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意眠眠》十有九溺

1、01

　　二十两银子，张婵儿就把自己给卖了。

　　不是她贪财，也不是她狠心，而是在这家徒四壁的家里，她不把自己卖了，生病的阿爹就没法得到医治，年幼的弟弟也吃不饱，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的阿娘也只能被人欺负，况且严寒冬季即将来了，家里再不来一笔钱，阿爹恐怕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张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悲凉，“婵儿，到了主家好好做工，千万不要忤逆主子，娘对不住你啊，但凡家里有一点能力，都不会这样做。”

　　张祖儿也抱着张婵儿的大腿，哭着叫姐姐不要走，不要姐姐走。

　　面对未知渺茫的前途，张婵儿心头的紧张不安不比任何人少，可她不能表露出来，家里总要有一个主心骨，都哭的时候，她绝对不能再哭了，不然一哭起来大家都没完没了的，就彻底乱了套了。

　　她忍着鼻腔的酸涩，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阿娘，一脸小脸全是坚定和无所畏惧，轻声抚慰：“阿娘，您别担心我了，我不怪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二十两银子足够咱家熬过这个冬天了，阿爹的病不能不治，来年祖儿还要去镇子上的学堂读书，这些都少不了花钱。”

　　“我听说王婆婆说，苏府的老爷夫人都很明事理，苏家小姐也很好相处，您就放心罢。当丫鬟还有月钱拿，怎么着也是为家里分担了，阿娘您别担心那么多。而且五年的时间，很快的。”

　　张刘氏抹着眼泪，从灶屋里拿出来几个糙面饼子，“婵儿，拿着，路上吃！”

　　张婵儿不想拿，但拗不过张刘氏，还是揣到了怀里。

　　人牙子王婆在破破烂烂的门外头叫：“婵丫头，婵丫头，跟着我走罢！再迟一会儿就误时辰了！”

　　张婵儿心里难受的紧，但还是脆生生的应道：“王婆婆，我这就过去，请您稍等片刻。”

　　胡乱洗了把脸后，张刘氏和张祖儿送着张婵儿出了家门口。

　　王婆把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交给张刘氏，又把携带的两袋精细小面留下，“老张家的，这些你拿着罢！”

　　张刘氏只是哭，最后还是张婵儿接过了东西，嘱咐张祖儿放到了堂屋。

　　王婆有点同情道：“婵丫头，你可想好了，这一去至少要五年才能回来。”

　　张婵儿点头：“想好了，王婆婆。”

　　“好，那现在就出发罢！”

　　就这样，张婵儿跟着王婆上了牛车，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如果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谁会愿意远离家乡，去京城讨一份生计呢！

　　坐到牛车上，王婆再次细细的叮嘱着张婵儿，进了苏府一定要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这样至少能留下来有个生计。

　　张婵儿只是闷着头点头。

　　王婆见她兴致缺缺，开导道：“婵丫头，其实你这去了苏府也好，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三等丫鬟的月钱是三十文，二等丫鬟的月钱是五十文，一等丫鬟的月钱是八十文钱，要是在老爷夫人小姐少爷面前做事，月钱至少能翻倍呢！更不要说逢年过节的那些赏赐了。”

　　张婵儿心里惊讶月钱之多，慢慢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期待和憧憬。

　　她到底还是年龄小，王婆很轻易的就看清楚了她的心思。

　　王婆笑吟吟续道：“你这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伶俐聪慧，干活的一把好手，进了苏府怎么着也不会只是三等丫鬟。你只管好好表现就是了。”

　　张婵儿用力的点点头，“嗯！”

　　王婆的这番话倒是让她想明白了，左右都已经卖到了苏府，已经为奴为婢，不如想想怎么表现的好一点，努力争取个二等丫鬟。

　　虽然家里穷苦，可有田有地，勉强也能果腹，无非就是盐糖、阿爹的药需要大笔的钱，旁的也没有别的开销了，就算是当个三等丫鬟，那三十文钱也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了。

　　张婵儿在心里速度盘算好了一切，竟有些期待快快到了苏府，快快开始工作。

　　赶到巳时，大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发懵，牛车终于在京城大门口停下了。

　　王婆把通关文牒交给了门口的侍卫，侍卫审核过后，二人终于进了城。

　　长这么大，张婵儿还是头回进城，她忍不住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有趣。

　　王婆手脚麻利的赶着牛车，过了几个大主街，然后拐到了一个安静幽僻之处，在一个巍峨却又低调的后门停了车。

　　她利落的把牛车栓到后门的大槐树下，示意张婵儿跟着，然后就上去轻轻叩了门。

　　核对身份，仔细检查过后，门口的粗使丫鬟带着张婵儿和王婆进了苏府。

　　张婵儿不敢乱看，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只顾走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婵儿跟着王婆进了一个侧厅。

