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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情窦初开 ...


  •   清晨卯时初,紫阳殿如往常一般在寂静中甦醒了。
      隔了半个月之久,九年来不变的风景再度出现。
      前院中,洛自醉剑指洛无极,洛无极屏息静立。唐三并五个小侍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儿,驻足观看。
      洛自醉挽了个剑花,攻上前去。高手过招,就见一双影子在空中旋转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根本无从分辨招式。
      弹指间,数百招已过,两人停下。洛自醉露出个极淡的笑容,眼角看了看被削下整条袖子的左臂。若真是对战,恐怕他的左臂早已被齐肩砍下了。
      历经这些年的磨练,洛无极的功夫,如今怕只能以深不可测形容了罢。洛四公子当初自创的武功心法和灵力修习法也着实厉害,连他这样明显属于活动不足的人,如今也已勉勉强强可归于高手之列了。
      见两人已分出高下,唐三转身吩咐小侍们各做各事,洛自醉和洛无极则回到书房。
      主案几上已摆着茶具。
      洛自醉在案几旁坐下,斟了一盏茶,抬眼望望背靠着门边的洛无极:“你可要来点茶?”
      洛无极沉着脸,瞅了他一眼,低声道:“这半个月,你的内力虽有些增长,体力却差了一些。……病了么?”洛自醉惜命无比,有些小病小痛也会自发请常亦玄来瞧瞧。可能是太疲惫了些罢。他禁不住在意,他和后亟琰在凤仪宫中做了些什么,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还像个不通事的孩子一般。
      摇摇头,洛自醉但笑不语。
      洛无极望了他半晌,轻声一叹,随即警觉地望向外头:“有人私闯,自后院阁子边进来了。”
      “无极,看来你终于学会设阵了。”洛自醉笑道,呷了口香茶。这两年,皇戬又拜黎唯为太师,同洛无极一起向他学了不少奇门遁甲之术。两人开始都只会设些小阵势,现在却已经有些修为了。两人都拥有他所没有的天资,却也从不懈怠。有时他会想,为何洛无极会如此勤奋?皇戬是为了成为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皇,留名青史。而他……
      想尽可能接近当年的洛四公子吗?
      若洛四公子还在世,如今又会是何等才华横溢、威风凛凛的人物?
      愈是听洛无极提起他爹,愈是觉得“天妒英才”一词一点也不错。洛四公子的智慧,怕是已到神鬼的境界了罢,所以天不容他,注定他会早早逝去。
      “我去看看。”洛无极道。
      洛自醉从沉思中回神,轻声问:“这半个月,闯入紫阳殿的高手已有多少人?”
      “四十六人。不过,在我抓住他们之前,都自尽了。”
      “这么多死士……怪不得近来丞相愈来愈看我不顺眼了。”
      看他仍然悠闲地微微笑着,洛无极不由得也淡淡地弯起嘴角,道:“不管我以多快的速度制住他们,总抓不住活的。这回我定要出其不意卸掉他的下颌骨。”
      毒藏在齿缝中么?确实是最不易遭生擒的自尽方法。“若抓住这个,送到国师那里去,应当能得到一些讯息。”
      “尽力而为。”
      洛自醉又呷了口茶,眉眼弯弯:“错。无极,必须留五分力量。”
      “我会权衡。”说罢,风声一动,门边已没有半个人影。
      风吹得窗外的细竹沙沙作响,洛自醉取了摆在案几边的一卷锦帛,展开,执笔沾了些朱砂,信笔画了些线条。
      勾勾勒勒,一张极简单的地图浮然而出。
      正待还要添补,洛无极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拧眉道:“这回,他才见到我就咬牙服毒自尽了。”
      “反应很快呢。”洛自醉淡淡笑道,搁了笔,将锦帛收起,随意塞入一旁的书堆中。而后,他缓缓站起来,掸掸一双长袖:“带我去瞧瞧。”
      “七窍流血,我近前时,已没了气息。”
      “还是想开开眼界。”
      分明不是生性好奇或残忍的人,却从来不避血腥。洛无极有些无奈地领着他自窗中跃出,再跳上房檐,几个起落,两人便来到后院。
      后院种着些冬青、松树和白杨,林中隐约可见一座阁子的檐角。这座小阁子华美雅致,是消闲的好去处。往年洛自醉总会在夏秋之际来这里住上数日,不过,恐怕今后也没有那种好兴致了。
      二人自树梢上飘下,走了没几步,洛自醉便见阁子正门外,一具尸首横躺在花丛边,面色紫黑,七孔还淌着乌黑的血,死状甚为恐怖。
      除了头部,他胸前似乎被洛无极补了一剑,也汩汩流着墨似的毒血。
      这些年,洛自醉除了看池阳的史书、诗集等等,还向常亦玄借了不少医书。宫中争斗,借助毒物的前例颇多,他特意研习了不少毒草、毒药并解毒之法。常亦玄曾在军中任大夫,见过不少剧毒,都曾给他讲解过。然而,他却从未听说过这种能将血液变得墨般乌黑稀薄且无法凝固的毒物。
      洛自醉仔细看了一会,仍没有任何头绪,只得先记下中毒状况。再抬首时,除了洛无极,对面又站了一人。银发素袍,正是初言。
      “国师来得正好,可能看出这人服了什么毒?”
