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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火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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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三章、夜长人奈何
四、火烈
风起天末,浮云幻变。
风云也许正是这世间最无常、最不可捉摸的存在。
它们不为什么人改变,也不为什么人停留,亿万年变幻莫测,却可亿万年永存不灭。
最是无情,却最能见证永恒。
是不是唯有无情,方能永恒?
他坐在不属于他的时间和地点,仰望着五百年前的风流云动,仍然如五百年后一般沉默。
只是,时间的强大力量,不仅在于流逝,而且在于回溯。
时间倒流,一切同样会改变!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武功、自己的仇恨……甚至,忘记了他……
但他居然没有忘记看云。
木头坐在客栈屋顶上,望着满天云丝变幻。
一个魁伟汉子,不声不响地在屋顶上一待就是一天,不管他是在看云还是在看别的什么,都着实透着怪异。
——不知在他眼中,云的彼端是什么?
他望着云,却不知道有个人亦在望着他,已经望了很久……
白玉堂在窗前看着对面屋顶上的木头,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这家伙虽然撞坏了脑子,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木头一根,其实……却是聪明得很呢。
这人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飘渺难测。
有趣的是,他又这么喜欢看云……
真想弄清楚他每次看云的时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白玉堂兀自思量,不知不觉越笑越灿烂,嘴角又露出了两颗白亮亮的虎牙……
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倏然收神,发现对面木头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天际转到了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丝……那种最熟悉也可恶的……
邪邪的笑!
“死木头——”白玉堂如同被什么咬到,“哇”一声跳了起来。
他一脚踹掉窗扇,直接从窗口蹿到了对面屋顶上,左手揪住木头的衣领,右手高高扬起拳头威胁之,拌以恶声恶气的怒吼:“你笑什么?!”
木头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该死,为何连这个态度也那么像……
“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不敢揍你!”白玉堂狠狠一脚踏在屋顶上,单拳掀起了罡风!
年久陈旧的屋顶怎经得起两人这样的折腾,房梁顿时凹陷了一块,连着瓦片以及瓦片上的人齐齐一震!
“当心!”白玉堂眼明身更快,脚下一蹬,自己向旁边弹开,同时将木头推向另一边。
木头此时绝对不再是一根木头,只见他身形不知怎样一飘,便如鬼魅般到了屋脊彼端。
“哗啦啦啦”一阵响动,瓦片掉了一地,惊起屋下人等好一阵叫喊,万幸的是屋梁总算没塌。
白玉堂与木头一人据住屋顶一边,手抠瓦片,各躺成一个大字。
木头仍在看天,仿佛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止他看天上的云。
白玉堂扑了半身浮灰,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光火,反而发出一阵畅笑。
白玉堂笑道:“奶奶的,这样躺着,看天倒也清楚!”
湛蓝青空一览无余,浮云流动,光线在云层中微妙地变幻……
“喂,反正本少爷也没事,就陪你看会儿云吧……”白玉堂的声音,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度,从并不遥远的彼端传来。
好半晌,木头转动眼珠,徐徐向着白玉堂一瞥。
如果白玉堂可以看到,他会发现,这大个子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曾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光影流过……
木头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云。
白玉堂躺在屋顶,望着悄悄幻化的浮云,喃喃自语道:“其实……”
“其实‘木头’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喂,木头!”他忽然一骨碌坐起,望着木头,露出一脸灿烂得令人发毛的笑容。
木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看他,也仿佛没有听到。
白玉堂自顾自笑道:“本少爷刚刚决定,要给你改个名字!”
“从今往后你别要再叫木头了,既然你这样喜欢云,我便叫你——”
“云!”
※ ※ ※
凌云山,刀庐。
“黑衣,云老堂主的事,你不要太伤心……”律南天看着埋头忙碌的黑衣道,“生死有命,江湖人都有江湖人的命。云老堂主一生英雄,如今竟为宵小所害,律某虽然从不插手江湖恩怨,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把凶手碎尸万段!”
