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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一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十) ...

  •   随着金子的轻触,木门在几人面前无声滑开,仿佛是忽然之间失去了承托的力量,几人只觉得自己往下重重一坠,如同从高耸的悬崖落入万丈深渊一般的感觉,但事实上不过是一瞬,他们的脚就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那坠落的感觉深刻却太过短暂,一时竟无人知晓自己是否曾经真地从高处坠落,又或者只是从一个梦中惊醒一般,而那扇木门与什么天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几人正立定在一片柔和的光芒里,头顶上也有天空,天空里有一轮小小的圆月,散发着淡淡的银辉。月亮仿佛很远,光芒却很亮,这明月里的世界也是一样的夜色,却比巫山的夜色更美更祥和,透着隐隐的神秘气息。
      金子不像其他人一样,对周围有所察觉,她不知是陷在罗皆的药性控制下又或是大巫师的咒术之中,只是沿着脚下的林荫小径向某个方向走去,姬小彩他们赶紧跟随她的脚步。
      这林中景致与巫山相似又不同,处处皆是闪烁着光泽的奇怪花草,树木周围有淡淡的光点跳跃,尚有许多不知名的昆虫小动物,见着人经过也不害怕,只是遵循自己的步调行进,既不敌视,也不表示欢迎,自成一格。
      他们走着走着,渐渐见到前方有炫目的光芒闪耀,好像无数银子堆积在日光下才能产生的光芒一样,但这光却没有那份世俗的霸道,等到近前一看,却是林木围着的一汪银光闪耀的清澈湖泊,那水清澈无比,直可望到湖底,其间游弋许多银鳞鱼儿,间或跃出水面一跳,划出一道闪耀的弧线。在湖四周点缀着许多色泽清丽的花朵,簇拥着一栋小小木屋,屋前晾晒了些东西,走近看才发现是药草之类,屋里有一盏小小烛火,一个人影印在窗上。
      古泰来将姬小彩拉到自己身后,周召吉与姬岚野皆是不动声色,只有罗皆,从刚才见到大巫师布阵打开神居之门开始,便显得愈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这时见了那人影,目光凶狠,更有种终将得偿所愿的迫切,戾气几乎都有了实形!
      那屋里住着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装作不知或是怎样,几人入了他门前小小院落,却也没有动静,窗上的影子只印出他似在独坐沉思,不一会那窗上影子动了动,跟着却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传了出来。他用的乃是苗民独爱的古瓢琴,弹得旋律本似是欢快的,到了他手里却不知是否因为断续间歇显得凄清隐忍,仿佛奏者心中隐藏了许多的悲切,却不得与人诉,又或已无人诉,因而便有了种引而不发的痛楚。
      罗皆再也按捺不住,先于金子推开了那木屋的门,他用力极大,木门扇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演奏者却仿似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弹奏。古泰来几人觉得这事很不对劲,罗皆却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管一个劲往屋里走,也不再等几人。忽而,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几人便听到里屋传来罗皆愤怒的低吼,跟着是什么重物掉到地上的轰然声响!几人匆匆赶到里屋,却见罗皆愤怒地立在一旁,他面前地上坐着个人,摸索着慢慢抬起头来。
      他这一抬头,室内却是一静,跟着是一声惨烈的惊呼,金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着地上的人,吓得瑟瑟发抖。烛火下映照出坐在地上人的样子,这是一个须发皆成了灰色的老人,说他是老人是因他面色灰败,满面皱纹,他一双眼睛已经瞎了,对着几人茫然翻着,更惊悚的是他面上身上,但凡露在外头的肌肤上都仿佛被刀子割过一般,露着许许多多深深的伤口,可那伤口之中却不见有血洇出,像是他浑身的血液都已干涸了一般。
      姬岚野深深皱眉道:“天人五衰,如果这个人就是大巫神,已经没什么可戒备的了,就算我们不动他,他也就要死了!”说着,便真地撤了防备。
      罗皆满脸的不可置信,青筋迸出,喘了几口气道:“你是大巫神?你是陶多?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你不是这样的,我幼年时见过你的,你那时明明是个青年汉子!”
      老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讲话,只慢慢摸索到一旁翻倒的椅子艰难地坐起来,哆嗦着像要去摸一旁桌上放置的陶罐,够了几次都摸不着,姬小彩实在看不过去,看了古泰来一眼,得了他的许可,走上去将陶罐递到老人手里,老人哆嗦着握紧它,过了一刻,便听到一把沙哑难听的声音瓮瓮地传出来:“我是掌管此处的陶多,我已失了声、色、味三感,剩余两感也快没了,只能凭传声蛊与人交谈,如要同我说话,请将手放到我的陶罐上!”
