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赌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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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梅料峭，幽香暗袭，散遍了整个汴梁城。
昨日夜里方下过一阵小雪，花瓣上沾了点雪的清冷凛冽，让这暗香格外悠远婉转，仿若清冷的女子看似柔情，却是执剑而立，刀剑的冰冷和姣好的面容交相辉映，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份可人的亲近。
戚少商抱着剑，哆哆嗦嗦的从六扇门里走出来，迎面撞上了刚从对面蓝裤子大街招袖阁窜回来的追命。
追命也是未想到大清早的竟然能在六扇门门口碰上人，吓了一跳，可他身形去势已急，难以回身，只得右脚在地上一点，就在戚少商眼前滴溜溜的转了个圈，绕了过去，发丝飞扬，扫着了戚少商的鼻尖，让他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哎呀，戚大哥，你吓死我了。”追命停了下来，瞪着两个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戚少商，两只手却鬼鬼祟祟的藏在身后。
戚少商撇撇嘴，使劲嗅了嗅，说道：“招袖阁的梅花酿，好小子，大清早就去逛窑子，让李坏知道了，你就惨了。”
追命暗骂了一声狗鼻子，脸上却是堆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戚大哥不会告诉他的吧。”
戚少商笑的像个狐狸，左手一伸，笑嘻嘻的道：“拿来吧。”
追命不甘心的从背后拿出一小坛酒来，愤愤的说，“我今天整整和寒烟磨了一早晨才得了这么两坛子酒的。”
戚少商嗅了嗅小坛子里的酒香，嘿嘿笑起来，“见面分一半，谁让你被我撞见了呢？”
追命冷哼了一声，拿了剩下那一小坛，脚下一跺，急吼吼的进屋去了。
戚少商的笑容更灿烂了，宝贝似的抱了那一小坛出了门，梅花的幽香便随着优哉游哉的脚步，洒了一路。
追命进了屋，看着无情一个人坐在小楼的院子里拿了瓦罐，正在收集梅花上的落雪，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进门的时候碰上戚少商了？”无情头都不回的问。
“嗯……”追命吸了吸鼻子，颇为委屈，随即恶狠狠地说：“他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无情淡淡的勾起了嘴角，“今天轮到他去西山。”
追命恍然大悟，随即也是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我祝他被神哭小斧削成秃头！”对于自己恶毒诅咒十分满意的追命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乐呵呵的转头回了老楼，盘算着今天早晨该吃什么去了。
唯独这小楼里，仍隐隐传来雪花被小心扫进瓦罐里的细小声响。
戚少商慢慢踱上山去，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这西山顶上的小屋就像是一杯神奇的酒，每一口饮进去，谁也不知会是悠长延绵的梅花酿还是烟霞烈火的炮打灯，或者也说不定只是一杯苦酒，涩涩的直苦到心底去。
虽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但仍是让戚少商觉得不习惯，偶尔想起之前的某些情况，只觉得头皮发麻，如何能不发怵。
西山山顶上，雪还未化透，遥遥望去，可看见一排小小的脚印弯弯曲曲的下了山去。
戚少商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多耗费时间，脚下运起轻功，全速朝着山顶奔去，地上的雪被他扬起，乍一看去，像是有风吹过，吹起一阵雪雾，那上好的梅花酿随着戚少商这一路的疾奔撒了大半，多是粘在了戚少商的衣襟上，不多时便冻成了冰。
简陋的木屋里，炉子已经熄了大半，透着一股子清冷，自是人去屋空，没了半点人烟。
戚少商皱紧了眉，却不急着下山去追，而是翻箱倒柜了一番，直把衣柜里的衣服尽数掏了出来才算罢休。
