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神仙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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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神仙庙的御道上游人如织，香客云集。
玳玳和外婆并徐妈、张妈四人好容易进了大殿，拜过吕祖神像，又进了香，香客不断地从正殿进进出出，摩肩擦踵，当真是“轧”得很。
外婆也不打算再去后头的几个殿宇了，把装香蜡的篮子交予徐妈和张妈，托她们代敬，就拉着玳玳出了正殿。
正殿外头的露台上有一座大香炉，几乎和正殿屋檐一样高。它的周围有好多带小孩的大人，把香炉围了好几圈，正往炉里扔铜钱。
这往大香炉扔铜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里兴起的习俗，大都要家里的小辈来扔，扔进去了就是有福的，全家都欢喜。
玳玳最喜欢这个，准头也好，五个里总有三四个能进。
今天人太多，只和外婆各扔了两个，就匆匆下了露台。不过也巧，四个铜钱倒都进了香炉孔，祖孙俩都挺高兴。
外头御道上的人就更多了，两边的摊位也是五花八门，有卖花草的、小食的、手艺品的，还有画扇子写字和看八字算命的。虽跟往年比也没什么变化，气氛倒是十足十得热闹。
祖孙俩看了一会就去了自家办的花草摊位。
大梁师傅正在搬一盆特大的龙爪葱，他带的两个徒弟陈家兄弟在和一对中年夫妻讨价还价，外公坐在藤箱上甩着帕子，看样子最清闲。他一抬头见到玳玳和外婆来了，一下子站起身，笑着迎过来：
“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来呢，徐妈和张妈刚走没多久，她俩回去做午饭了，一会给送过来。”
外婆应了一声，坐到了外公让出来的藤箱上。那边陈家兄弟好容易和那对夫妻敲定了价格，送走了客人忙过来打招呼：“阿婆好，玳玳也来啦。”
玳玳也朝兄弟俩点点头：“大郎二郎万福。”
“你俩辛苦了，生意挺好的吧，都卖了多少？”外婆眼睛也没落在外公身上，直望着陈家兄弟问。
“统共十二盆。”大陈回道。
这时大梁师傅搬完东西，趁着客人少，也过来了。他的大嗓门在外婆面前刻意轻了不少：
“这十二盆里有六盆被昨天来的那个胡管家给买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家买那么多神仙花干什么用。”
“胡管家？”外婆微蹙眉心，“哪个胡管家？”
外公总算插上嘴：“不就是咱们水团巷胡家的亲眷，如今住在这附近西中市的那个做小食生意的胡家嘛。”
“哦……我记起来了。”外婆还是没看外公，问大梁师傅，“我记得去年他们家也买了有好几盆神仙花，也是那个胡管家来的？”
大梁师傅点头道：“正是。那人又高又壮，说话又慢慢吞吞像噎了块肉似的，我记得清楚。”
外婆沉吟了一会：“大陈，你去其他花草摊打听打听，那个胡管家有没有来买他们家的神仙花。”
“哎！我这就去。”
外公嘟囔着：“有什么好打听的，他们爱买谁家的爱买多少，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没一会大陈回来了，把打听到的给外婆一说，那个胡管家竟是把周围一圈花草摊的神仙花都买了七七八八。
怪事。
玳玳心里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和外公说的一样，人家爱买多少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
在花草摊坐了一会，眼见快到午饭时候了，外婆就带着玳玳回家去了。一路上人倒是比早上出门时要少了许多。快到水团巷口时，玳玳被人叫住了。
“玳玳！这边这边！”
原来是一身碧色莲花纹襦裙的周瑶。她正在路边的一间小茶铺里，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女。
“是瑶娘啊。”外婆微微一笑，“去吧，午饭前……”
玳玳极其自然地接口：“得回来。”
“知道就好。”外婆笑着点了点玳玳的额头，“外婆先回去了，你们说话吧。”
周瑶应了一声：“阿婆慢走。”
这家茶铺又小又旧，算上店主人也就只有两个堂倌，统共三个灶，茶具都搁在西墙柳木柜上。客人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熟人，像周瑶和玳玳这样年纪的倒是少见，加上又是女眷，便放下了帘子，把外头的视线和说话声一并挡了。
周瑶把小婢女打发到帘外去，两人坐着说了会闲话，堂倌来换了一次茶，玳玳越发觉得周瑶心不在焉，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
“瑶瑶……？”玳玳叫了一声明显走神了的周瑶，“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呃，没啊，就是跟你闲聊嘛。”