      罗皆毫没有迟疑,将手放到那小小的陶罐,红着眼睛问:“陶多在哪里?叫他滚出来!”
      声音传递过去似乎要些时间,过了一会才见到陶多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沙哑的声音迟疑地问:“你是罗皆?”
      罗皆手盖着那口小小的陶罐,厉声问:“我是罗皆,被陶多杀死的朵罗皆的弟弟,叫他出来!”
      陶多瞎了的眼睛茫然地睁了睁,似乎想要看清对方,但他再怎么努力早已没有用了。传声蛊过了会传来声音:“罗皆,我就是陶多,正如你所言,娶了你姐姐又在七年前害死她的人就是我。”
      罗皆声音中饱蕴着压抑的怒气,喝道:“胡扯!陶多到底在哪!再不说别怪我不客气!”
      陶多回答得极其坦然:“罗皆,我知道你耳后有个疤,是你小时候在那场泥石流中受伤留下的。”隔了一阵,见没有响动,那声音又响起来,“还有,你姐姐出嫁前那天晚上,我来村里见她,当时你也在……”
      罗皆愤怒地低吼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应该要死在我手里的!”
      陶多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他脸上的肉仿佛都已经坏死不能动了,因而看起来格外恐怖又吓人:“神不是永生不灭的,有出生便有死亡。许多年前,上一代的大巫神死了,我出生,现在我死,自会有新的巫神代替我保佑银锁寨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天命更替,格蚩尤老大神尚且会死,何况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我们的生生死死,你就当这是我害死朵罗皆的报应吧,我就要死了!”
      罗皆手撑着桌子,几乎像要把那口小小罐子捏碎一样:“凭什么你能死得这么容易!我阿姐当初死得那么惨,万蛊噬心,尸骨无存,至今寨子里的人提到她却还要鄙视她、嘲讽她。他们不想想,如果没有我阿姐,哪里来银锁寨这么多年的安乐太平,她为了大家,牺牲了自己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到这样下场,人们还只知道怪她得罪你被赐死,害得寨子里的人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会因此被你降罪!谁都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又是为什么死的!”
      “罗皆……”
      “你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姐弟从小就没了阿娘,我阿姐姐代母职,在我眼里就如同亲阿娘一样,可自从嫁给你以后,你却阻挠我们相见,我们姐弟就这么被你分开,只有隔数年才能在银月祭的晚上,短短会上一面,我还安慰自己,只要阿姐过得幸福就好,结果到最后你却让她死得那么惨!”
      陶多沉默了一会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罗皆,你说得都对,但只有一点,你阿姐从来没有得罪我,她生前也好,死后到现在也好,我一直都没改变过对她的心意!”
      “放屁!”罗皆破口大骂,“你要真想着她,怎么会又向寨子里要新娘!”
      陶多隔了一会才诧异回应:“什么?什么新娘?”
      罗皆冷哼一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用得着装吗?不是因为这次通神婚的事,我能找到这儿?你是很会躲,我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委曲求全,在大巫师门口跪了几天几夜求他收我做徒弟,一心想要打听你的所在,就为了有一天能找到你,杀了你,可这七年来我一无所获,要不是你这次向寨子里要新娘,我还真找不着你了。呵,真好笑,我说你都这样了,还能近女色?”
      陶多似乎太过震惊,好半晌才说:“我……我没有要过新娘……”
      姬岚野打断罗皆就要出口的发作,问:“等一下罗皆,新娘难道不是你为了找借口寻到神居一手安排的吗?”
      罗皆震惊地转过头来:“胡说什么?!我怎么有这种能耐?”
      周召吉在一旁摸着下巴道:“你一心想要打探杀死你姐姐凶手的行踪,因而投奔大巫师门下,这个你已经承认了……”
      罗皆道:“没错,我是想要从他嘴里探听消息,但他防我防得极紧。去神居的神道,只有每代的大巫师知道,也只有那个人能打开神居的入口,而进入神居之后的路,只有被选中的新娘才知道,所以我才必须说服新娘与我一同进神居……”
      金子低声道:“罗皆哥哥,原来你是为了自己才骗我不要逃走……”
      罗皆面色不变,说道:“对不住,金子,你罗皆哥也是不得已,但只要能杀了这个混账,你就不会有事了!”
