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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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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韵清也曾参与演艺事业。
身为演员的她自然深知台上一分钟,台上十年功。台上荧幕的每分每秒都贵如黄金,价值千金。如今这戏台子上的戏子也是深谙此道。
这听着唱戏咿呀瞧着走位变换,实则台上戏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甩头,皆是有门道的。
林韵清爱品戏,看的是戏,品的却是戏中人生。
“林大人。”
一曲终了,台上演的是折子戏。短短时间,却将最为经典最广为流传的片段展现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这一戏班子功底定然深厚,否则又怎能在这人才辈出藏龙卧虎的京城脚下的戏园子唱戏呢。
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职位,和那经商之人一般,在这朝代的人眼中,地位下贱。练就的是一身本事,却只有深谙其道才能品出别一番滋味。
林韵清意犹未尽,又坐在台下看座上闭眼静静回味了下,这才睁眼,却依旧没有立即站直身子。她看着那搭了有几年的戏台子,自己分明也看了有几年的戏台子,每次却都有不一样的感悟。
又有谁能够含泪练功数十年载,在台上浓妆艳抹涂了满脸油彩的戏子,谁又能看到她们的苦楚呢?
林韵清平日里虽然看着淡漠疏离,但共情能力是极强的。
每一出戏,她都看得入了迷。
看着台上人咿呀唱戏,坐在台下细细品着茶,思考人生,闲度下午,倒也是不错。想来日后,也定是会因为这政务繁忙,再也没空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了吧。
戏台之下倒有些闷热,尽管是最上佳的看台也难免这一份无名的躁动。
林韵清倒是忽然记起来了,前世自己年幼时跟着自家奶奶去村头看戏。
那时候的她年纪尚小,父母感情本就不和睦,便由奶奶带大。奶奶最爱唱戏,无论什么戏文都能拉出来唱几段。虽谈不上什么身段不身段,技巧不技巧,却足以看出她对这方面的热爱。
若不是后来她跟着自家父亲去了城里,也许还有机会叫奶奶带去村头那戏班子跟着学几年黄梅戏。尽管后来兜兜转转做了演员,却也再和戏曲无缘。如今竟是阴差阳错,再次寻得能够坐下来静静欣赏曲艺的机会。
这一说到娱乐活动的重要性,众说纷纭。倘若演绎得好,便有利于那繁重劳务过后的片刻放松。带来精神上的慰藉与宽待。此外,更加能够提升自己的相关素质与素养。可自然也有人认为,这一切仅仅只是不必要的娱乐。令人沉迷,诱人堕落,沉浸在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乡中无法自拔。相较于现实,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妄言。将过往尽数藏起来,连同那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一般,吞进肚里。和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数不尽的委屈与愁闷一般,只能独自默默排解消化。
这么说是因为……林韵清也曾有过一段需要拜访心理医生的过往。或许是童年不幸,家庭不合。林韵清自幼便比别人敏感些,由此她也才会有这般强大的共情能力,扮演好一个好演员。可惜往往入戏深,出戏就难,这才需要时长拜访心理医生。
她只记得小时候,父亲拿着病历和检查报告看了很久很久,又上网查了很久的药名。最后她说:“你马上要高考了,副作用太大咱们就不配药了,好不好?这不是什么大事,会没事的。”
林韵清点点头说:“好。”
没有朋友,成绩不理想,害怕所有的交际,也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林韵清也曾试图离开过,挣扎过,但更多的是封闭自己,默默忍受着痛苦。具象化是胸闷,在那个状态下,林韵清就会喘不过气,会有窒息感。
直到那一天的争吵,林韵清将自己锁在了房门内。因为害怕林韵清想不开会出事,父亲几乎疯狂地砸门。
林韵清第一次见他哭,他说,我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你告诉我,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最后他更是紧紧抓着林韵清的手臂说,“难道你也要像你的表姐一样,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住院吗?”
林韵清知道,住院,每个月要交好多钱。吃药,那种依赖性会让你几乎再也摆脱不了。如果自己真的不在了,那么自己的奶奶怎么办?父亲又怎么办?林韵清的丧礼上,会有多少极品亲戚指指点点?如果林韵清没能成功离开,又会被多少人诟病?或者留下什么残疾?
