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神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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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词典再次回到钟晖手上，这一次他很轻松地翻开了书页。不出他所料，词典内部果然被挖空了一部分，形成一个长方形的凹槽。凹槽内严丝合缝地嵌着三卷质感接近于牛皮纸的纸卷，因其经年累月被保护在词典保险箱中，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光洁如新。
钟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丝绸软帕，小心翼翼地包裹纸卷。在外层甲级武技的严密封印之下，纸卷上并未附加任何额外的保护，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了出来。他迅速把纸卷收进储物戒，不动声色地将词典和《圣教密录》一起归位。
杨拙在六楼替他放风，在确认无人注意之后，钟晖拆开了第一只纸卷的绑带。
纸张手感粗糙，但质量厚实柔韧，一摸便知是适宜长期保存的类型。纸卷平铺开之后的面积约莫成人手掌大小，密密麻麻地写满蝇头小字，全部是古莽苍语，第二只纸卷打开之后也是如此。唯独第三只纸卷只画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图案。
钟晖先看第一只纸卷，但他看着看着，冷汗就冒了出来。
与他此前读过的诸多莽苍著作相比，这份纸卷的文笔堪称毁灭，读起来十分费劲。不仅错别字连篇，遣词造句也不太通顺。但与其中记录的惊人内容相比，作者的文笔如何根本不值一提。
整篇文章都是作者的第一人称自述。在文章开头，作者说自己出自一个叫做尉离杵的大家族，属于血缘最淡薄的一支外姓旁系。所以虽然他也跟随家主南征北战，但始终都是帐下一个无名小卒。
古莽苍语是纯字母文字，“尉离杵”是音译。据作者描述的家族规模和工作来猜测，尉离杵应当是现今大陆第二元师世家“幽纹鲨”尉迟家的前身。作者勉强也能算个小贵族，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古代士兵竟然能识字。
然而，在平淡的自我介绍之后，作者的写作水平便急转直下，进入了胡言乱语状态。
作者用颠三倒四的语言写道，在某一次领地战争中，他出任了斥候队的队长，带领十几人潜入敌方领地。然而当他们抵达时，意外发生了。铺天盖地的黑色海啸席卷了整片土地，敌人的城池和他们藏身的地下掩体都被冰冷的海水淹没。
这描述非常像是墓海天灾秘境突然膨胀，不过显然这个人想办法活了下来。钟晖心想，继续读了下去。
海啸爆发时，作者恰好在海港与线人接头交换情报，既不幸又幸运地成为第一批被墓海吞噬的人。不幸的是他毫无逃跑的余地，幸运的是他没有被卷入海底，而是漂流到某一处空间里。
之所以只能用某一处空间来做指代，是因为作者本人也不清楚自己在哪，只说自己身处空无一物的永夜黑暗里，不会饥饿也不会疲惫。但是他没有放弃，下定决心靠着直觉向某一个方向一直走，渐渐地，他感到黑暗在缓慢地收缩，挤压他周围的空气。
于是作者陷入了严重的恐慌（钟晖认为直到这时候才开始害怕已经足够神经大条了）他慌不择路，想要走回去，一回头却发现一对硕大的紫黑色竖瞳正死死盯着他，尖吻里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蛇信。
还不等作者从呆滞的状态里回神，又有八只一模一样的巨型蛇头从黑暗里探出。更令作者震惊的是，这九只蛇头看似独立，实则全部生长在同一个躯体上。
蛇身九头，仅凭这一条特征，作者便锁定了眼前庞然巨物的真身——上古遗族，相繇。
钟晖捏着纸张的手猛地一抖。相繇正是杨拙提起过的、被部分魔族崇拜的强大异兽！但魔族信仰中相繇是栖息在噬谷天灾秘境里的，怎么会跑到大陆另一端的墓海天灾秘境去？
他急迫地往下看。然而，还算有可读性的记述到此便结束了，此后直到倒数第二段，作者都只是在重复三句意义不明的话：
我学会了。
父神没有死。
父神活在天灾里。
结尾的最后一段，作者一改癫狂，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口吻忏悔，他不该自以为是地偷学甲级武技。高阶武技蕴含的灵魂威压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对世界的认知已经完全错乱了，竟然无意识地编出了上面那些栩栩如生的冒险故事。
但他无法抵御记忆的诱惑，他要再去一次墓海求证。
记述到此便戛然而止。钟晖倒抽一口冷气。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二只纸卷。这张纸上也写满了字母，但钟晖读了几行很快发现，这些字母全是乱码，溃不成文。无奈之下，钟晖只得先看第三只纸卷上画的奇怪图像。
图像整体呈圆形，笔触凌乱潦草，但钟晖并不陌生。
这个图案其实非常接近衔尾蛇，只不过除了咬住尾巴的主干蛇头之外，作者还画了几条枝杈似的蛇颈。结合第一只纸卷来看，这或许可以被称作衔尾相繇。
那么，衔尾相繇又象征着什么呢？
钟晖百思不得其解。
莽苍之行第七天的夜晚，杨拙的房间里，钟晖把三只纸卷一字排开放在桌上，用最精炼的语言快速向杨拙讲完了词典保险箱的奥秘与第一只纸卷的内容。
听过他的叙述，杨拙若有所思地说：“蛇身九头，与我见过的郄地图腾相符，的确是相繇。”
“你觉得这个人写的故事是真的吗？”钟晖问，“虽然秘境确实是个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地方，但作者自己也说自己被甲级武技逼得精神失常了。”