      周召吉问道:“难道你没有对大巫师下药?”
      罗皆狐疑地望了望周召吉与姬岚野:“刚才你们就问过我一次了,我不懂,为什么我要对大巫师下药!”
      姬岚野冷声道:“你要找到神居,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继任大巫师,第二是在通神婚的时候偷偷溜进来。我想过去那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尝试第一种,你成功地令大巫师收你做徒弟,但正如你所言,或许因为你的身份,他防你防得极紧,你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动了对他下药的念头,只要他一死,你便能掌握大巫师才知道的秘密。”
      罗皆怒道:“没错,我是想要报仇,但这不代表我丧心病狂到会随便杀人!”
      古泰来拍拍姬岚野的肩膀,走到罗皆面前,将手也放到那陶罐上,似乎是刻意要让陶多也听到他说话。
      “罗皆,我问你,大巫师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怎么会那么老,我看他生气不通,似乎有什么阻止他体内气息流转……”
      罗皆说道:“大巫师两年前得了病,我瞧不出来病因,他自己说不碍事,只不过早年练蛊伤了身体,也给配了药,一直治着……”
      周召吉道:“我问你,你昨天傍晚给他煎药的时候怎么对那药动了手脚?”
      罗皆急了,只道:“大巫师昨天配得药比之前猛,我有些奇怪,所以擅自减了些分量。”
      陶多突然问道:“新娘、新娘在哪里!”他干瘪的身躯拼命颤动,传声蛊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拉风的怪声。
      罗皆冷笑:“怎么,都这会了还想着新娘?”
      陶多喘着气道:“看看新娘两个手肘内部是不是有红色的印子,像夔蛇首尾相衔的一条,快、快看!”
      罗皆迷惑地望着陶多。古泰来对姬小彩使了个眼色,姬小彩便与周召吉一人一边,说句:“姑娘得罪了。”将金子的袖口撩了上去,果然在她两个手肘的内部各有一个小小的红印,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留下的,但仔细看,却赫然是一条带羽毛的蛇首尾相衔的环形图腾!
      姬岚野只将手停在那印文上方几分,便皱眉道:“好大的邪气,刚才恐怕被神道的清气压下了才没能察觉。”
      罗皆望着几人动作,一时完全茫然。
      姬岚野又道:“这是邪咒,魔道常用来致人死地,散人魂魄,中咒者永世不得超生。”
      周召吉却道:“不是魔道,是鬼道。你看这蛇盘绞的方向是反向,这不光是要致死人,”他沉吟了一会道,“小野,这是鬼道禁咒,专用于将生人化作生魂,供人吞食,返老还童,改天逆命,起死回生……”
      金子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陶多扶着桌子立起来,用力大喝道:“纳吉你在哪里,你出来!我不要你用这种方法救我!”
      他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罗皆茫然道:“大巫师在这里?我听说大巫师是不能入神居的,否则就是对神的冒犯。”
      陶多咳嗽着,传声蛊发出喑哑声音:“寻常人不能入神居不是因为这样会冒犯我,是因为……因为这里与凡间不同,寻常人进了这里,便会受到这里影响,轻则折寿,重则衰弱致死,死后不得超生……等等,两年……对,就是两年!一定是这个笨蛋!”陶多恨声道,“自从朵罗皆过世后我就开始迅速衰弱,两年前衰弱的势头却莫名减缓了下来,我一直以为是上天还要让我多活一段时间,等着……等着她弟弟亲手来了结我,没想到是纳吉他在里面动了手脚,潜入神居来,想了法子瞒天过海,偷换寿命于我……”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走着,想要走到外面去,手摸到罗皆说道:“罗皆,帮帮他!他这样会比你姐姐更惨!”
      “我姐……?”
      陶多急得和盘托出,“廿年前的天灾前,我有事出门,虽赶回来得及时,救了银锁寨,但在那场泥石流中还是有两人遭了灾,正是当时在山上的你们姐弟俩,那时你阿姐护着你,所以你只是受了伤,但你阿姐当时已经不行了……”
      罗皆几乎被这话砸晕了:“你说什么?我阿姐不是好好地……”
      陶多说:“你阿姐当时已经不行了,为了救她,我不惜为她注入凡人不能承受的灵力,助她起死回生,但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只要过几天,灵气一失,她还是会死。我对你阿姐一见钟情,又为了救她,便生了娶她的念头,只要她永远呆在这神居中,便有我,有这巫山的灵气为她支撑身体,我们过了很长一段快乐的日子,可她终是太过想念你们。时间一长,便想着要出神居去探你。我不是不肯让你们姐弟见面,而是她……她早已不是凡人之躯,一旦到了凡间,便会遭阳毒入体,我不知道你们每到银月祭会偷偷见面,难怪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七年前她趁我不备,在白日出神居想去找你,以致阳毒入体,神魂俱灭,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已经……”
      罗皆咬牙切齿:“不可能……你骗我!”