玳玳作势起身要走：“那时辰可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嗳等等玳玳！”周瑶拉住她，急道，“我、我跟你说！但是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玳玳呼了口气，重又坐下来：“你说，我保证不跟第三个人讲。”
周瑶这才放松下精神，瞥了眼帘外，隐约可见那个小婢女的衣裙。
“你知道，我年底就要及笄了，到那时候亲事肯定也要定下来。看我爹娘的意思，八成是我那个表兄了……”
周瑶的那位表兄玳玳见过两回，是个挺老实的读书人。
“你不喜欢他？”
周瑶迟疑地摇了摇头：“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就那样呗。我只是觉得就这样嫁过去挺没意思的。玳玳你看，那些说书唱戏的故事里，不都是男女相悦才结为夫妇吗，怎么到了我这就……这么地……”
对啊，阿婆讲的故事里，不也是郎君与娘子相互爱慕，才结为连理的吗？
玳玳不由想到了自己的那门亲事——若是爹爹与裴家的约定当真，那青珩也只是因为长辈的约定而娶她的，并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情，互生爱慕啊。
没来由地心里一阵落寂，一时间两个女孩子谁都没有再说话，帘内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外头的小婢女提醒道：“两位小娘子，时候差不多了。”
“知道了。”周瑶重重叹了口气，拉着玳玳出了帘子，“下次再找你，回家吃饭去吧。”
“嗯，好。”
玳玳心不在焉地走在水团巷的石板路上，忽然头顶一阵树叶摇晃的响动，还未及抬头查看，冷不丁从上方掉下一团黑色的东西，正砸中她的肩膀。
“哎唷！”
她吓了一跳，那东西软软的，应该是个活物。捂着肩膀四下望去，三四步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又瘦又小的黑猫，脖上系着一条红绳，怎么看都像昨晚上躺在假山石上的那只。
玳玳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咪咪？”
小黑猫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尾巴，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叫声。
……
玳玳外婆正在摆碗筷，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一抬头果然是外孙女回来了。只见她低头走路，手里还抱了团黑乎乎的东西。
玳玳从小就有捡东西的习惯，外婆见怪不怪。
进到屋里，玳玳喊了声“外婆”，老人家这才看清，原来是只小黑猫。
不过，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仔细瞅了瞅，外婆有些意外：“这不是小黑吗。”
玳玳诧异：“您认识？知道是哪家的吗？”若是捡了别人家的猫，可得赶紧还回去。
“以前常在附近街巷看到，外婆还给它喂过食呢。后来倒是不常见到了。怎么被你抱回来了？”
玳玳就把事情讲了一遍。
“看样子是饿昏头了，瞧这小可怜瘦得。”外婆捏了捏小黑的耳朵，“我去找个小碟子放点饭。”
祖孙俩闲来无事可做，吃完饭给小黑弄了个窝，又找了饭碗水碗，还给它洗了个澡——也是奇怪，都说猫天生怕水，小黑倒是洗得心安理得，还挺享受的样子。
“仔细一看，模样还挺标致。”等小黑身上干了，外婆抱起来左右看了看，“许是家猫，也不知是被谁家丢出来的。”
玳玳顺势拉了外婆的衣角求道：“外婆，你养它吧，养它吧好不好？”
小黑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跟着可怜巴巴地叫了两声。
外婆笑道：“别跟你外公养的那些雀鸟一样糟蹋花儿果儿就成。”
——于是小黑开始糟蹋那些雀鸟了，一下午就在院里追着雀儿跑。
傍晚外公和店里的匠人回家来了。老人家刚进内宅，眼前忽然闪过一条黑影，他养的那些雀儿原本在花枝鸟笼里呆得好好的，也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坏了，展开翅膀和天上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叫着。
外公气鼓鼓地进到屋里，外婆和玳玳正在打珠络，玳玳听到动静，起身喊了一声“外公”。
“哪里来的野猫，在院子里乱窜，把我的雀儿都惊着了。”
外婆停下穿珠子的动作，给他倒了杯热茶：“玳玳午间从巷子里抱回来的，我看怪可怜的，就养在家里了。”
“那可不行！”外公刚坐下又立即站了起来，“那小畜生万一把我的雀儿吃了怎么办，赶紧丢出去。”
这时候自然不需要玳玳开口，她安静地坐在一边低头穿珠子，眼角余光落在外婆身上。只见外婆不以为意地又开始穿珠子，头也不抬：“许你养雀儿，就不许我养猫？这算什么道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养的雀儿把院里的葡萄枇杷糟蹋了多少，我说过半句没有？现在不过是小黑在院里玩耍，你的雀儿倒是精贵娇气得很。”