林韵清害怕了,是的,林韵清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原本被林韵清小心翼翼埋藏在手表带下的伤痕,忽然显得那么滑稽可笑。自己真傻,林韵清想。或许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林韵清告诉自己,你只是想多了,装病没什么好玩的。
你很健康,你明明很幸福,你明明拥有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配活着?林韵清忽然不哭了,不,是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林韵清对着父亲笑,说自己只是压力有点大,自己只是有点累,自己说的话都是假的,自己在骗你们……强忍着窒息感,即将高考的林韵清颤抖着手推开了他们。
就这样,林韵清经历了高考,读了一个普通的大学,一切都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有林韵清知道,每天都在失眠中独自煎熬,戴着面具,假扮成想象中的人设活着。
直到最后,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演员这条道路。
林韵清总想把自己藏进柜子里,黑暗狭小,却只有林韵清一人。
在柜子里待久了的话,起初是指尖发凉,心跳变得沉闷杂乱,呼吸逐渐困难,眼前发黑,不愿意思考任何问题,想逃避一切。早些时候,眼泪会无意识流下。而后来,她很久没有哭了,所以也记不起来了。
奇怪的是,只有当自己想象躲进柜子里的时候,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藏在衣柜和床底那样,痛苦之中又会有一种安全感。你明明那么讨厌窒息。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落。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却又无能为力。
成为演员后,她就像是戴上了面具的小丑。世人只瞧见了她面上五彩斑斓的滑稽面具,再也不会注意她那可怜可悲又可笑的脆弱内心。
于是,那一日,在她终于获得了人生的最高奖项,影后奖时......她泪流满面。
她高举着奖杯,却并非向世人宣告她的成功。
而是向她自己。
向那个曾经懦弱,胆小的自己宣告:不要再害怕了!
然后,下一刻,世界扭曲了......
......
今天是林韵清父亲的28周岁生日。
“滴答......滴答......”
昏暗而又寂静的屋子内,只有闹钟不停歇地发出无意义的声响。
这个时间,家中附近的街坊领居们早已熄灯,就连白天吵着要通宵玩游戏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也早就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散乱着的,是几个被拆开的零食袋,新买的游戏卡牌,没了气的派对气球,还有大半个吃剩的蛋糕。乍一看还真是乱糟糟的,却没人来收拾这残局。
家内的灯早在玩派对游戏的时候便关了,唯有远处商业街彻夜通明的灯光照在窗子上,给昏暗的屋内增添几抹亮色。
“当啷......”
原本手中轻握的易拉罐在不经意间掉落,默默向前滚了几圈后撞在了桌角停下,只不过那发出的清脆声响并没有吵醒正躺在沙发上熟睡的两个孩子。
黑暗之中,他就这么曲腿坐在地上,身后半倚着沙发,腿边是五六个早就空了的啤酒罐。
胡子拉碴,头发也许久不曾打理,一看便是个步入中年的颓废大叔。
所谓生日,不过如此。
对于他来说,要不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吵着要玩派对游戏和吃蛋糕,他还真不乐意坐在这里看两个孩子吵吵闹闹,害得他错过了今晚的神剧轮播。
其实大女儿和二女儿也邀请了不少朋友,只不过都很不凑巧地遇上了无法推脱的事情。例如,不得不参加另一个关系亲密的好友的生日聚会啊,不得不通宵加班啊,不得不跑到外地出差啊,不得不......到最后,家内还是只有他们冷冷清清的三人。
想来也是,一个颓废大叔的生日派对当然没什么意思,各自找理由推脱也是情理之中。
他自嘲一笑,低垂的眼眸间只剩一片阴郁。
就这么一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不知多久后,他抬起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差不多到时间了,该出门了。
他缓缓站起身,从房间里取出一条薄被,轻柔地盖在自家两个早已熟睡的乖巧女儿身上,又眼神柔软地看着她们睡熟的姿态默默叹息了一声。
继而,从桌上拿起钥匙,他便出了门。
家楼下的街道早就空无一人,此时却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他知道,这是他的上司。
“哟,林老弟。”
见到林父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上司朝他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啊,真是不凑巧,刚好碰上你今晚加班。”林父熟稔地系上安全带,似乎曾经重复过无数次这个动作。
“也还好啦,最近这座城市并不怎么太平。”上司启动车子,踩下油门,“我这回带了几瓶好酒,今天你生日,说吧,想开去哪儿?”
