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的金色阳光》舒婷轩

4、尾巴

　　（六）

　　那晚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一连三日只是陪着父母忙奶奶的葬礼，中间几次父亲看着我都欲言又止，我猜得到他是想要为奶奶辩解几句，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我不会太难过。
　　直到看着奶奶的骨灰盒从火葬场里递出，我有些突兀的对眼前的父母说，“其实，你们，我真的谁都没有怨恨过。”下一秒，他们捧着奶奶的骨灰在悄悄抹泪。

　　没有太多犹豫，和母亲一起定了下午四点回去的机票，但在离开之前，我接受母亲的建议，在这个我长大的城市，再好好的、认真的走一圈。

　　慢慢穿过记忆里的人行道，看看街边人声鼎沸的小店，这里有很多的建筑和过去不同了，从前拼图的专卖被一堵厚墙代替，从前是小吃摊子的地方直看得见川流不息的车辆……总算，当我在金色阳光前停下时，还是看见我和他相遇的餐厅。
　　推门进去，大概是时间还太早一些，店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毫不犹豫挑选了那日江城坐的位置，坐下，没有侍者马上过来，我刚好可以有一丝空闲，想象那日他看到我是什么感觉。
　　“小姐，您需要些什么？”一个侍者过来。
　　“一份金色阳光。”我知道这种饮料是这家店的特色，并且每天仅供应一份，想想时间还这么早，应该不会已经被要走了吧？
　　“小姐不是本地人吧？”那个侍者的回答是一个很无关的问题，而且不太像一个侍者对客人的问题，但我还是回答了，“不，我是的。”那侍者笑笑，“我还以为今天过来这里的都是慕名而来的。”
　　“慕名？”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那侍者看还没什么客人，便开始向我介绍起来，“每年的今天，我们老板都会向他最希望祝福的一对情侣送上一份金色阳光，既是对他们的祝福，也是祈祷，祈祷他今天生日的女朋友开心每一天。”
　　“以前好像没有这个活动吧？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哦，是我们店的新老板搞得，虽说是新老板，也有三四年了吧。”
　　“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过来？”我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没有享受的可能了，不过到是想要见见这个活动的发起人。那侍者有些无奈的耸肩，“抱歉，因为老板说这是缘分的问题，所以不定在什么时候过来。”
　　“缘分？”我不禁觉得现在的广告搞得越来越有花头，“那样……给我先来一杯‘随便’吧。”看见门口那里又有人进来，便下了订单。

　　不多时，饮料就上了。一口一口啜吸，我望着窗外发呆。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一对对在那儿这着脖子张望的情侣……情侣？我忽然注意到，就我发呆的那一会儿功夫，已有不少情侣进来，很快便坐满了整个餐厅，而那些因为没有位置而等在外头的，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些惊异这个广告的诱惑力，我心里也不禁好奇起来。抬手看表，大概是十点的样子，反正是下午四点的飞机，还可以再坐一下，我告诉自己。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圈一圈转着，转眼就是十一点。
　　餐厅里都是情人的窃窃私语，而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落单的。自己手里的杯子已经完全空了，瞥一眼外边，那些小情侣正眼巴巴看着我的位置，好像我一出去他们就会扑进来一样。
　　算了，还是走吧。我想，在这样一个满是情侣的地方占人家的位置，凭吊自己逝去的恋情……摇头叹息一下，我准备结账走人，门口忽然传来的一阵骚动让我的动作缓了缓。
　　是他！江城，我一眼就看见了最想见的人，和最不想见到的场景。江城领着那个女孩来到这里。他们也是来等待祝福吗？
　　看见江城的目光在全场扫视，我下意识低头用力再吸饮料，那个已经见底的饮料杯顿时发出刺耳的响声，我耳根子发红。
　　“小姐，你对面有人吗？”江城的声音在我斜侧响起，我眼角的余光刚好可以看见他和那个女孩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没。”我生硬的吐出这一个字。
　　然后听见江城对他身后的女孩温柔说道：“你的左手边有个位置。”我乍闻，一愣，抬起头看见那个女孩小心翼翼扶着桌边，慢慢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有什么不方便吗？我心里有些疑问。
　　江城对我说道：“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学生。”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然走开。
　　一下，两下……我忍不住偷眼看了面前的女孩一回又一回，她好像眼睛是……看不见的。
　　“你在看我吧？”她忽然问道。我吓了一跳，赶忙收眼。
　　却听她继续说道：“我的眼睛看起来和正常人应该没什么两样，不过，它们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抱歉。”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傻一下子冒出这两个字，这不等于我在承认我偷看她了？
　　不过她似乎没有在意，反而忽然问道：“小姐，你两三天前有去过xx公寓吗？”我闷闷的“嗯”了声，也不知道自己算说是还是不是。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她一下子有些激动，因为兴奋而激动。“小郁。”我随口回答，“有什么事吗？”听到我的回答，她脸上是明显的失落，“没事……只是听我男朋友说，你好像有点像我老师，就是刚才的陪我进来的那个人，的女朋友。”
　　我身子抖了一下。忽然想到，明明这里坐满了人，为什么江城还可以进来？还有，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你怎么会知道我像你老师的女友啊？”
　　她轻喃道：“那天老师见完你之后，去酒吧喝了个通宵，醉的不成样子，还是我男朋友去接他才回来。就是那时候听见老师说，然后就知道了……要是你真是老师的女朋友就好了。”
　　她轻声讲着，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那些事积压在她心里很久很久，让她想要告诉每个她知道的人。“老师真的好可怜，那么喜欢他女友，专门买下这个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餐厅，每年他女友生日都亲自来做金色阳光，想要送给那个女孩，可最后总是只能送给那些有情人。”
　　听着她软软的叹息，我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是江城买下了这个餐厅，在每年我的生日送给我祈祷和祝福？
　　想着这几日我因为以为眼前这个女孩和江城在一起，不断逼迫自己放弃，从来没有打算亲口求证什么……
　　“喂，你怎么坐我位置啊？”一个声音忽然在我旁边响起，扭头只看见一个高个子男孩立在那里。
　　对面的女孩忙说道：“喂，你在说什么啊？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这位小姐的！不过是老师不放心我才要我在这里暂时坐一下……”那男孩“唔”的一下，吐吐舌头慌乱的道着歉。
　　“没事……”我提起手边的背包，站起来，“我已经喝完了，你们坐吧。”说完，我飞快的付钱，离开。