眉州云怒堂本是蜀中第一大帮会,老堂主云垂野德高望众,威震巴蜀,为人却清高淡漠。云怒堂虽独立于南北武林之外,南道北道上各大门帮也无甚异议。云垂野早年丧妻,膝下无有儿女,平生仅得一忘年好友,乃是换头的交情。
——这个人就是“南侠”展昭。
据说,云老堂主对这年轻后生青眼有加,曾想收为义子,更预备以云怒堂所有势力并入南武林。其时江湖上“南北之争”鏖战正酣,老堂主算定南侠必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不料身为南武林魁首的展昭竟然婉言谢绝,南北武林谁也取不到云怒堂,势均力敌之下,纷争反而渐渐平息。云老遗憾之余,对南侠倍为激赏,从此视若子侄,每逢展昭入川,举凡云怒堂所属渡头、铺户、堂口,皆要奉酒相迎。
如今,时移事异,一旦间,曾共谈笑风云的老龙头也竟殁于暗潮之中;昔日南侠更藏身深山小庐,每天打铁度日……不知他的心内,可会暗暗嗟叹世事无常?
黑衣听罢律南天的说话,没有立即回答,他叹了口气,才慢慢地道:“律大哥,谢谢你。但江湖上的事我已不想再理了,无谓多添杀戮。”
——只不知,他虽不想再理江湖,江湖,又可会放得过他?
律南天忧心忡忡地道:“云老堂主一死,云怒堂势必大乱;听郝元礼所言,丐帮简长老态度暧昧,他若骑墙,蜀中便再无大的门帮镇场……黑衣,你的身份行踪一旦曝露,觊觎《梵天鉴》的匪徒与昔日江湖上的仇家将会纷至沓来,届时这刀庐,恐难再作藏身之地……”
黑衣默不作声,只忙着往淬火的水槽内添水。
“是了,我万樱庄在成都府还有一座宅院。”律南天关切地道,“黑衣,你们不妨就迁往那处暂住?万樱庄的伙计决不会泄露风声,我们及早打点上路,神不知鬼不觉……”他说着说着,却见黑衣只顾低头忙活丝毫不为所动,便自打住了。
此时聂风已自竹林内取了那半截断刀回来,黑衣一手接过,这才又转向律南天,微微一笑道:“律大哥,好意心领,宅院就不必了。倒要借你宝眼,且帮我看看这刀究竟是哪处不到,何以脆而不坚?”
律南天见终于能够帮上他的忙,顿时惊喜溢于言表,连忙接过断刀,仔细看了看断口,问道:“黑衣,你造这刀选的是何种铁料?”
黑衣道:“天外之铁。”
律南天乍舌:“天外之铁甚为难得,你竟能觅到?真是不容易!”
黑衣默然,只等他说下去。
律南天接着道:“以天外之铁作剑,取皮七分、心三分乃是上选,你这份量拿捏得也丝毫不差。只是天外之铁本乃极炎之物,若要令皮料与心料融合无间,最好以地心之火反复烧冶。普通融铁洪炉热力有限,皮与心不合,无论怎样捶打,也是脆而不坚。”
黑衣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是说,必须以更热的火来锻造?”
“正是。”律南天顿了顿,又道,“不若我出些银两,从成都府觅几名好的匠人,来为你起个更大的剑炉?”
黑衣笑笑道:“不必劳烦。”一面说,一面将手中这片断刀也扔进炉内:“我亦等不了这许多时候……”
说罢,蓦然双掌暴出,猛地印向那火光熊熊的洪炉!
律南天大惊失色,然而已来不及阻止!黑衣的双掌赫然贴上洪炉……
却听“熊”地一声,本来便已十分炽旺的火焰猛地蹿起一丈来高,颜色更由淡金转为赤红,整个小院霎时笼罩在一片血样的光芒中。
热浪袭人,律南天与聂风皆忍不住倒退数步。只见黑衣整个人已笼在火光之中,浑身筋肉贲张,头颈及上身肌肤裸露处,蚯蚓般的血脉条条绽出,双臂之上更有两道红光流转,源源不断地涌向熔炉!
红光过处,血色烈焰一涨再涨,更如旋风般地舞动起来。火鸦纷飞,环绕着黑衣聚成一圈火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炽,仿佛要与天上烈阳争辉!
滚滚热浪已逼得人难以张眼,律南天与聂风却再也不肯后退,两人不约而同地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黑衣!