“如果可以......倒是希望能轮回到十年前还年轻气盛的时候。”
林父看着车窗边不断后移的街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在这座城市中,不应沉睡的人早已沉睡,应当沉睡的人,却慢慢苏醒。
许多人以为上司与他只是曾经的上司与下属关系,平时并没什么联系。但事实上,他们私下也是能够一起喝酒的好友。啊,应该说,曾经一块上班的社畜大伙儿,都是能够一起喝酒的亲密无间的挚友。
当然了,曾经的那些事都埋葬在了过去,永远都不会被世人知晓。
车子停下了,他们在一个小酒馆前下了车。说是小酒馆,其实就是一个在街角毫不起眼的路边摊罢了。
“等下你这车可得叫人帮忙开回去了。”林父笑了笑,和他一起走进了小酒馆。
“那是当然。”
上司掀开小酒馆的门帘,冲着正在柜台前正在替客人准备小菜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呀!是熟客呀!”老板正在忙活,抬头看了眼就见是熟悉的两人。
“哈哈哈,好久没来了,最近生意可好?”上司笑着应了声,就这么站在门口和老板聊了几句。
而林父下意识地走向最角落的位置,却见那个角落早被其他客人坐满。脚步一顿,那高大却有些瘦削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萧瑟凄凉。
啊,他倒是忘了,现在早已不是十年前了,那个位置也不再是他们“专属”的了。
上司看见林父愣怔的模样,心底也有些怅然。他走到林父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却只字未语。
换了个更为宽敞明亮的位置,两人就这么喝起了酒。
“林老弟,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啊。”
“是啊。”
“想当初,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心底却有着一股子冲劲,什么都敢闯,什么都不怕。当然了,当年公司里就属你最会添麻烦。”
林父闻言略显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哈哈哈,虽然现在公司里的那些后辈也很优秀,但总感觉少了几分热血。”上司笑着喝了口酒,“当年的咱们,可是全靠着一股子拼劲在为公司闯天下。”
只可惜后来公司做大做强了,他们几个元老级的部下就被当成随意丢弃的垃圾了。跳槽的跳槽,调职的调职......他也是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家庭,带着孩子毅然决然和前妻选择了离婚,没想到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如今的他......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容易啊......”林父喃喃着,举杯喝了一大口酒。苦涩的酒液在口中并未停留多久,却像是心中的愁绪在舌尖无尽缠绕。
“不过,若是他们经历得多了,总有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直面危险,经历分离,被现实所痛击,被痛苦所击溃。
然后见证成长,成为一名真正的成年人......啊不是,社畜。
“现在不行了,在家颓废那么久了,都是个能吓跑小朋友的老大叔了。”他说着,伸手用筷子夹了些小菜。明明都是些平日里常吃的小菜,此刻却也和记忆中的多年前尝过的味道重合在了一起。还是熟悉的那个味道。
“你就乱说吧!你要真在家闲着,早就和我一样挺着个发福的肚子了。”上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当年也还有八块腹肌呢!不然怎么追到你嫂子?就不信你现在没有。”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笑着笑着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林父确实过着旁人眼中清闲的生活,可他却从不疏于锻炼。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松懈,因为他不能倒下。他还有自己的家庭,自己可爱的女儿......
他自然有晨练的习惯,只不过等他练完回家时,大女儿和二女儿都还没起床。所以在旁人眼中,林父只是个看了通宵的神剧又在睡懒觉的大叔罢了。
“哪比得上从前啊……”
两人又聊了些日常,无非都是公司里近日的一些事件。此时天色已经微亮,路边摊的客人们陆陆续续退场了,他们又喝了会儿酒也各自告别离开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林老弟。大家都知道,你的不容易。熬出头就好了。”上司临别时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委屈?不,他不委屈。受委屈的应当是他所守护的人。熬出头?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会熬出头?他只能期盼着,期盼着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和自己一样如此不堪。
她们应当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他分明笑着,却遮掩不住眼底的那片落寞。
“嘀嘀嘀!”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显示着最新收到的短讯。
周边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五彩斑斓的灯光在背后闪烁。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为凌晨的零点。收到的短讯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落款是——XXX。
真是的,还是和以前一样,连个标点都吝啬到不给。还有啊,这么晚了,她竟然还没睡。
林父笑了笑,却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在几秒过后又将短讯撤回。
翻看他们过往的消息记录,近几年来就只有短短几次对话。而每次对话也无非都是些和女儿有关的问题,并无过多更为亲密的交流。
就好像是,真的成为了陌生人一样。
就像是为了守护黎明时冲破厚实云层的第一缕阳光,在这之前的黑暗,都得由他独自背负。
“爸爸!该起床了!”
一大早,林韵清满脸无奈地推着在沙发旁熟睡的林父的肩膀。然而林父只是嘟囔了几句,又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本该是俊朗坚毅的样貌,却偏偏被那杂乱的胡茬破坏了美感。
这幅醉醺醺的模样,一看就是昨晚又喝醉了酒。
却只能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