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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六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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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师走了,那几个跟着他来的苗民却不离开,反而一边一个站在门口,像是生怕金子逃跑一样。德瓦老爹“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蹲下身,仔仔细细摸着金子的脸,似乎是要把自己孙女的脸好好记住了。
金子早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惶恐地瘫在地上,脸色苍白。
德瓦老爹替她拢了拢头发,转头对那奏说:“带金子下去吧。”随后背着手钻回屋去了,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弯起来,显得格外苍老。那奏红着眼眶,去扶自己女儿起来,金子不由得微弱地呼救:“阿爹,阿爹……”小手揪着她爹的衣服不放。
那奏保大姐早哭成了个泪人,这会却擦着眼泪哽咽着说:“我来吧,让我陪孩子最后一段。”那奏保扶着她的肩,一家人一起下去了。
没有人再顾得上姬小彩他们,以至于屋里一下子只剩下了他们和那几个等着押送金子的人。姬小彩很想再说些什么,记起古泰来昨晚的话,只得努力忍耐着把怒火吞下去,拿起筷子,想着胡乱扒拉些饭菜吃。筷子还没拿好,已经被古泰来抓住了手腕,姬小彩诧异地转过头去,见着古泰来神色凝肃地摇了摇头。
桌上放着一碗炒鸡蛋,一碟腌菜,一份大盆的烤牛肉,还有一些糯米耙子,周召吉自怀里掏了张符纸出来,点燃后小心翼翼地将碎灰扔到那盆烤牛肉里,跟着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阵子,只见那份牛肉的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黑点,初始只是一点点,星星点点地出现,像是霉斑,很快,黑色开始大片大片出现,那黑色又不是静止不动的,反而左右移动着好像活物,姬小彩仔细一看,不由惊得低呼一声,那哪里是什么霉斑,是许许多多细小的黑色虫子,它们密密麻麻地攀附在那盆牛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啃食着整盆牛肉,不消片刻,整盆里只看到虫子在攀爬。它们互相推挤着,想要爬出盆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姬岚野在旁边看着嫌恶地皱起眉头,手指一指,似要用火烧了虫子,被周召吉拦住了:“这是食蛊虫,不吃火烧,在人的肚子里都能存活。”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瓶什么东西来,打开盖子,向着那盆中倾倒,一两滴透明的水滴落到盆里,只是刹那之间,如同潮退一般,所有的虫子都翻了过来,细腿划拉着,倒毙后化作灰烬。
古泰来皱着眉头说:“那巫师的确有些本事,能破了你的十方净咒下蛊。”
周召吉将瓶子收了说:“我看他没当真,下蛊的动作那么明显,应该只是被小菜鸡的话惹恼了,所以警告我们一下,也有叫我们不要轻易出手干涉的意思。”
姬小彩还有些茫然:“那个大巫师对我们下蛊了?”
古泰来说:“蛊苗下蛊多半很隐晦,或者通过饮食,或者通过触碰,再有就是通过咒,但这种时候往往是只动嘴唇不发声,你想想那巫师最后出门的时候。”
姬岚野猛然一拍桌子,冷声道:“欺人太甚!”说着立起身来,像是要去找人算账!
周召吉赶紧拉着他袖子,用力过猛,姬岚野的白绸袍袖口登时被撕下一条。姬岚野怒目而视,周召吉咳嗽两声,压着姬岚野的肩膀坐下说:“姬哥,先别冲动,坐下再说。”他说着,还不忘看看门口那几个等着金子的苗民,幸亏对方似乎并不懂汉语的样子。
姬岚野冷着脸问:“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强逼女子通神婚,又在你我饭中下蛊,如此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教训他们有何不可?”
姬小彩心知姬岚野是对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动了怒,伸手去拉他大哥,低声说:“大哥,我没事,你别生气。”姬岚野还是余怒未消,一副随时要冲出去拼命的样子。
周召吉在一旁劝慰:“姬哥,消消气,你就算揍了那大巫师,还有那什么巫神呢!”
古泰来忽而问道:“周召吉,你可知道这寨子里的大巫神是怎样的一尊神?”
他们进这银锁寨至今,只知道寨民信仰大巫神,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尊神。苗民信仰与中原截然不同,便是姬岚野身为仙庭之人,对苗寨神祗也是一无所知,如此情形下,如若与对方相战,必然危险。
周召吉道:“我只听说苗民多数信仰太阳神、月亮神或是山神,大多数都不是人神,这大巫神就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化出来的,既然与巫相关,我猜不是从巫药就是从蛊中幻化出来。”
姬岚野愠怒说:“什么神,那便是个妖了!”