涉及到高阶武技的问题，找杨拙当参谋是最保险的。
杨拙沉吟片刻，答道：“不完全是假的。”
他的指尖落在第一只纸卷上，轻轻敲了敲。
“你说，天道告诉你，那本词典被施加了封印。”
“如果作者彻底疯了，是不会有能力使用封印武技的。”
“你说得对。”钟晖略一思索赞同道，“这样一来，作者反复强调‘我学会了’的原因也能说得通了。”
“下一个问题，”他举起画有衔尾相繇的牛皮纸，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叹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杨拙摇头。郄地的相繇崇拜里并未出现过衔尾的形象，他对此也不甚清楚。
“还有第二只纸卷，是作者发疯的时候写下的么？”钟晖瞄了一眼乱码字母文，自问自答，“不对，这张纸肯定有意义，不然作者就没必要把它也藏起来了。”
“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藏起来，藏起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晖忽地灵光一现，一拍桌面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哎，对啊，藏起来！”
“我懂了，作者是把第二张纸上记录的内容藏起来了！”
钟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难掩兴奋。杨拙微微仰头，望向一脸激动跃跃欲试的钟晖。
“这是一篇经过加密的文章，所以看起来像是乱码一样。”
“有外层封印武技的保护，我敢说这个加密绝对不会太困难的。”
钟晖语速飞快，边说边从储物戒中翻出纸笔，铺在纸卷旁边。他收敛了笑意，灿橘色的桃花眸眼神专注，正色道：“我们缺一个密钥。”
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第三张牛皮纸的衔尾相繇图案上。
钟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深深呼吸几次，全神贯注投入思考。
综合作者的精神状态以及第一只纸卷的行文，他直觉作者并不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记录，而是迫于无奈不能把某个秘密公之于众。
在继神教教廷掌权、主教迭代频繁的莽苍，只有一件事称得上是绝对的死亡禁忌，以至于到了需要用甲级武技来封印的地步。
那就是，挑战默吾兮唯一继神的权威。
在作者梦呓似的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跟父神有关。在莽苍，父神专指化作天地万物的创世神。创世神已死是人族三国神话传说的共识，但在莽苍这一事实显得尤为重要。毕竟默吾兮是唯一继承创世神正统的神灵，若是创世神没死透，那默吾兮的地位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这点从默吾兮的第二条神谕上也可见一斑。创世神不复活还好，一复活整个天玄大陆都要跟着完蛋。
不开玩笑地说，仅一句“父神没有死”，按教廷的法律，就足以让作者被剥了皮再沉进墓海。更别提所谓“父神活在天灾里”，根本就是活腻歪了。然而作者却清清楚楚地用白话写了出来，反倒费尽心思把另一部分加密。
这意味着加密的内容比这三句话更惊世骇俗。
衔尾相繇，衔尾蛇，衔尾，衔尾。
作者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上古遗族相繇和衔尾的姿态联系在一起，但这其中的深意，钟晖冥思苦想一整夜，也没能捉住解读的灵感。
他熬了多久，杨拙就也陪着熬了多久。但与哈欠连天倦容满面的他相比，魔族血脉加身的杨拙依旧神清气爽。
从今天早上开始，瀚海学院众人的日程转入了教廷礼仪方面。莽苍人崇尚苦修，只在神恩洗礼月举办狂欢庆典，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保留节目便是跳舞。不同于巴丘草原上搭个篝火围个石碓就能载歌载舞的随性，莽苍的舞蹈有一套严格的标准，讲究张弛有度、从容优雅。
庆典宴会的不同时段对应不同风格的舞曲，不同风格的舞曲又对应不同节奏的舞步。如果哪个贵族不慎在宴会上当众跳错了步子，他或者她会和自己的舞伴一起沦为一整年的玩笑谈资。
按照规定，未婚的年轻人选择舞伴时通常以门当户对、男女搭配为优先，其次考虑个人意愿。除此之外，和自己的异性直系亲属共舞也是被允许的。
在莽苍，舞伴不仅仅是跳舞的搭档那么简单。成为舞伴，一来肢体接触是不可避免的，而来为了培养默契，一般都会提前两三个星期就开始搭伴训练。
热衷于跳舞的青年男女大多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此亲密地接触一段时间，或多或少都会摩擦出一点爱情的火花。对含蓄又腼腆的莽苍人而言，舞会上“你愿意和我跳最后一支舞吗”这句话的份量与当众求婚不相上下。
挑选舞伴本该是极为隆重的一件事，但瀚海学院的学生们只用了几分钟就拍板定下了各自的搭档：赵东瑶性子冷淡，毫不犹豫拒绝了尹合，选择和双胞胎哥哥赵西瑜一起。戚霜降和杨拙前不久才闹了矛盾，气鼓鼓地跑去邀请雷诚，后者脸红脖子粗地答应了。
最出乎钟晖意料的是，方梦雅竟会主动向他递出橄榄枝。白皙纤细的美少女把散落的黑发拢到耳后，温柔地笑道：“钟晖，我们一起跳吧？”
于情于理，钟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尹合由蓝甜甜负责严加看管。留到最后的孟停云和杨拙自动结为一对。
在礼仪女官的指导下，瀚海学院为期七天的舞蹈速成课正式开始了。考虑到瀚海学院的学生们毕竟是外国来宾，而莽苍的舞蹈又多达几十种。圣女授意，他们只需要学习三支舞蹈就足够了。