外公词穷：“呃……你要养，就养吧……”
于是小黑就正式在谈家落户了。
到了快定更时分，玳玳犯了困，便起身跟外公外婆道安回房了。
“等等玳玳。”外婆叫住她，“外婆跟你说的那些，可记得了？”
“嗯，我明天就去找小蝶问问。”
翌日清晨起来吃过早饭，跟外公外婆打了招呼，玳玳从偏门出去，径直到了同一条巷子的胡家门口。
来应门的是胡家的老妈妈，年纪比玳玳外婆还要大上一轮，身体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她见到玳玳，忙侧身让她进来：
“是玳玳啊，我们家小娘子在屋里呢，快进来、快进来。”
胡蝶正在房里绣花，她听到外头老妈妈的声音，是玳玳来了，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和衣裳，才来到屋门口。
没一会玳玳跟着老妈妈穿过月洞门进到内宅，胡蝶上前迎了：“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
“找你玩呗。”
进了屋，见摆在窗边的绣架上绷着一片深青锻面，玳玳轻笑：“这么早就开始绣嫁衣啦，看来不到年底我就得称你为‘胡夫人’啦。”
胡蝶作势要去捏玳玳的脸颊：“薛小娘子不也到了适婚年龄，还怕没有成为‘夫人’的那天？”
玳玳连忙讨饶：“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问你个事，西中市的胡家，是你家的亲眷吗？”
“是啊，我五叔叔家。他们以前住这附近的剪金桥巷，大约两年前搬走的。”胡蝶奇怪地问，“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我外婆让我问的。你五叔家的管家这两天买了好多神仙花，听店里的大梁师傅说，去年前年也是如此，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神仙花？”婢子进来送茶和点心，胡蝶捻了一块拍花糕递给玳玳。“啊，我想起来了……从前听爹娘提到过，五叔搬家似乎就是因为西中市那边靠近神仙庙，仙气盛。你知道，自从我爹爹他们分家后，胡家水团小食的生意就有好多户在做了。只是到现在，还是我们家生意口碑最好。五叔叔呢，虽也继承了这门手艺，到底不如我爹爹和其他几位叔叔。搬家也是为了在生意上沾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仙气吧。”
“那现在呢？你五叔叔家的生意如何？”
“住得远来往也少了，具体怎么样我还真不清楚。”胡蝶见玳玳有些失望，便笑着去捏她秀气的鼻尖，“小娘子别愁眉不展啊，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倒是有件事情可以给你透露一下。”
玳玳只好由着她捏完鼻子捏脸颊：“好姐姐、胡大娘子，你倒是说啊。”
“上个月我那五婶来了两次，我在隔扇后听到她和阿娘说话，看那意思，是想借钱。四月初八佛诞节我跟爹娘去寒山寺，又遇到了五叔叔一家。我爹和五叔叔到厢房里说话，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听里头吵了起来，五叔叔嚷着什么‘去楞伽寺借阴债’这样的话。”
——看来搬到神仙庙附近，仙气没沾到，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了。
玳玳回去把问到的事情跟外公外婆说完，大梁师傅也正好进到院里。
“我打听过了，这两年那胡家每到四月十三晚上，他家宅子外的路上就都是碎叶片。铺那么多也不见他家生意有起色，倒是越来越不行的样子。”
苏州轧神仙有这样的习惯，去年买的神仙花要在轧神仙的前夜把剪掉的老叶铺到门口，好让路过的仙人踩一踩，沾点仙气。
这胡家做得未免也太夸张了些，生意差到竟然要单纯祈求神佛保佑了。
见大梁师傅和二老还有事情要说，玳玳就先回房了。上楼时发现小黑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便把它抱在怀里，一块带回了房间。刚关上房门，忽然听到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快放我下来！”
玳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小黑。
只听那个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你……你倒是……放开啊……”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她怀里传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神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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