      初言淡淡瞧了尸首一眼,道:“此毒名唤黄泉,为天下至毒之一。沾毒必亡,连死人的毒血也能顷刻间置人于死地。人死之后,血浸染过的土中长出的花草也带剧毒。”
      “既然是天下至毒,想必得费不少心思才能得到,居然如此浪费。”洛自醉轻轻笑着。他素来小心得很,尤其对未知人、事、物。“无极,你没碰他罢。”
      洛无极点头,沉静地道:“你也离远一些。”
      洛自醉依言退后几步。
      初言淡淡笑了笑,道:“小无极可真是谨慎小心,行事考虑周详得很。不过,你那剑也沾了黄泉之毒,往后还是换柄剑得好。”
      洛无极拔出剑来,比寻常三尺青锋长近一尺半的长剑剑身闪着银光,散发出阵阵寒气,宛如冰雪凝成。
      初言微讶。
      洛自醉道:“此剑,是洛家四公子的佩剑。”
      “原来是誉满天下的碎月。碎月由上古神铁精炼而成,是为神器,驱邪辟凶,百毒不侵。”初言淡淡斜一眼洛自醉,继而垂首轻声道,“小无极,将火之力集聚在剑上,将这尸首烧了罢。如此,黄泉毒性便不会再扩散。”
      洛无极凝神,刹那间,剑身便窜出一朵朵蓝色火焰。寒气和热气相互交错中,火焰跳跃着,盛放如莲。之后,伸着淡蓝色的炎舌,火莲自剑上跌落,顷刻间便围住了那尸体。
      不多时,烧焦的草地上便只留下些黑灰。刺鼻的味道令洛自醉略微蹙了蹙眉。看初言一卷袖子,将那些黑灰收进一个翠色小瓷瓶中,他笑道:“国师,一起用早膳吧。”
      “也好。”初言淡淡应道。
      洛无极随在两人身后,带着些疑惑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方才觉得初言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的神情实在太过淡然,又不禁让他以为这不过是错觉。
      不,果然……他们有事相瞒。
      他眸光黯下,转瞬间又恢复平常。
      何时这人才能明白,他早已不是孩子?何时这人才能相信,他早已获得保护他的能力?若他不做些什么,恐怕,他永远都不会在遭遇困境时想到依赖他罢。

      用过早饭之后,初言便辞别了。洛自醉与唐三细说了后院之事,看时辰快到了,便换了朝服,带着洛无极去上早朝。
      照旧,周丞相、简大学士等臣子见他仍然健健康康、谈笑风生,冷冰冰的目光几欲凌迟他。
      所幸这日没什么国事待议,早早地下了朝。否则洛自醉可真没自信能泰然自若应付到最后。毕竟,他绝非感觉迟钝或者十分自我的人,被不少人同时以目光凌迟并非什么好受的事情。
      和洛自节、黎巡说笑了一会后,他便乘马车出宫,前往外城正南面的太学。
      历经九年的扩展,太学各科已初具规模,每科都有上百名学生,大多是寒族和平民子弟。原本重文轻武、重道轻技的学风也转变了不少。
      原本洛自醉每五天便会到太学抽查学生的状况,不过,这回却已是隔了大半个月,连夏季入学考试也错过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才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边。
      洛自醉下了马车,望着门匾上书着的草体“太学”二字,生出些久违的和煦感来。
      太学原址在内城。不过,五年前因学生过多,皇帝陛下便颁下圣旨,改建了一座皇家园林,迁移太学。洛自醉负责督建这所园林,保留了优美的风光,只是拆除了过于华丽的殿阁亭台,造了几座严正古朴的大殿和数十个用以寄宿的院落。