这三支舞俗称开场舞、暖场舞和退场舞，对应庆典宴会的第一、第二和最后一支舞，难度逐渐递增。
在场的人都是年轻有为的元师，对身体的掌控力不能与普通人一概而论，七天学三支舞并非难事。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即使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的钟晖，也已经记住了开场舞里近半的动作。
为了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钟晖把89429强行喊了出来陪自己闲聊。89429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积极地在钟晖耳边叽叽喳喳。
【地球人，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跳舞的啊】
钟晖心说那是当然。他在大学主修的方向是话剧表演，对台词功底和肢体协调能力要求都很高。
【啧啧啧，但是貌似有人跳得比你还好呢】
89429并没有说是谁，但钟晖一抬头，目光就自然而然飘往某个方向。
杨拙身板挺拔，腰细腿长，就算是扫个地都比别人扫得好看，更遑论跳舞了。跟赤发赤瞳的孟停云挽着手时，就像雪地上燃起一把火，相得益彰，引得礼仪女官频频赞叹。
“杨拙阁下，孟停云阁下，您们是跳得最好的一组，我从未见过如此有天赋的搭档。”
听到如此溢美之词，杨拙和孟停云的脸上却都没有表现出欣喜之色。两人跳得好只是因为同为近身攻击型元师，把舞蹈动作当成格斗武技完美消化了。
“钟晖阁下。”礼仪女官突然提高了声音，“您要踩到方梦雅阁下了。”
被当众点名的钟晖一愣，及时刹住了自己即将落下的脚。
礼仪女官语重心长道：“钟晖阁下，杨拙阁下的确跳得很好，值得您的学习。”
“但请您在练习时以自己和自己的舞伴为优先，不要总盯着杨拙阁下看。”
舞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几声轻笑，钟晖顿时成了众人的焦点，杨拙也朝他看了过来。
钟晖用干笑掩饰尴尬，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他绝对是熬夜熬得头晕眼花了，否则怎么可能看到杨拙冲他微微一笑，似乎还笑得很温柔。
平心而论，方梦雅是个好舞伴，即使钟晖不止一次因疲倦错过了节拍，她也只是一笑而过，柔声细气地安慰和鼓励。从表面上看，两个人氛围还算和和气气，越跳越默契。上午课程结束时，他和方梦雅的搭档也能得到礼仪女官的几句赞美了。
趁中午午休的时间，钟晖摸出补充气血的丹药吃了几颗。丹药下肚没多久，他便感到精力充沛，四肢百骸都充满了亟待消耗的力量。
果然玄幻世界只有嗑/药回蓝这一点好。钟晖脚步轻盈，决定勤快一回，补上上午没能认真练习的缺憾，争做下午第一个到舞室的人。
他的愿望落了空——杨拙已经在舞室了。
钟晖反手把门一关，问道：“怎么来这么早？”
杨拙倚着墙面上的镜子，答非所问道：“你和方梦雅跳得很好。”
“什么？”钟晖实在没听懂这话的言外之意。
“没什么。”杨拙轻声说，“只是夸你而已。”
他已经习惯了内心时常泛起的、无法压抑的烦躁，并摸索着学习与之共处的方法。杨拙确信这恼人的烦躁感是因钟晖而起，为了避开他才提前到了舞室。
然而在钟晖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无名火焰便瞬间熄灭了，只剩下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酸涩余烬。
钟晖一怔。他可没听出这是夸奖，反而隐隐感到一股凉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杨拙心情似乎不太好。
眼下舞室并没有外人。钟晖直言试探道：“杨拙，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杨拙的表情明显凝固了一瞬，缓缓说道：“没有。”
还说没有。钟晖无奈地笑笑，“你不会是因为方梦雅跟我跳舞所以不高兴吧。”
“......”杨拙偏过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钟晖心里咯噔一声，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而已，看样子是说中了啊。
他的惯性思维以为，杨拙是在吃他的醋，嘴上不说，但其实内心是想跟方梦雅一组的。钟晖刚要脱口而出“要不我和方梦雅商量一下”，脑海里却突然一闪而过一幕画面。
“......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人......”
就在几天之前，杨拙还曾对他说过这句话。语气冷硬，神色间却萦绕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和痛苦。
于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钟晖鬼使神差地问：“那你愿意跟我跳舞吗？”
他自然而然地背过左手，微微欠身，伸出象征邀请的右手，笑道。
“现在离约定好的上课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来得及跳一支舞的。”
“杨拙阁下。”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神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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