　　一进侧厅，一阵阴凉袭来，张婵儿不由得轻轻喘了口气，身上黏腻的厉害，但她一点都不敢动弹。

　　粗使丫鬟道：“你们且在这里等候。”

　　王婆忙应道：“哎！”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有几个年龄不大的丫头陆陆续续进来了。

　　很显然，大家都是被卖到苏府谋生计的。

　　张婵儿悄悄抬头，加上她一共五个人，大家年龄相仿，但神情各异，好像除了她，没有一个是自愿来的。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苏府夫人和小姐缓缓来迟。

　　张婵儿低着头，只得见到她们的鞋子。

　　苏夫人环视了一周，淡声道：“你们其中可有人不是自愿来的？”

　　无人应答。

　　苏府小姐轻声道：“你们只管回答，如有不愿，不会勉强，定会送你们回家。”

　　这话倒是让张婵儿吃了一惊，花钱买丫鬟，居然还讲究情不情愿，这胸襟真让人佩服。

　　虽然未曾见到面，但她已经对苏夫人和苏小姐产生了几分好感。

　　苏夫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倘若不愿回家，京城外有庄子，可以送你们过去生活。”

　　苏小姐也道：“不必惊慌失措，对外你们依旧是苏府的人。”

　　一个一个问下去，四个人竟有三个人不是心甘情愿的，原来她们都是因为好赌的爹，生病的娘，才被卖到这里来的。

　　问到张婵儿的时候，王婆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

　　张婵儿早已想好了怎么回答，她低声道：“夫人，小姐，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

　　“绝对自愿。我阿爹生病，弟弟也快要读书了，家中需要钱，我身为长女，理所当然要跟阿娘一起撑起这个家。”

　　苏夫人有点意外，“像你这般孝顺的倒是不多了。抬起头来。”

　　张婵儿缓慢的抬头，心里不由得紧张的直打鼓，苏夫人雍容华贵，眉眼间极善；苏小姐年龄不大，可国色天香，娇俏可人，一看就是娇惯宠爱的人。

　　苏夫人细细的看着张婵儿，奇道：“竟和眠眠有几分相像。”

　　苏小姐也有些惊奇，不住的打量着张婵儿。

　　张婵儿能察觉出来二人没有恶意。

　　王婆光是瞧着苏夫人和苏小姐的神情就知道二人很满意，急切谄媚道：“夫人，小姐，婵丫头身世清白，胆大心细，干活伶俐……”

　　苏夫人未等她说话，就笑吟吟开口了，“留下吧。就在眠眠身边当个贴身丫鬟。”

　　张婵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留下来了，她顿时跪下磕了几个头。

　　苏小姐笑道：“快起来吧，我的丫鬟不需要那么多虚礼。”

　　等相应的手续办完后，王婆离开了苏府，而张婵儿则是跟着苏小姐回到了别苑。

　　很快就有丫鬟领着张婵儿去了下人的厢房，细细的嘱咐她一些注意事项。

　　张婵儿凝神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

　　等把苏府的规矩都记下后，管家也派人送来了衣服和日常用品。

　　跟张婵儿住一个厢房的丫鬟叫如夏，年长她一岁，边帮她整理床铺边笑眯眯道：“婵儿，你来这里可算是享福啦。”

　　如夏是个话多的，快言快语的很快把自己的家境一一说明，然后又问张婵儿。

　　张婵儿想了想，也干脆把自己家的情况都告诉了她，然后又问道：“如夏姐姐，咱们这能探亲回家吗？我想把每个月的月钱拿回家。”

　　如夏摇摇头：“探亲回家应该是不行的，但你让管家帮你寄信，捎带着寄些别的。管家为人正直坦荡，一次只收一文钱。”

　　张婵儿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太好了。”

　　如夏笑道：“好好伺候小姐，好处少不了咱们的。”

　　“嗯嗯！”