      踏进正门,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后便可见白墙黑瓦。绕过月洞门,就是太学正殿了。正殿分作数个厅堂,用以分开不同科不同学力的学生,便于老师施以最适当的指点。
      洛自醉不仅给太学分科、分级、分班,还采用了课时制度。如同他上学时那样,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中间有休息时间。而且,每六天可休息一日,每三十六天休息两日,清明前后可休息七日,中秋前后可休息二十日,从腊月十五到正月二十则是长假。
      这天正是休息日,正殿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认真地看着书。
      洛自醉和洛无极走过殿前,他们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博士。”
      洛自醉笑笑点头,看这几人面生得很,望望洛无极。
      由于他缺席,洛无极担任了此次夏试的助考官。他向来过目不忘,记性好得出奇,只扫了眼,便道:“这是夏试新生,都是文科学生。”
      “新生居然认得我。”洛自醉轻叹道。
      洛无极待要回答,便听殿内传来一声轻笑:“太学博士,洛四公子,何人不认得?”
      洛自醉笑望去,温雅端丽的女子款款走出内厅,正是黎巡的夫人柳雨星。九年前太学最初变革之时,她便辞去了史官官职,成为太学的史学先生和弦乐先生。洛自醉忙碌时,她便代他处理太学内事务,时而担任四试主考官。
      洛自醉微微笑着,看她走下台阶:“黎嫂嫂,许久不见。”
      “的确有一阵子不曾见栖风君了。”柳雨星福了福,柔声道,“今日又正巧赶在休息日来。若我在家歇息,你岂不是空跑一趟了?”
      “素知嫂嫂疼惜学生,纵是休假也会到太学指导他们,怎会空来一趟?”
      三人行至殿前青石广场的角落中。
      “嫂嫂,方才你说的话……”
      “据战大哥说,池阳上下,自三岁小儿到垂垂老叟,无不认得栖风君。这着实有些奇怪。”
      “若百姓被人利用,对我生出仇恨,即便是小儿和老叟,也是刺客罢。”洛自醉笑着回道。看来,长公主一派早已设下各种置他于死地的计策了。然,不知为何,他现下却无半点危机感。
      “……你最近瘦了些,过于劳累了罢。”
      “是么。”停了停,洛自醉抬首望望空中那轮烈日,“大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柳雨星只柔和一笑,自袖中取出本折子。
      “有劳嫂嫂了。”
      洛无极在一旁紧皱着眉。不止他一人发觉洛自醉的身体变差了,究竟他有何事相瞒?并非病痛,又不似单单只是劳累。
      他正思考着,洛自醉已和柳雨星道别,举步向外走。
      洛无极快步随上,盯着他的背影,盘算着该如何查个清楚明白。
      两人快行至大门前时,便听后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四哥!”
      二人回头,就见洛家小妹洛兮泠如团白云般落在他们身后。洛兮泠已快九岁,生得秀丽无比。虽得洛家上下的疼宠,却没养成娇纵的性子,反倒十分聪敏懂事,更得六位兄长爱怜。
      洛自醉牵过她的手,捏捏她鼻子:“羽芙,从乐科转到律科,可习惯些了?”