戚少商怔怔站在那里，有些不可置信的再在心里盘算了一遍，顿时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顺着来路奔下山去，那小半坛的梅花酿被他仍在了木屋里，再未来得及顾及。
“下稳离手下稳离手，有赢钱的命也要有输钱的胆。买大开大那是你祖坟青烟高，买大开小那只好怨你自己命里不带黄金！”（注1）
戚少商在赌场里找到少年已经是临近中午，城郊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赌坊里，一群平日里的地痞泼皮们聚在一起，喝最劣质的酒，玩最简单的赌大小。赌坊里的炉子只微微透了点温度，空气浑浊潮湿，地上因了昨日下雪的缘故，一片泥泞，整个赌坊都是一派的阴冷。但是赌博的人自然不会觉出这些，一个个都仿佛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胀红了脸，直勾勾的盯着庄家手里小小的一个倒扣在桌子上的破搪瓷碗。
油腻的桌子上放着两堆银钱，零零碎碎的多是些铜板，偶有一两块碎银已算是赌的大的了。
“开！开！开！”几个最为强壮的汉子声音嚷嚷的极响，只把房顶上的雪都震得簌簌作响。
之后便是一阵轻微的沉默，矮身在壮汉们身下，只到那些人腰际的少年轻抿着嘴，苍白着脸色低声道：“开！”
声音清冷，带着孤注一掷的不顾一切，顿时让这赌坊里的紧张气息蹦到了极点。
庄家狠狠的打开扣着的碗，那一瞬，连一脸病态似苍白的少年都似乎紧张起来，脸色微微泛着点潮红。
“赢喽赢喽，哈哈哈哈。”几个莽汉哈哈笑着伸手把桌子上的钱统统收进腰包里，顺手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豪迈的说着，“小子，谢谢啦，走，我请大家喝酒去！”随即传来一阵欢呼，一群人闹闹嚷嚷的离开了破陋的赌坊。
输光了钱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张皇的委屈神色，却咬牙不肯哭泣，一步一步走出赌坊，迎头便看到赌坊门口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戚少商。
“戚少商……”少年皱了皱眉，倔强的不肯说话。
“怎么会想到来赌钱？”戚少商沉默了许久才问道。
“我身上的钱只够我中午吃一顿。”少年倔强的说，头上卷曲的青丝遮住了桀骜的眼神。
戚少商轻叹了口气，伸手拨开他头上的头发，轻声道：“可是现在，你连午饭都只能挨饿了。”
“可是不赌一赌又怎么能知道？虽然有可能一无所有，但说不定可以得到更多。”少年还是不服气的争论。
“可你记得，有些东西是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用来做赌注的，下注的时候要问问自己，值不值得去赌。”戚少商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和心疼。
可这猫一样敏感的少年还是觉察到了，双手慢慢攥紧，有些恨恨的瞪着戚少商。
“走吧，今天我请你吃饭。”戚少商说道。
“不要！你看不起我！”少年气急了的样子，恶狠狠地打开戚少商的手，转身便跑。
只是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何跑的过成年的男子，何况九现神龙成名江湖之时，轻功便已经颇有些威名。
戚少商并不急着追上去，只不紧不慢的在少年身后跟着，如今已是隆冬，即使是正午大街上也没有几个人，少年跌跌撞撞的跑着，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只是他力气太小，没过了多久便踉跄着滑倒，只得趴在地上喘息着。
戚少商慢慢站到少年的面前，并不伸手帮忙，只静静低头看着他恢复了力气，然后站了起来。
少年突地抬头问道：“我今天可以喝酒吗？”
“只能喝一杯，你酒量太差了。”戚少商知道这是少年变相的妥协，轻笑了起来。
“是你酒量太好。”
“我记得昨天的时候天气明明没有这么冷，怎么一晚上就下雪了呢？连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少年毕竟是孩子心性，不多时便忘记了戚少商之前对他的“轻慢”，询问起来，“今年的扬州可真冷呢。”
戚少商的手微微一僵，脸上虽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慌张，“天降异象，或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