赤红烈焰不断卷动,已成一根径阔三尺的火柱,一眼望不见顶,直冲天日!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蓦然双掌一抽,巨大火柱霍然溃散,化作无数火星向四方溅落……
“不好,快救火!”聂风惊呼一声,人已化疾风一道冲至屋前,拎起水桶泼向即将溅上房顶的火星。
经他提醒,律南天也扑向另一面,保下了院中的马厩和篱墙。
此刻,随着黑衣双掌抽起,一块炽烫到发白的物事“嗖”地飞出洪炉,却不下落,只在空中不断翻滚。
瞧真一点,只见黑衣双手各驭一道火劲,竟是隔空托着那块熔铁,缓缓拉长成型……
那铁出了炉,光热便逐渐转淡,黑衣“砰”一下将它甩在铁砧上,随即操起铁锤,“叮叮当当”捶将起来……
黑衣崭露这一手匪夷所思的驭火功夫,律南天直看得瞠目结舌:“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黑衣他……”话到此处,忽然一顿!
聂风一瞥律南天,发觉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就像刚刚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律大哥,你怎么了?”
“黑衣他……他难道……”律南天两眼直直地瞪着黑衣,喃喃说道,“……已经习成了——”
“天•下•大•乱!?”
※ ※ ※
眉州,悦来客栈。
“云,你过来。”
南首座上,一个俊美少年用折扇敲着桌子,桃花眼眸映衬着洁净白衣,格外惹人注目。
他那魁伟的仆人慢慢走近,少年又敲了敲身旁的空椅,笑得满目风流:“坐,陪我喝一杯。”
几个远远观望他良久的少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郁闷之气,个个放眼如刀,恨不得将那傻大个拆成碎块丢出去,然后取而代之。
不过,也只能是“恨不得”而已,待她们一接触到那大个子的目光,便都忙忙敛目低头了。
刚刚更名为“云”的木头冷冷扫视四周,迟疑了一下,却缓缓坐在了桌子对面。
他似乎不喜欢与人接近,也似乎对面前这人突然转性的初衷甚是怀疑。
白玉堂更破天荒地主动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还亲手递了一杯给“云”。
“云”没有伸手去接。
白玉堂也不生气,将酒杯搁在他的面前,兀自举杯道:“你定是疑心我陡然转了性,这也无妨!少爷我喝酒,向来只图自个儿高兴,你愿陪不陪,也是自个儿乐意,我绝不见怪。”
“云”沉默了片刻,举杯,一饮而尽。
白玉堂有些讶然,没好气道:“喂,又不是药!酒是用品的,何必这么急……”说罢举杯,也是一口灌了个干净。
他喝得更急,似乎一定要快过“云”才罢休。不料这酒虽是新米酿制,却辣得很,呛得他连着咳了几声。
“云”默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咳嗽。
虽然有点像,但云毕竟不是“他”。
如果是“他”……
换作是“他”,此时一定会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一拍这少年的背脊。
明明只是一般的呛咳,白玉堂却咳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白玉堂咳完了,他的仆人“云”也终于动了。
“云”抓过酒壶,又将两个杯子斟满。然后拿起自己面前那杯——再度一饮而尽。
笑容刹那重回白玉堂的脸庞:“你这死木头……”
他拿起酒杯,一本正经地对着“云”举了举:“本少爷一生没几个人入眼……今天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你交不交我,也是随便。”
举杯欲饮,但他的酒杯还没送到嘴边,便被一阵嘈杂打断。
小小的客栈店堂中乍然涌进了二十几个头戴斗笠手把竹竿的短衣汉子,甫一进入,便即分散成五六拨,各自选了进出的要害处据桌而坐。
“快坐好!‘点子’看就到了!”这帮斗笠客的首领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干瘦老者,他压低喉音急急说毕,众短衣汉子便压低了斗笠,各取了筷子酒杯,随手打着掩饰。
饶是如此,他们的眼神面色,已然透出浓浓杀机,仿佛漆黑浓云密布在狭窄的店堂中,迫得人喘息都困难。
有识趣的客人,已纷纷避了出去。
白玉堂主仆却没有动。
白玉堂当然不会动。他少年成名,江湖上的仇杀纷争早已司空见惯,如今这一触即发的险状,于他只是寻常戏文。
“云”也没有动。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已在霎那之间,变得更加黑沉。
因为他一双冷眼,刚刚捕捉到了一句对于“江湖”来说再寻常不过的言语——
“大家千万要冷静!只有冷静等待,我们才能为老堂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