      “刚去时还有些不惯。不过,三哥在家中教了我不少,如今已不会太吃力了。”洛兮泠甜甜一笑,又道,“四哥,你和无极何时能回府?五哥、六哥都去了昊光,娘寂寞得很。”
      洛自醉和洛无极对视一眼。洛无极开口道:“公子这两日有些忙,再过些日子罢。我么,这几日挑个时间带你上街市逛逛。”
      “好。”洛兮泠应道,又转回头仔细上下打量着洛自醉。良久,轻道,“四哥的脸色没以前好了,让大嫂给你开些药吧。”
      “只是天气太热罢了。”洛自醉笑道,抱她坐上洛府的软轿,看附近摆了不少摊位,又唤洛无极买了些点心。
      目送软轿远去,他才上了马车。
      洛无极吩咐车夫赶往吏部官衙后,掀开车帘,一语不发,坐得离他远远的。
      洛自醉见他脸色不甚佳,猜得几分,不禁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平素总提醒你命最要紧,怎会拿自己的身体生事?暂且还不必担心,时机若到了,我便都告诉你。”
      洛无极闭上眼,仍沉默不语。
      他的确在气这人信不过他,不依赖他,但更气的是自个儿空有能力,却无法让他生出倚仗之心。
      洛自醉见状,只得在矮榻上躺下,小寐一会。
      被洛无极叫醒后,瞧他的脸色仍然不太好,洛自醉轻轻一叹,走入阔别许久的吏部。
      批示了些文书,唤来夏试新官一同用午膳,其间笑谈了一会,又与侍郎商谈了些密事,这才累得有些昏昏沉沉地回了宫。
      回到紫阳殿,他的首件事便是——冲进卧房,换下朝服,躺在铺好的冰簟上。朦朦胧胧睡去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到,果真,身体状况已不如从前了。看来,坦白的时机在三五天内便要到了。
      再醒过来,已入夜了。
      洛自醉将目光自窗外的星空转到软榻边。三日未见的皇戬正倚在榻边,一脸凝重,双目中尽是似乎要慷慨赴死的悲壮,翻看着两幅图。洛无极坐在软榻另一头,手中拿着本线装古书,眉锁得紧紧的,盯着书页的目光极为冷漠。
      洛自醉坐起来,薄被自身上滑落,他垂首看了半晌,勾起嘴唇。
      再看那两人——皇戬忍住不适感,看的正是那两幅人体解剖图。看来,太子殿下是想强行令自己适应太傅“渊博”的学识。而洛无极阅读的,则是不知从何处寻得的传奇志异小说。
      见他醒了,皇戬放下两幅图,道:“太傅,您可知现在已是什么时辰?”
      洛自醉迟疑一会:“戌时末?”
      “亥时中。”
      没料到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洛自醉笑了笑,站起。唐三推门而入,古儿端着水盆,元儿端着晚膳,邓儿端着茶水,张儿端着点心,鱼贯而入。
      洛自醉擦了脸,漱了口,吃过些东西,这才觉得略微精神些。
      “以前太傅虽然也睡得多,不过,听说这几日更是疲惫,还是唤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必了。”洛自醉摇首,示意唐三等人退下歇息,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了一口。
      洛无极只抬了抬眉,沉默不语。
      皇戬优雅地走至洛自醉旁边,坐下,忽然笑道:“啊,洛无极,我这才想到——明日下午,你定要空下。”
      “又有何事?!”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位,能在池阳皇太子殿下目露兴奋之色时,语气不善、一脸不耐地回话了。
      “教馆!!明日我去选三名侍妾,一同去吧。”
      “没兴趣。”
      “洛无极,你脑中的女人若不变回寻常模样那还得了?!随我去!让我看看你眼光如何!”
      “你选侍妾,干我何事?”
      “一定得去!”
      “不。”
      “莫非你比较喜欢男子?”
      “不是。”
      “那就去!”
