姐姐，我们没事干，聊点别的吧。”
“好啊，你想聊什么？”翔风转身一屁股坐到楼道上，背靠栏杆，尽量让自己不去听楼下的琴音。
“聊琴妖啊。”花绵绵也有样学样地盘腿坐了下来，凑过脑袋小声说道，“姐姐，我怀疑老板娘说不定就是琴妖哦。”
“哦？怎么说？”本来还懒洋洋的翔风闻言，立马就来了精神，支肘看她等着解释。
花绵绵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又瞟了瞟楼下专心抚琴的杜声声，“姐姐你想考验我么？你可别说你没有看出来老板娘她其实会武功哦。”
“呵呵，会武功又怎样，她孤身一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后来还捎带着榴莲，不会武功那才叫奇怪呢！”翔风从花绵绵腰间斜挎的小锦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磕着，“还有什么发现？”
“老板娘她很讨厌书生，前天才把来找榴莲的刘秀才给赶出门了。”花绵绵想了想，据说琴妖曾经被负心郎欺骗才入了魔道，所以平生最讨厌酸秀才了。
“那是因为刘秀才一把年纪了，还想讨榴莲做续弦，如果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你看老板娘还会凶巴巴的不？”翔风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花绵绵又急急指着楼下，“还有，琴妖会弹琴，老板娘她也会。”
翔风拍了拍花绵绵的肩膀，起身重新靠着栏杆往下看，平静无波地问了一句：“小花，你觉得像老板娘这种跟弹棉花差不多的琴音，会是琴妖么？！”
闻言，花绵绵一下就泄气了，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地挨了过来，“姐姐，你说的对，喜欢弹琴和会弹琴是两个概念。”
就像棋臭瘾大的人一样，越是下得一手烂棋，越是喜欢找人下棋。杜声声喜欢抚琴，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弹奏出美妙的琴音，可她却又偏偏喜欢弹琴，而且一弹就乐此不疲，一发不可收拾。
一曲奏罢，杜声声松开手指，扫了一圈台下如痴如醉的人群。忽的，墙角一个大大的呵欠声响起，跟着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穿透人群就传了过来，“果然好琴也。”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衣男子伸着懒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他额前的刘海斜斜偏到一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长发在脑后随意披散着，眉目清俊，斯文儒雅，朦胧睡眼带着些些慵懒的神情。
杜声声收回目光，轻哼了一声，又是一个讨厌的酸秀才。但是大家的目光都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态，于是，杜声声微微一笑，起身万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是否已解妾身的琴音？”
“那是自然。”男子也拱手还礼，“小生朝辞，有幸得闻杜小姐琴声，真乃三生有幸也。”
酸，真是酸掉牙了。杜声声暗自抖了抖鸡皮疙瘩，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废话少说，就说你听出什么了？”
书生朝辞理了理衣袖，又是客气一礼，“既然杜小姐要求，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请借笔墨一用。”
麻烦，真是麻烦。杜声声没好气地冲榴莲扬了扬下巴，榴莲会意地赶紧把笔墨纸砚送了过去。
朝辞接过来，缓缓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可惜，不是端砚徽墨啊。”铺开白纸，又是连声叹气，“连宣纸都没有。”
大哥，你就别嫌弃了，没看老板娘脸色已经铁青了，我们可不想被集体扫地出门啊……
朝辞一气呵成画完，双手递给一旁的榴莲，然后就悠然自得地撩起衣摆坐了下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杜声声接过榴莲手中的画，细细端详片刻，没有发一言。画上是几座远山，树枝稀稀落落的，更不见飞鸟踪迹，山间隐约可见几股清泉和盘旋曲折的一条小径，山下唯有一渔翁一叶舟一钓竿。整个画面线条舒展，淡墨出尘，山水空远，意境幽深。
杜声声沉默地收起画纸，垂下红袖轻掩住微微发颤的玉手，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嫣然而笑，朱唇轻启：“朝辞公子果然好画，评价中肯，妾身受之有愧，还请公子移步雅间，妾身这就下厨，为公子奉上小炒肉。”
一锤定音，从此，朝辞便也在同顺客栈住了下来。
（酸秀才画画书生朝辞同学）
=======================================
四月十四日，神刀入同顺客栈，专司墩子切菜。四月十五，杜声声抚琴之日，唯书生朝辞解其音意，得留之。同为天涯漂泊人，相逢何必问平生，有缘对面酒一盅，醒后拂袖奔西东，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也。——《翔风回忆录》
小花鄙视道：朝辞书生真是会拍马屁，居然睁眼说瞎话，夸赞老板娘的琴声空灵悠远，还自比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小凤偷笑说：其实，他那幅画是暗示老板娘弹琴之声，真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江湖那点事儿》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六章 千里有缘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