　　（七）

　　从金色阳光出来一路走着，我完全是不受控制的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直到停在江城住的公寓楼下。
　　五年前，在这里的401室，江城用最决绝的口气讲出“分手”，而我则砸碎了所有所有我和他共有的东西，不管在他那里还是在我这里……或许，还有一样东西，我抓紧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一把钥匙，江城家的门钥匙。
　　是一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让我留下了它。

　　推门进去，房里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桌子、冰柜、柜子的位置，东西摆放的顺序，墙上的挂画也是原来的那幅……
　　“江城。”我轻轻念着他的名字，一点一点感受他的气息。
　　他真的还喜欢着我，真的，真的……所有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我的开心那么吃力，好像在经历痛苦一样那么吃力。我是喜欢他的，我知道，只是，这长长的五年来，变化的东西太多，让我有些惧怕，又有谁知道我和他是否还能像当年那样融洽、愉快？
　　我把自己埋进沙发，不想去想这些现实，只想好好感觉他……再一次。
　　一阵电话铃忽然响起，把我拉进现实，定神去看，是母亲打来的，她问我怎么还没有到机场。
　　现实，不管我想不想面对，都是要经过的。

　　（八）
　　当我赶到机场时，离飞机起飞还有短短的十分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帝对我的捉弄。
　　我在江城房间里留了一张便笺，大意是我又回来了这个城市，但是会坐下午四点的飞机离开。
　　可现在，我却仅仅只有十分钟来等他。他也只有这十分钟来追我。
　　“真的只有十分钟了。”我不自禁的轻喃。“是只有十分钟了。”母亲听见我的喃喃，接过我的话，“小静，妈还是想要告诉你，刚才整理东西时，看了奶奶给你的信件。”我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听着。母亲问我：“你现在还喜欢那个老师吗？”
　　我点头。
　　“那你去找他了嘛？”
　　“有过，可是，他应该没有认出我。”
　　“然后你也没有认他？”
　　“我不敢认他。”对着母亲，我承认自己心中的畏惧，害怕面对现实。
　　“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他你要离开呢？”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母亲也没有打算听我说，已然继续说着，“如果你现在走了，而他来了，今天的错过你不会后悔吗？”
　　“可是……如果他不来呢？”我问。
　　“起码你永远不会后悔。”母亲说的异常坚定。

　　我会后悔，吗？我问自己，答案当然是一定会。我留了信笺就是想要他来找我，可却不给他时间来找我，如此，不是上帝开我玩笑而是我在开自己的玩笑啊！
　　“妈……”我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留下的欲望，母亲伸手拍在我头上，“妈先回去了。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找到她的爱。”我看着母亲怜爱的目光，“妈，我送您上飞机。”
　　“等他吧。然后带来给妈妈看。”我感觉自己有些脸红。

　　母亲的背影在检票处消失，我才坐回凳上，心里在那一刻涨满力量，觉得仿佛变回那年坐在江城对面发誓要给他幸福的女孩，
　　钟表的时针慢吞吞划过“4”，那根细细长长的时针在悄悄停在“5”上，我在凳上张望，然后看见了那个最熟悉的人影，用奥运冠军的速度冲进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