      看洛无极不假思索地应答,不自觉间神色自然许多,洛自醉笑起来。这两人相处时,总与在人前的面貌不同。不过,也只有吵起来,才会有合乎年纪的举动和言语。
      女子。
      他不喜欢男子,那就是较为中意女子了。
      一面在案几上铺开纸张,洛自醉一面沉吟。
      或许,他不能太过自私。
      他已选择洛无极作为旅伴,却并未给他选择的机会。应该让他认识更多的人才是。如此,他才不会像他一般寂寞、多疑、不安。
      洛自醉磨着墨,垂眸笑道:“无极,既是殿下诚心相邀,你便去罢。”
      洛无极闻言抬眼,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才道:“好。”

      教馆,位于皇城南面,紧邻户部、礼部官衙,是除京中世族女子以外,池阳所有女性生长、受教之处。举国上下,但凡哪家生下女婴,百日之内必须上报密门,由密门护送至京中教馆。直到她们出嫁之时,才能与家人相认再会。
      女子在教馆能得到万全的养护。幼时不论家世,同样都修习礼、舞、乐、书、棋、女工。及她们十二岁时,由女官挑选其中容貌、资质上佳者留下,其余女孩儿便应世族、寒族、平民所求,半遂愿半强迫地嫁出。再至十五及笄时,女官便挑出其中更出色的女子,作为皇族妃嫔与世族功勋赐婚待选者,其余女子亦应各类求婚嫁出。约百名自十五到十八岁的绝丽女子们最终被留下,或一朝飞上枝头为凰,或入重重深宫,或白白度过三年岁月,命运全掌握在来到教馆的各色男子手中。
      两位俊美的少年随着女官一前一后越过教馆的前庭院。
      庭院布置得十分清雅,一群约五六岁的小女童正在玩耍。见有生人来,她们都好奇地睁大眼睛望着。
      女官行礼道:“她们还是些不知礼的小丫头,太子殿下切莫怪罪。”
      “怎么会。”皇戬轻轻一笑,饶是看过不少美男子的女官也不由得双颊晕红,垂下首。
      又过了几座殿阁,遇见的女孩年纪也愈来愈大。瞧见这两个俊俏少年,她们都羞红了脸,煞是可爱。
      皇戬满面春风地捅捅洛无极,显然已经陶醉其中。
      洛无极只冷望了那些女孩一眼,轻哼一声。
      “太子殿下,前头就是浮生阁了,合计有九十二位年纪在十五到十八的女子,都在里头候着。”
      “好,你下去罢。”
      女官福身,退下了。
      皇戬遥遥望着座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纤巧阁子,倏地收了笑容,冷肃无比地转回身——
      “……父后,您来做什么?”
      离他和洛无极约莫四五步远的月季花丛边,赫然站着当今皇后陛下,人比花更瑰丽,正笑盈盈地摇着折扇:“你选侍妾,我不放心。”
      “太傅呢?”
      立在后亟琰身旁的洛自醉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道:“如太子殿下所见,我是被迫与陛下同行的。”
      洛无极瞥了他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后亟琰弯唇笑道:“洛四,与其说我对戬儿的眼光有些好奇,倒不如说我想知道,怎样的美人才能迷住你。”
      “陛下……”洛自醉忽觉一阵寒意袭来。此时正是六月,酷热难耐,他却突然觉着浑身发凉。循着凉意源头看去,洛无极大踏步走过来,虽极力维持平静、但仍难掩阴沉的脸,宛如十二月刮起风暴的雪山。
      “啧啧,小书童是嫉妒洛四的桃花运么?你也可以挑。”
      “多谢陛下好意,我不想挑。”
      怎么听怎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许久没见洛无极有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了,洛自醉虽觉得让他发怒的根源似乎是自己,却仍忍不住满脸笑意。他好像有些了解后亟琰乐此不疲地逗洛无极的原因了。
      “小书童也到这种年纪了呢。莫非是害羞?或者你已有中意的女子?”
      “小人全心全意侍奉公子,公子未成家之前,不会有别的想法。”
      “呵呵,是么……”
      皇戬长长吐息着,垮下脸:“那国师呢?”
      银发素袍的初言没有半点犹豫,淡淡笑道:“太子殿下,我只是想知道,未来的皇后陛下大概是何种样貌、何种脾性的女子。”
      洛无极转头望着他,道:“不是因为陛下和公子来了,所以不放心?”
      初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回道:“只是好奇罢了。”
      洛自醉无奈地笑了笑:“无极,不得无礼。太子殿下,我还想再去趟吏部,能不能尽快些?”
      皇戬颔首道:“只要父后、太傅和国师静静旁观,一柱香左右便可。”
      后亟琰扇子一收,轻笑:“戬儿,你还信不过我、洛四和国师的眼光么?”
      “父后,这是我选侍妾。”
      “那又如何?”