      姬小彩怒目问他:“他都快要死了,还骗你做什么?”
      陶多说:“纳吉为了救我,这两年想必用了很多改天逆命的法子,如今他自己恐怕也快不行了,才想到要用这特定生辰血统的新娘来为我续命,必须找到他,阻止他!否则……”
      金子忽然惨叫一声,声音无比凄厉。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但见一团阴毒的蓝绿色火焰从她身上腾然窜起,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那火焰冰冷歹毒,姬小彩与周召吉本来立在两旁,皆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寒意窜起,顷刻之间,周召吉手划符文,设下结界,古泰来一个闪身已将姬小彩拉至身后。
      姬岚野满脸迷惑:“天衍五行符,为什么你会这个?”
      周召吉没工夫答话,眼神森冷看着金子。女孩除了刚才的一声呼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事实上不过是片刻之间,那火焰便吞食了她的双足,她就如同浮在虚空中一般,面容惊惧扭曲,火舌一点点安静燃烧,吞食她的剩下躯体。
      陶多看不到,只能着急问:“怎么了?是不是阴蛊往生阵起了?”他再顾不得其他,跌跌冲冲地往外摸,喊着,“纳吉,你在哪里!你出来,快住手!不要害别人!”一连喊了数次都无人答应。
      罗皆被吓得坐倒在地,目光空洞望着金子在空中静静地燃烧。古泰来喊了声“咄”,在金子身前划了几道流符,又用匕首划破手腕,在她身周滴了一圈,那火焰竟就暂时被压制下来。姬岚野神情微妙地望着古泰来,似乎从他动作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古泰来做完这些,低喝一声:“先抓住纳吉!”
      姬岚野这时食中二指并拢,喊声:“现。”却见他自手腕处凭空抽出一柄光华璀璨的明澈长剑来,剑身仿似冰晶凝成,触之而生水纹,寒气逼人。
      周召吉忍不住笑道:“你这冰陨剑愈发厉害了!”
      姬岚野未曾听到他说话,两手一点,剑身发出清脆鸣声,剑尖轻转:“正西。”
      几人跃出窗去,刚要出院门,古泰来忽而一伸手拦住众人。随手抓了颗石子丢出去,如同被人泼洒了一圈灯油一样,这屋子的四周立时腾起熊熊火焰墙。墙高过古泰来,猩红灼热,与金子身上的阴毒火焰不同,却是至刚至烈!但一样,皆是以蛊所化!
      远远听到大巫师声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也警告过罗皆不要自毁前程,既然你们非要掺和进来,正好便连你们的寿元精华一起借了,这样对陶多大人反有益处!”
      姬岚野冷哼道:“雕虫小技!”他手起剑行,一削而下,所及处,只觉一片黏稠,无数蛊虫纷纷落下,但很快又有更多蛊虫填补缺口。姬岚野收了剑,捏起天火焚诀,想是准备以天火驱散蛊虫,却被周召吉拖住。
      “不能动!”他说,“此刻若以天火焚之,这蛊墙自然可毁,但大巫师必然遭蛊王反噬,到时候就没人能解得了金子身上的阴蛊!”
      姬岚野怒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周召吉也似没了想法,只说:“你且让我想一想。我们要杀他并不难,关键在于怎么保住金子!”
      罗皆在屋内忽而哭嚎起来,撕心裂肺,几人转身望过去,窗内金子身上的火焰又在逼近。如同一只想要收紧又被迫放松的手,一寸寸进逼古泰来血咒划下的安全范围。纳吉在蛊阵外恭敬道:“大巫神大人,你很快就能恢复法力了,很快!”