　　按照规矩，张婵儿无需做些粗活，只需要跟着苏小姐身边服侍即可。

　　张婵儿学得很快，短短一个月，很多事情无需苏小姐说什么，她都能心神领会，立即去做。

　　次月月初刚好赶到中秋节，一大早的，别苑的丫鬟们就忙不迭的去做月饼和螃蟹了。

　　张婵儿跟着苏小姐一起去了前院。

　　丫鬟们很快上了茶水点心，苏夫人笑道：“眠眠，等过了中秋，再过几个月，闻意也马上要回来了。”

　　苏眠眠又惊讶又喜悦，“哥哥要回来？”

　　“是呀。闻意跟着你阿爹去了边疆足足两年了，也该回来了。”

　　苏眠眠雀跃道：“太好了！我真的很想哥哥！”

　　苏夫人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你哥哥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多久。”

　　苏眠眠亲亲热热道：“娘，哥哥肯定也很想家，一定会在家待一阵子的。”

　　苏夫人有些感叹，“我倒是希望闻意能在家，但男子汉大丈夫，走得越远越好，怎么能拘泥于后宅之中啊！”

　　苏眠眠也道：“哥哥这样挺好的，我要是男子，也会保家卫国的！”

　　“你呀。”苏夫人笑道，“好好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就好。”

　　母女俩拉家常的说着些话。

　　中秋一过完，府中上上下下的月钱也发了。

　　张婵儿学着如夏，给自己留了五文钱，把剩下的钱都交给了管家，还写了封信。

　　管家办事很利落，十五号就把回信给了张婵儿。

　　张婵儿悄摸看着回信，心里高兴的不行，连带着服侍苏眠眠时还止不住的乐呵。

　　苏眠眠正在写毛笔字，见她高兴，奇道：“婵儿，什么事儿值得这么高兴？”

　　张婵儿脸上都是笑，忙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兜把回信拿出来，递给她看，“小姐，是我家人的信。”

　　苏眠眠随意看了眼，突然叹了口气：“你比我还小一岁，都已经出来谋生养家了。”

　　张婵儿没料到苏眠眠会说这样的话，赶紧道：“小姐，我很感激有这个机会来服侍您。如果不是您和苏夫人慈善留下我，我恐怕早就没了爹娘，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这些天，苏眠眠也已经把张婵儿家中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虽为主仆，可她打心眼的觉得张婵儿是个很不错的人。

　　她笑道：“我只是随口感叹，你别紧张。来，你跟我学着写字罢！”

　　张婵儿脸色微红，小声道：“小姐……这不合理……”

　　“哪有什么合不合理的，你多学会一点，以后也是个技能呢！”

　　张婵儿迟疑着，很快就被苏眠眠半推半就的拉到了檀木香书桌面前，有模有样的开始描绘。

　　苏眠眠虽是千金之躯，可并无任何架子，她看着张婵儿的字，细细观察后，夸赞道：“写的真好！跟我写的竟有几分相像呢！”

　　张婵儿很不好意思，“小姐，您就别取笑我了……”

　　苏小姐轻笑：“私下你叫我眠眠就好了，无需拘礼。”

　　张婵儿大惊失色，忙跪下磕了个头，“小姐，这怎么能行。”

　　苏眠眠示意她站起来说话，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你这丫头，年龄还没有我大呢，怎么动不动就下跪。”

　　张婵儿绞着衣服，神情认真：“小姐，婵儿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主仆有别的道理还是懂得。”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什么主仆有别的大道理啦。”

　　苏眠眠大大咧咧，“其实我倒是想去你家看看呢！在京城虽然生活便捷，可我也不能出门，就算出门了，也不能痛痛快快的玩，还得避讳别人的目光，哎……”

　　张婵儿想了想：“小姐，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阿娘是个做小玩意的好手，您喜欢什么，我可以让阿娘做好，捎带过来。”

　　苏眠眠来了兴致，“好呀！”

　　管家做事一向极快，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达到了张家村。

　　张婵儿收到回信时，还发现张刘氏把以前做的木头飞鹰带过来了。

　　她扭动按钮，很快木质飞鹰就飞起来了，栩栩如生，居然跟真的似的。

　　苏眠眠看得惊奇。

　　苏府珍稀的东西是不少，但大多数都是金银珠宝，像这种会飞的木鹰倒是少见。

　　苏眠眠学着张婵儿，爱不释手的玩把着。

　　张婵儿笑道：“小姐，等下个月，我阿娘还会带来别的小玩具。”

　　苏眠眠满眼期待，“好哇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