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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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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那是什麽东西?镜子?”我朝右边指了指。五层的架子中间上反扣著一面菱形的镜子,不大,背面是银灰的十字纹路纵横交错,而且架子上竟然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拿丹叶清清嗓子,从後面拉拉我,“法尔……”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了解他今天很郁闷,不过我并不确定他是为了什麽而郁闷。
本来一切已经结束,总算尘埃落定了。雷特说得那么清楚,洁妮再怎么爱才心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拿丹叶要买的法杖也买到了。我身上虽然还是一动就痛,但比起开始要好得多,至少能忍得住。可惜这一天没这么悠闲就能结束。
当然,我承认,多半是我自己的问题。碰到奇诡的有趣的事情,不管多累,都很容易兴奋。
所谓好奇心杀死猫,绝对经验之谈。
我们三个人和老板一起从厅里沿最左侧慢吞吞的往外走,一路上都特别安静。洁妮已经和阿加雷斯先走一步。说起来今天的碰面纯属偶然。据说是刚获得四星的阿加雷斯要买些魔法用具,所以邀请自己的指导老师之一洁妮陪同,趁今天人少到这里来,结果刚刚踏到门口就感觉到下面失控的魔力……
虽说冤家路窄不假,但他和拿丹叶之间关系有上升到这个层次?值得深究啊。
正急匆匆走在前面的老板脚步一滞,说,“是……没错。那是一面小镜子。”
“怎麽放在这里?”
“因为之前几千年都没有人买,还曾闹出事过,所以……”
“啊?什麽?嗯,你干什麽……?”
“别动手。”雷特声音听上去相当冷淡。
“对,最好别动手。”老板回头,笑得有点勉强,”这面镜子……脾气不太好。”
镜子?脾气不好??
我愣住。我有没有听错?
“各位想必知道天界那四面有名的镜子,”老板小心的瞅瞅我们,等了半晌才继续说,”天界的风雷水火四面镜子都有各自奇妙的效果,其实效果奇妙的镜子……魔界也有,只是往往这类镜子,脾气都很糟糕。”
“糟糕……?”我疑惑。
“呃,它们有的是要吸血,有的会放魔法,甚至有些还会讲话。如果不喜欢自己主人,主人魔力又不强的话,很可能会故意把主人害死。这一面就是。”
“……这麽危险还曾经有人买?买主不知道吗?”果然雷特最冷静。
“唔,买主当然知道了。”
“我关心的是,它究竟能照出什麽?”
“那个……”
“算了,我自己看一眼不就好了……”
“不要──!”老板扑著四支翅膀激动地朝我扑过来,带著手套的手把直接那个镜子死死按在架子上。”至少——听我说完!如果你照了它,只会有两个结果。第一,镜子承认你是它主人,乖乖跟你走,如果是那样,我一欧里都不收,还附送包装;第二……”
“……会怎麽样?“我拍开雷特的手,好奇地盯著那面镜子。
“它会不断吸取你的魔力,直到你衰竭昏迷为止,不过倒不会真的弄死人。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个人会不断从镜子里面看到令自己最痛苦的记忆。”
“……”
我和雷特对了对眼神,听上去这镜子……很极品啊。
“它会讲话?”
“不,不会。”
“会吸血?”
“呃,不会。”
“那它到底有什麽用?”
“它的用处,唉……是这样的:镜子正面有一支双头的百合,正常情况下的夜晚,并蒂百合会盛开,那时候它能让你看见你最想见到的人现在的情况;如果是白天,百合闭合,照出来的将是时间回溯一百年的景象。问题是……当只有一朵百合盛开的时候,无论白天夜晚最好都不要用它。”
“为什麽?”我们三个几乎同时问出口,可见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因为这样对於镜子来说是异常的情况。不过,如果懂得与水之镜相关的巫术,这个时候可以利用它看到以前或者以後发生的事情。”
“以前或者……以後?”我眨眨眼睛,这真是令人困惑的表达。
老板非常耐心的继续解释,“嗯,因为这面镜子不懂得分辩时间的方向,过去和未来对它而言都一样。在那个时候对镜子注入魔法,魔力越强,可以回溯到距现在越遥远的时代,不过以前……没有人试过。”
“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雷特忽然插了句话。
老板看看镜子再看看我们,叹口气说,“那个,就会和我开始形容的情况一样,但可能不会那麽严重,当然□□和精神的痛苦肯定都免不了。”
—— 当百合盛开,镜中能见到最想见到的人现在的情况;而凋谢时,则是一百年前的景象。
我倒吸了一口气,问道,“这面镜子的名字……难道是蛊惑之镜?”