      这异样的静谧中,忽而听得一声清脆的碎响。陶多手里的传声蛊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盛放着的一只小小的蓝色蛊虫爬出来,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主人。陶多蓦然开了口,用自己的声音,也许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那是一把清润好听的青年男子声音,他说:“纳吉,你用这种方法救我,我情愿死!”他话才说完,蓦然自他脚底腾起一道强光,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他身上那些裂痕变得更加深入,直至穿透,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在切割一般,皮肤、骨骼、血肉,他就如同碎裂的陶罐一般,顺着那些切痕一寸寸地碎裂、凋落……
      蛊墙刹那消失,大巫师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想要伸手将他留住,虽然是老人的面容,此刻的神情却像个孩子一样,他跪地哭喊着:“大巫神大人!不要!纳吉不敢了!大巫神大人!”
      陶多已经只剩下面孔漂浮在空中了,他低声说:“纳吉,傻孩子,不要再做傻事了,我去找朵罗皆了,我早该去找她了……”
      一瞬间,灰飞烟灭,天地静默!
      纳吉颤抖摸着地上的尘土,恨恨道:“为什么要这样!他本来不会那么早死,他好好地守护着这里,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却因为你们对他的猜疑,你们对他的恨,使得他日渐失去了守护自己的神力,还有朵罗皆,如果不是为了替她续命,他根本不会伤到自己的本元……不应该这样的,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反而要死!”他怒吼着,“我要你们都为他陪葬!”
      他两手翻飞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阴毒的蓝绿色火焰,瞬间席卷屋宇,也包裹住了他自己。姬岚野冰陨剑划出一道白光,清气席卷,与那火焰两相抗衡,护住众人!他急道:“到底怎样!那人已经疯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杀了他,顾不上那姑娘了!”
      姬小彩一时无限茫然,他从刚才起就觉得自己一无用处,只能旁观,眼睁睁看着金子被火焰吞噬,看着陶多为了救人自散元灵。他耳朵里听到周召吉的声音说:“没办法,只能杀了他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听到古泰来的声音,过了一会也响起来,说:“动手吧。”
      姬小彩回身望去,蓝绿色充斥了他的视线,在那阴冷的火焰中,他望见金子已经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半脸的脸庞,那只眼睛里留下了一行泪。
      “没有人牺牲不行吗?”
      “所有人都活着不行吗?”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忽然觉得体内一股热气涌动,仿佛有什么即将穿透身体喷涌而出。
      “小彩,你怎么了?”古泰来第一个发现姬小彩的不对劲,从他眼里看出来,姬小彩身上的淡淡妖气刹那间如同潮水猛涨,那种大张的力量实在太过霸道,连他立在一旁都被压制得透不过起来。
      姬小彩仿佛失神一般,发带断裂,衣袍割裂,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身后腾起五色光焰,他伸手指点,金子身上的新娘服中绣着的五彩凤凰忽然如同活了一般,挣扎着从她衣服中扑出来,一口吞噬了那些阴毒火焰,露出金子残缺的身躯漂浮在空中,显然已死。然而,跟着姬小彩却如同舞剑一般,行云流水动作,清气直升,顺着他动作的方向,阴蛊无声无息被扫平,凤凰衔来金子的元灵身躯,将之一一拼凑完好。古泰来等人眼睁睁看着金子被复原,看着她身躯从残缺到完好,看着她面上有了血色,胸口有了起伏,跟着,慢慢落到地上。然而这还不算完,姬小彩身周笼罩一片五彩光华,那凤凰飞来绕着他身周一圈,以首蹭其面庞,跟着清唳一声,忽而化作无数小小的彩色灵鸟,它们活泼地飞翔到陶多先前散尽元魄的地方,一部分飞去各处衔来他散逸的元灵,另一部分就着那些尘土拼凑他的躯体,拼完了便投身其身消失不见,成为填补他躯壳的一部分。众人面前很快呈现出陶多真正的样貌,如同巫山峰一样青葱的沉碧发色,如同月牙泉一般明净的白皙肤色,姬小彩走过去,将最后一只衔来元灵的凤鸟填入他的胸腔。在一片洁净的光芒中,陶多缓缓睁开了眼睛,是像幽蓝天宇一般的深深蓝黑色。他似乎还不明所以,姬小彩对他微微一笑,最后挥手拂去纳吉身上的火焰……他做完这一切,回身望着众人,只对古泰来一个人道:“道长,我做到了,谁也不用死……”
      他这话没有说完,忽然所有环绕着他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如同被一口贪婪吞噬一切的黑洞所吞食一般,姬小彩蓦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地倒在了古泰来的怀里,再没了动静!不知何时,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地间响起了如同受伤野兽一般痛苦的嘶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一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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