“哼，天气和这世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娘以前总和我这样说。她说这人生在世总要赌一场，是非成败不是攥在老天爷手里的，是攥在我们自己手里的，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天地。”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却已经有了六七年后的模样，说起话来，眉峰挑起，带着三分傲骨，三分不屑，四分的不可一世。
戚少商宠溺的揉了揉少年的头，笑道：“吃你的饭吧，天生就是个赌徒的命！”
少年笑嘻嘻的用脸蹭了蹭戚少商的手，小猫一样乖巧的样子，只戚少商却知道乖顺只不过是一时，眼前的人永远是那条养不熟的狼。
晚上，戚少商带着少年回了西山顶上的木屋，炉火已经彻底熄灭了。
戚少商一脸犯难，可少年却是手脚麻利，一会儿便重新燃着了火，又把散落了一地的东西收拾整齐，还顺便白了戚少商一眼，“每次来都偏要把我的东西弄的一团乱。”
戚少商微微有些歉意，正巧看到桌子上剩下的半坛梅花酿，伸手拍去了封泥，“对了，我今天本是带了酒来的。”
少年听说有酒，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走过去便夺了过来，猛地喝了一口，却是喝了满嘴的冰碴子，顿时苦了脸。
戚少商笑的无奈，这人一贯的有酒胆无酒量，定然是要喝醉了的，不过也好，喝醉了一会儿或许也可少遭点罪。
少年此时也顾不得戚少商，把酒坛往炉子上一搁，等酒温了便咕咚咕咚一口灌了下去。苍白的脸上顿时烧起了一片潮红，眼里也没了明日的精明锐利，一片茫然。
戚少商叹了口气，夺下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把半睡半醒的少年抱上床去，随手拉过一旁厚重的棉被盖好，只见少年迷迷瞪瞪了眼，嘴里竟然还在唱歌。
“叹人生，年少风流，杯酒一壶，唱断天涯路不同……”
戚少商苦笑起来，手背无意间触到少年的脸，冰凉的触感，在这冬夜里格外明显。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钻进了少年的被窝，摸索着把少年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去，抱进怀里。
少年的身形瘦削，肋骨根根可见，戚少商有些心疼的用力抱了抱他，慢慢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难受的辗转呻吟起来，戚少商心里疼的紧，却也没有办法，只得使劲抱紧了他。
少年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哀鸣。
清脆的“啪啪”声从少年的身体里传出，迅速撑大的骨血像是整个人被一块巨石碾过一样的痛苦。
“戚少商！”少年嘶哑的吼着，只是声音却越发少了些年少的稚嫩，反而成了青年人的沉稳和微微嘶哑。
戚少商心疼的紧，却不敢再使劲抱他，只得让少年扣紧了他的胳膊，指甲现在肉里，出了血，却依旧无法减轻少年的任何痛苦。
明明不过只是一瞬，于两人来说却仿佛已有了千年的漫长。
戚少商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青年男子，不知为何突地觉得满身的疲惫。他揽着怀中的男子，轻轻唤了一声，“顾惜朝……”
只是仍在昏迷中的人却是听不见的。
戚少商推门走出木屋，山脚下一袭白衣隐在阴影里，只朦朦胧胧的现出一个背影。
他慢慢走下山去，看着无情微有些担心的表情。
“流年之毒，一生无解，你若无法超脱，最好不要硬撑，否则，最后真的疯掉的也许是你。”冷静到残酷的话语，让人听着心痛。
“只要他撑得下去，我就撑得下去。”戚少商回答，随即转身离开。
徒留下无情一人在冷风中孤独立着，寒风吹起淡淡衣角，显得莫名寂寥起来。
“流年”，多好的名字，却是一种最罕见的剧毒，它因人的体质而异，每日子时发作，让服毒者的身体、记忆回归到之前的某一年里，也许是十岁，也许是二十岁……无药可解，却是抑制万咒归流魔药最好的解药。
流年流年，中毒者的一生都不过是过去破碎的流年罢了。
注1：这个赌场的行话来源自《九州缥缈录之天下名将》，第一次看到这种赌场的切口，充满了市井之气，但是豪迈率直，不觉粗俗，反而让人心生向往，一直很喜欢，正巧在这里拿来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