古泰来想了想道:“这寨子在武陵山脉附近,武陵山灵气甚足,山养妖的可能性更大,奇怪的是,这巫神平日并不作恶,倒像是守护山神之类,只在索要新娘这点上有些问题。”
周召吉说:“凡人都有个把恶习,妖、神也跳不出这个圈子,这巫神估计就是好色。”
古泰来说:“你若说他好色,我昨日找人打听过,这巫神只在二十年前曾迎娶过山寨中的一个女子,当时的新娘名叫朵罗皆,与出逃的蜜皆是同族,恐怕还是亲戚,之后银锁寨都未曾再举行过神婚仪式,也一直未曾遭遇不祥。七年前,这大巫师通神得知朵罗皆过世,听说是病死的……”
姬小彩这时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古泰来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姬小彩想了想说:“道长,我昨晚听你讲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刚刚想起来……”
姬岚野皱着眉头问:“你们昨晚什么时候见面的?”
姬小彩一下子脸红了,古泰来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问:“想到什么?”
姬小彩低下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想那个朵罗皆虽然是凡人,但是嫁给大巫神以后,大巫神总是会帮她脱去凡胎肉身的吧,再不济也会保她无病无痛,她怎么就病死了呢?”
古泰来微笑道:“好问题。我昨晚也是这么问那个吹唢呐的老人,他说,朵罗皆做错了事,得罪了大巫神,所以大巫神收回了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神术,朵罗皆因此得病而死。也就是因为这样,在七年前,这个山寨里曾经一片慌乱,以为大巫神会因为朵罗皆降祸下来,然而,大巫神却显灵告知大巫师,银锁寨依然会保太平,不必忧心,维持原样即可,接着便是七年后的现在,在数个月前,大巫神突然托梦于巫师说,他需要银锁寨再敬献一位新娘,并且似乎是指名道姓要找蜜皆。”
周召吉说道:“元配死了七年才想到娶新媳妇,我看这大巫神倒也算是对那朵罗皆用情颇深了。”
姬岚野道:“刚才又是哪个说他好色?”
周召吉嬉皮笑脸道:“你知道的,有些人表面看来好色,实则是个情种,就像有些人表面看来油嘴滑舌,没个正经,实则心地善良,待人那是极好的。”
姬岚野说:“我又不认识这样的人,我怎么就知道了。”
周召吉挺委屈地:“小岚岚你就是这点不好,嘴太硬!”
姬小彩眼疾手快地拖住他哥说:“大哥,你不要跟周道长打架了,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说就是了!”
周召吉更委屈了:“小菜鸡,你就这么挤兑我!”
姬小彩只装作没听见,说:“道长,如果大巫神真的喜欢蜜皆,想要娶她,如今她逃走了,他们用金子去取代怎么行呢?”
古泰来这次想了想说:“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大巫神并没有指名道姓要娶蜜皆,只说要送一个新娘,是那个巫师在其中捣了鬼,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蜜皆,所以当蜜皆逃跑的时候,将金子送给巫神也不会出事;第二种可能是,那个巫师也许会对金子使用什么手段,蒙骗大巫神她就是蜜皆……”
周召吉摸着下巴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性?”
古泰来问他:“什么?”
周召吉说:“譬如并没有什么大巫神,要新娘的其实就是那个大巫师!哎,你别看他老,他很可能是个大淫棍,他仗着自己是巫师,借用进献给神的名义,偷偷地把那些漂亮姑娘都占为己有,等腻了再换一个,所以朵罗皆会死,所以新娘是蜜皆或是金子都没有关系!”
姬小彩大惊:“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不逃出来?”
周召吉说:“你也看到那大巫师在这个寨子里的威望和能耐了,普通女子被他骗失了身,哪里还敢再露面,只能偷偷地苟活下去,任他摆布了!”
姬小彩这下子彻底义愤填膺,拍桌子道:“我去找他算账!”
古泰来揽着他腰,将他拖坐下来说:“这只是周召吉的猜测,未必是真相。我倒是认为大巫神确实是存在的,否则几十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毫无天灾也有些说不通。”
周召吉问:“那你说,为什么是蜜皆是金子都无所谓?”
古泰来忽而压低声音说:“我的猜测刚才已经说过了,余下的跟过去看就是了。”
他这话才说完,果然后屋传来脚步声,那奏领着金子出来,那奏保大姐掩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落。金子被换了一身新衣裳,小脸木木的,完全没了之前活泼少女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命。那奏将金子领到那几个等着的苗民面前说了几句苗语,那几个苗民便彼此对看一下,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地押上金子。金子走到门口,猛然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地,对着他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再也不说话,跟着那几个苗民走了。
古泰来等他们走了一阵,立起身来说:“走。”四个人便闪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