老板笑了笑,可惜眉毛打了死结,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蛊惑之镜是另一面,早就被人买走了。蛊惑之镜的脾气比它好多了,但它们效果差不多,只是蛊惑之镜力量相对比较稳定。这面镜子也是能够变形的,最大的时候和一面落地穿衣镜的大小相仿。它原本没有名字,後来因为出事出得太多,被人直接叫作惑乱之镜了。”
惑乱之镜?会令心灵迷惑混乱的镜子?
我暗暗苦笑,好名字。
“我买。请直接打包让我带走。”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出事我也不会投诉的。”
堕天使老板挑眉看我一眼,明显愣了愣,其实他长得蛮俊秀的,密密的睫毛扑闪的时候好像小刷子,他想了想,“这样吧,要是你能把它拿起来装到袋子里,你就直接带它走。不用付款了。”他看我一眼,有点迟疑的说,“这个镜子……可能会咬人……那个,你该不是没有翅膀吧?”
我耸耸肩,“当然有了。怎麽?”
只是我一般出门都习惯性地把自己的翅膀收起;毕竟老是要染比较烦,而那种颜色在地狱又实在过於醒目了。
“唔,这面镜子比较挑剔,要是魔法一般……还是不要尝试比较好。”他倒说得委婉,黑眼睛那么热切的看着我,分明是希望我不要去试了吧?
“法尔的魔法还要强过我。”背后有人轻笑。
我这才注意到雷特抱著双手站在我背後,轻快笑意一点没到眼睛里。
拿丹叶笃定地点头,“没错。法尔的魔法是我们三人中最好的。不过,你真的要买?”他看看我,紫瞳荧荧闪闪,在黑暗中看来近乎妖异。
唔,若说一百年以前,他们这麽说我受之无愧,但是现在麽……
我迅速瞥了一眼雷特。这家夥,竟然又在看地板??
算了,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点点头,朝架子走过去。
镜子入手的感觉是种异乎寻常的冰凉,而且沈重,我原本以为它肯定积满了灰尘,其实不然。老板早已知机的闪得很远,只留下一只加了魔法的袋子给我。我慢慢的把它拿起来,厚厚的边缘硌在手上,确实有种利齿的错觉。
镜面翻转。
我屏住呼吸,镜子里是……一片黑暗?
第一眼看上去,这面镜子除了特别古旧,并没有什麽异样的地方。修长的铁灰色并蒂百合花优雅的缠在圆形沈黯的镜面边缘,菱形凸出的花纹围绕在镜面之外,百合花的花瓣紧闭。
一秒……
二秒……
一分锺……
“什麽都没发生嘛……”
难道是故意危言耸听吗?
我蹙蹙眉,正想把它塞到手边的口袋里。眼角余光却发觉镜面里有什麽忽然扭动起来,雾一般的黑暗急速淡去。
光影交错,时间逆流,世界寂然无声。
我惊异地睁大双眼,然後紧紧闭上。
手中的镜子蛇一样顺服的滑落袋中。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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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回忆总是令人感伤,因为那是一些曾经属于你的东西,但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就是你失去的时候。
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那样说,对我来说,回忆……并不是回忆,它们永远和我的现实混在一起。天使没有死亡,所谓的死亡即是归原,也无所谓复活或重生。这就是说……只要我活着,过去的那些回忆便会如同看不见的鬼魂永远追随我的左右,而我并不以为这是种不幸。
这里正在下雨。夏雨。
夜是朦胧的,风是轻快的,白亮的雨点噼哩啪啦的砸在窗户上,汇成圆润的水珠一串串滚落下来。所罗河在奔涌,两岸的巨树屹立在无边的雨丝里,巨大的阴影扭曲如骷髅的脸。
大雨倾盆,雷霆从头顶滚过,黑暗的天空里空无一物。
“……再要一杯夜火。谢谢。”
“第十七杯了耶,天使阁下,”吧台里高大魔族朝我笑得很无良,脸上和手上的深绿色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你确定你还能喝?虽然,法尔,我不介意你今晚住我这里,但外宿可不太好。”
我支着头,看着他微笑,摇一摇手中颀长的水晶杯,美丽的金黄色一波波漾开,最深的金色中带着一点点嫣红,流光荡漾,色泽娇美得让人简直不忍喝下去,“沙拉曼迪斯,为什么你总喜欢颜色这么鲜亮的酒?”
宝石红、血红、柠檬黄、橘黄、水蓝、湛蓝、灰绿、葱绿、葡萄紫……各种颜色这个小小的室内交融,有三分华丽,三分颓废,三分慵懒、一分无可奈何。
“你不觉得这样子很有情调?”
“落魄的潇洒,故作的放纵,嗯?”
“好吧,我确定你已经开始醉了。”
“要不是为了喝酒,我干嘛来你这里?”
“……原来你来这里只是为喝酒?我还以为是很久不见你特地来看我,顺便喝一点。”
“说反了。”
“哎——行行,不和你计较了,你少喝一点!喂!慢……这种酒你竟然用灌的?”
