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苦荼

97、第 97 章

　　孙婶子已经发了病，病情进展之快，让沈清棠始料未及，紧接着孙老五也发了病。县衙派发下来的药方作用不大，不过五日，两人就相继去世了。

　　李峰、李岩、李五云等人陆陆续续发起了烧，沈清棠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为了家人，被隔离起来确定身体无恙的人都没有回家，自发听起了沈清棠的调遣。只是他们不懂医理，能帮的上的忙有限。大部分人只能时刻关注村子的情况，谁家出现病人赶紧移过来。

　　为了不让瘟疫迅速发展，沈清棠给每个人用的药不大相同，他急需一个识字的人记下这些人的反应，方便他及时调整药方。

　　这边时刻得操这心，那边孙家人开始不安生起来。药材紧缺，必须用在关键处，他家罪魁祸首，只能喝李峰等人喝剩下的药渣渣。可他们爹娘已经死了，唯恐下一个轮到自己，不断的叫嚣，扰的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

　　不用李梁开口，其他人有的是法子治他们，找了两条恶口守着，只要孙家的人敢出来立马就被咬死。

　　沈清棠忙的不可开交的的时候，小六和宋雁行过来了，有这两人打下手，沈清棠轻松了许多，有了更多时间思考斟酌。

　　镇上不时有消息传来，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县衙没有法子，逼急了只有两个字“自救”，越发的让人心急如焚。

　　好在在病情进一步恶化之前，沈清棠的方法初步见了成效。给李峰用的药让他成功退了烧，病情发展也比其他人慢，赶紧统一换了方子。

　　正当沈清棠以为可以松下一口气的时候，这些人开始出现头痛呕吐的情况，沈清棠试了很多方子，都只是短暂缓解，有些年纪大的甚至陷入了昏迷，事情更加棘手了。

　　而李五云作为第一批感染的人，也跟着陷入了昏迷，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就快要不行了。

　　沈清棠想尽所有办法，也没找到可用的法子，他摸摸自己的额头，趁人不备，把自己同染了病的人一起关了起来。却不知宋雁行从哪儿钻了出来，跟他一起进去了。

　　沈清棠咬牙道，“宋雁行，你疯了！”

　　宋雁行几乎是把话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没有疯吗？你想干什么？自己试药？你是大夫，不是神仙，知道吗！”

　　沈清棠苦笑道，“我哪有那么伟大。”

　　以身试药，成了还好，不成大家一起完蛋，不到万不得已沈清棠不会做这样的选择。但现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染了病，头隐隐做痛，只能孤注一掷。

　　“那正好我来照顾你，”宋雁行看看身后的一排病人，“照顾这些人。”

　　身为医者，沈清棠用了药后更能准确的描述自己的反应，忍着强烈的头疼，叫来小六，“我说，你写。”

　　小六十分担心，“师父，你怎么样了？”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清棠摆摆手，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昏迷之前多试几个药方，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

　　病痛和试药待来的副作用痛苦万分、反应迟缓，幸亏宋雁行跟过来，给了他力量。

　　几经折腾，沈清棠大胆弃用了熟药之法，改用生药，弃了犀角、羚羊角等动物药，改用植物药代替，与往常治疗瘟疫的方法截然不同。

　　改了药方之后，在预料会昏迷的时间内沈清棠还清醒着，但他严重恶心，吃不下，喝不下，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在门边，虚弱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宋雁行把他抱在怀里，一点点喂他把药喝下去。

　　小六出注意，“师父，要不加味催吐的药，吐出来会不会好受一些？”

　　沈清棠脑子麻木，很久才反应过来，“不，不催吐，要解毒散淤……小六，你加三、三钱赤芍，快、快去……”

　　“是，师父，我这就去。”

　　好几次，沈清棠总觉着自己要睡着了，耳边就传宋雁行絮絮叨叨的声音，让他无法入睡。

　　等他清醒过来，他甚至记不起小六送来熬好的药的时候，他是怎么喝下的，只记得宋雁行像只苍蝇一样烦人。

　　药起效了，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但他还是晚了一些，像他一样能喝下药的人都醒过来了，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可还有一些人喂了药就吐，喂了药就吐，已经无力回天，很快咽了气。

　　阳光照进来，沈清棠捂着眼睛，恍若隔世。他身后的房间里，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撕心裂肺，有人劫后重生。

　　沈清棠不忍看这样的场面，在宋雁行和小六的搀扶下，回了医馆。

　　沈清棠身体慢慢恢复，宋雁行却倒下了。他之前一直撑着，等沈清棠发觉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