      热热闹闹地到了浮生阁里,一眼望去,端端正正坐着的各色绝丽美人们粉面含羞,娇娇怯怯,好不迷人。
      洛无极只走了几步便停下步子,挡在洛自醉跟前。
      后亟琰瞅了他一眼,摇首轻笑。
      洛自醉则当他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绝美女子,有些不惯,笑意盎然地停在他身后。
      “参见太子殿下。”大约只接到太子前来的消息,美人们仅仅向着皇戬行了叩首礼。
      “起来罢。”
      “谢殿下。”
      这两日说得兴高采烈,真正选侍妾时,皇戬却是面无表情,冷静之极。他回首望望洛无极,示意他也上前,洛无极只是凝着脸,不言语,也没有半点要移开的意思。
      皇戬只得独自在行列中走来走去。
      就在他要将云簪赐给一位女子的时候,一直摇扇不语的后亟琰忽然道:“戬儿,身姿曼妙者较容貌秀美者佳,你叫她跳一曲。”
      皇戬冷然转身,语气中带着九分明了:“父后,总听你提起你的侍妾舞跳得极美,莫非——”
      “你父皇不准我选侍女,不准我选舞姬,不准我选歌姬……你若有三分孝心,便依了我。”后亟琰眯了眯眼,笑容更绚烂也更暧昧,“况且,身姿曼妙的女子确实更好。”
      “……”洛无极带些疑惑地回首望望洛自醉。
      洛自醉轻咳一声,摇头道:“我亦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近来后亟琰心境越发阴郁了,再加之这回的事,确实顺着他比较好。如此想着,他给皇戬使了个眼色。
      皇戬长叹一声:“就随父后的意思吧。”
      后亟琰合起扇子,微笑道:“洛四,你上回不是提起十六天魔舞么?这几天,你我便试着编编那十六天魔舞如何?”
      “既是十六天魔,自得十六个少女方可。”
      “无妨,自乐舞司挑几个少年充数罢。”
      洛自醉悠然笑着点了点头,不期然对上洛无极的目光,极寒又极热的目光。他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种种复杂情感,大概,就连洛无极自己,也并不理解罢。

      结果,当日,洛自醉没能去吏部,而是直接被洛无极拉回了紫阳殿。
      软榻上已铺好了玉席,洛无极摁着他躺下,又风一般卷去书房,取了两张人体解剖图,卷回来,立在榻边。
      洛自醉望着他极力压抑着怒火的神色,目光游移开,落在他视为得意之作的解剖图上。
      “你,果然喜欢女子么?”
      洛无极见他目光落在那女子人体解剖图上,只觉得心中一窒,平日被压制着的情绪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几欲将眼前的人啃噬殆尽。
      洛自醉一怔,摇首:“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喜欢女人。毕竟,早就觉得所谓的爱情,离自己太遥远,也太复杂。他不愿被牵扯进更多的纷纷扰扰中去。
      看他摇头,洛无极的怒火全消,禁不住心生几分喜悦:“那男子呢?”
      洛自醉接着摇首。
      大怒大喜之后,接踵而来的又是大悲。起起伏伏的情绪让洛无极有些迷惑,又有些兴奋和哀伤:“什么都不喜欢?”
      “不喜欢人。”不想喜欢上人。不愿过分地依赖他人,那会让他恐慌,会让他担心失去。可是,似乎……有些晚了罢。虽然此“喜欢”并非彼“喜欢”,他还是有了不想失去的人——亲人、友人,还有眼前这个性命相连的孩子。也因此,他发誓,不想再要更多的不确定了。
      “那你可有喜欢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夺来抢来给你。”
      “想要的东西?”洛自醉浅浅地笑了,伸出右手,不自觉地触了触这张带着哀伤的俊美脸庞,“无极,我一向觉得你最了解我的性子。”
      “命和自由?……”
      两幅画掉落在地,洛无极紧紧握住停留在他脸颊边的那只温热的手掌,闭上眼:“我洛无极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洛自醉得到生命和自由!”
      “你呢?”洛自醉笑问,“你要什么?”
      “在你身边。”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让我随在你身边。”
      “只是这样?”
      “是。”
      “呵呵。”洛自醉移了移身体,空出个位置,笑道,“无极,你是担心有人会取代你的位置么?我也可发誓,除了洛无极,我不会让外人随在我身边。”
      洛无极躺下来,双手仍然紧握住洛自醉的手。现在他该高兴才是,却为何觉得更悲哀呢?
      他想要什么?
      不是。不只是在他身边而已。
      远不仅仅只是陪伴。
      他想要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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