“算了吧。你酒调得这么妩媚,而且还这么烈,要是不知道你是双性的话,”我微微眯起眼睛,头渐渐开始觉得沉了,“C我还以为你是在引诱我呢。”
可怜的沙拉曼,肩膀明显僵硬了下。他靠在吧台上仔细看了我一会,“我说,我确信你今天绝对是喝醉了……法尔,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笑着对他举起杯子,心想,知道我也不在乎。
他挫败地看我一眼,“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法尔,你只有在心情特别的时候才会喝酒,你自己不晓得?”
心情特别的时候?
我继续笑,有吗?芬芳的酒液缓缓溶入血脉,身体暖融融的,非常舒适的感觉……舒服得随时会沉入黑甜的梦中……
我把空杯子递给他,无视他杀人的目光示意再来一杯。大概真有一点醉意了,否则不会如此喜欢作弄他。
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拉我的衣角。
执拗的一直一直拉。
我低头。穿黑衣的苍白少年正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不由垂目微笑,“度玛……你今天怎么出来了,嗯?”
他轻轻拽住我的一绺头发,往下拉,然后慢慢的缠在自己的指尖,薄薄的嘴唇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他把头靠在我肩膀,在我的衣服上轻轻蹭着。即使我是坐在椅子上,站着的度玛也比要我矮上一点点,满头的黑发又长又密,缎子一样垂到地上。
“度玛?”我抬头看着沙拉曼,”他怎么了?你欺负他了?”
“拜托,怎么可能?他是我收养的好不好。”沙尔曼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他的脾气,从来不跟人讲话的。也就你来的时候他还偶尔出来。”
我摸摸他的头发,滑腻的触感犹如上好的丝缎,“度玛,怎么了?不开心?”
黑色的小兽埋在我的肩膀一动不动。
沙拉曼丢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来,“度玛?”
度玛还是不吭声,暖暖的小脑袋靠在我的身上,身子怕冷似的缩成一团,一对黑色小翅膀软绵绵的垂在背后,很容易让人想欺负。
沙拉曼弯下腰来看看度玛,又看看我,托着下巴想了想,“度玛……度玛?你是不是觉得……法尔今天不高兴?”
肩膀上的重量变化了下,手抱我抱得更紧了些。
“度玛……”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胸口微微发涩。有天使血统的度玛似乎是孤儿,在魔界到处流浪,一百多年前某天饿到半死的时候被实在看不下去的沙拉曼在所罗河边拣回来。或许是因为幼时记忆的阴影,度玛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却从来都不和人讲话,性格安静得异常,但也许……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沙拉曼拍拍他,“度玛,你这样安慰人是不行的。”
度玛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深处有一点深红,不但不觉得邪异,反而是种纯真无邪的漂亮。他看看我,又踮起脚来伸手摸摸我的头。
“度玛的意思是……法尔你不要难过。” 沙拉曼对我笑笑,大而深绿的瞳孔几乎占了眼睛的全部,“所以呢,你就不要继续喝了。已经到午夜,我这里除了你早没有别的客人了,你要惠顾我也不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白得和度玛差不多了,要不我替你找面镜子照照?”
“免了,”我疲倦的摆摆手,按住额头,“我坐一会就自己回去。”
头还在痛,动作稍大一点周身也还是会痛,但今天我肯定要回去。
只是说到镜子……
我闭上眼睛,觉得连叹息都哽在喉咙。
“你看见什么了?”
那时候雷特上前一步拽住我手臂,神情里竟然有丝丝焦虑。
我摇摇头,淡淡笑了笑,说,“……没什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估计雷特有点担心,但这次他过虑了。
即使没有这面镜子,有些东西也不会变化。比如说,过去。
确实,镜子里的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纯金羽翼,翠色双瞳,昏暗中,垂落的发丝恍惚是流金的月光。镜中人温柔地注视我,淡粉色的唇微微勾起,清新如新雪的眉目之间是一抹淡淡的笑靥,有种难以形容的忧伤,却明净得毫无阴霾。他的背后是深邃的天空,蓝得纯粹而无辜。
那人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当百合花盛开时,你能从镜中看到现在最想见的人而今的情况;而当花瓣闭合时,镜中会浮现出一百年前的景象……
我……
一百年前是这样的吗?
雪白的建筑,湛蓝的天空,那是在一百年前的诺玛吧?
我曾经在那里停留了很多很多年,曾经是那么喜爱它,近乎钟爱那里的一切,最后决心离开的时候,却是义无反顾。
直到今天为止,我从没想过要回去;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现在的诺玛是不是还是那样美?那样的沉静安详,干净温暖,如同一个永远不会破碎的、少年的纯真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