　　沈清棠日夜照拂，不眠不休，才让宋雁行醒起来，之后慢慢调养就可以了。

　　沈清棠拿了湿毛巾为宋雁行擦脸，“你傻不傻，不舒服了也不说。”

　　宋雁行才喝完药，“苦”中作乐，“挺好，咱俩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了。”

　　“娘很担心，”宋雁行病倒后，宋夫人看他的眼神儿像想杀人，“我去叫凌霄给爹娘说一声。”

　　宋夫人知道宋雁行没有大碍后，第一时间把他接走了，之后竟是把他看在了家里，连沈清棠过去都不准见。

　　李梁那边，第一时间得了沈清棠的授意，将药方送去了县衙。

　　周知县一开始并不相信，亲自来看过之后才放心把药方发下去，并着人快马加鞭将药方送去静州。很快的，疫情得到了控制。

　　然而瘟疫的影响还在继续单说落霞村，整个村子都是愁云惨淡。好些人因此死了，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天灾面前，不论你有钱还是没钱，作恶还是为善，均一视同仁。

　　最令人痛心的是李五云死了，刘小山死了……好几个为了保护村子第一时间冲出来的人死了。

　　所谓祸害遗千年，孙家几人靠喝药渣竟然活了下来。他们大概知道自己是过街老鼠，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死去的人葬礼办在了一日，坟墓里没有尸骨，只有衣冠冢。他们是染了病的，尸骨被县衙的人统一拉走了，大火连烧了好几天，天都染红了。

　　这一日，村子里只有哭声，途径孙家，送葬的人争着抢着冲了进去，除了小孩子，能砸的都砸了。饶是如此，也没有减轻失去亲人的痛苦。

　　最残忍的是，生活还要继续。

　　“师父，你们可回来了！”

　　村口的大坑填好之后，人们都可以四处活动了。只是瘟疫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有些人沉溺悲痛惶惶不能自已，有些人还在病中。沈清棠带着徒弟四处看诊，希望让阴霾赶紧过去。

　　这天下午沈清棠和小六、明德才走到村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医馆门口张望，定睛一看，竟是清柏！

　　清柏先是跑到沈清棠身边反复检查一番，确认他安然无恙后和师兄弟抱在了一起，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等人不那么激动了，沈清棠问他，“去看过你娘了吗？她知道你回来吗？”

　　清柏点头如捣蒜，“知道，我先回了家，娘知道我惦记师父，就赶我来医馆了。等的我好着急，你们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急？不能多待几天吗？”

　　清柏摇摇头，他是和太医院的人一起回来的。京城也爆发了瘟疫，但是很快被控制住了，之后朝廷就派遣太医到下面各州省主持局面。

　　清柏知道后，主动讨了到静州来的差事，被分到了周太医的手下。

　　他和周太医马不停蹄赶到静州，发现静州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再看所用的药方，和众太医研究出来方子平分秋色，也就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了。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周太医打算缓上两日再返回京城。

　　周太医听闻清柏是静州下辖人氏，特地允了他一日的假，叫他回家看看。这已经是额外的恩典了，清柏不敢耽搁，还得赶紧回静州去。

　　清柏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临走时想起将怀里的信给沈清棠，“这是雁霄哥让我带来的，他没事，你们放心。”

　　将身上用药熏了一会儿，沈清棠才带着信回了宋家。知道了宋雁霄安然无恙，宋家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尤其是二伯和二伯娘，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接着沈清棠去看宋夫人，宋夫人病了有一段日子了，一直躲在屋里不肯见人，沈清棠几次过去都被拦在了外边。

　　这次与前几次不同，他是自己离开了。宋夫人的屋子里有争吵声，是宋雁行在里边，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宋夫人则有些歇斯底里。

　　沈清棠脚下转了个弯，没叫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过了。

　　宋夫人不肯见他，他隐隐觉出些什么。只是他的心态较以前有所变化，世间的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因此并不打算深究原因。

　　回医馆的时候，沈清棠特地绕了到了沈一平家，他家门口挂着白布，里面一片寂静。

　　沈一平也死了，他染了病被送到隔离的院子。沈清棠带着恨意，在他身上试药试得最狠，沈一平除了他，只能任由他摆布。他沈一平纪大了，最后没能咽下救命的药汤。

　　沈一平死后，红玉卷走了他所有的家当，带着卖身契跑了，家里的天塌了。他种下的种种因果，最终是由家人承受了，可能这就是没人愿意为他哭一声的原因。

　　沈月住的院子也空了，沈清棠叫她来是为了报复沈一平。而现在沈一平人都死了烧成了灰，再多的恨意都灰随着时间慢慢消散。沈月没有留下的理由，她选择了离开，带着她娘离开了落霞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