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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之夭夭 ...

  •   ____非书非史,不关学问,只一场黄粱梦醒,造个谣来解闷____

      邓林据说本是一个英雄的武器。这个英雄曾经梦想追逐太阳,而太阳又如何容得人绑架,于是这个叫夸父的英雄在太阳西沉的时候终于倒下,留给后世一个悲剧的传说和一片丰美的桃林。也许因了这样,邓林的桃树总有一种逼人的气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漫天遍野的桃花在春天烧红了旷漠的邓林。

      这群人到达邓林的时候,已经枯萎干瘪象煞地府的游魂。乍见了这么一片如火如荼的明艳,顿时就忘了一路的困顿风尘。赵甲首先卸下了手中的长剑——长铗归去兮,无以用伐,这样的一处仙源,该不会再有烽烟争竟了吧。狐乙小心翼翼地将破车上的公子扶下来,那坚忍的公子手上依然紧紧捧着上苍赐他的那块黄土——总有一天他要在万民的膜拜中回报上苍。而邓林,那里还能找着比邓林更宜休养生息的地方?奔波疲倦的逃难人都长嘘了一口气。

      介三一贯惜语重行,他知道饥肠辘轳如此时的公子最需要的不外乎一碗热辣辣的好汤。于是他深入桃林。桃林内别有天地,一条弯弯的小路,几间别有清趣的茅屋,他听见了水声。水边的桃花竟是如此的美艳,每一朵都似一行舞者,每一瓣都似一阕清歌。舞以诱之,歌以挽之,招招摇摇的向了他微笑。这是个如何妖媚的地方啊!惊惧的介三不禁生了一丝恨意。他拔出长剑,刹时间乱云纷披,风卷红尘,遭此意外的桃花迷迷蒙蒙的落下,凄迷中尤似不胜惊愕。

      不胜惊愕的是孟姜,眼前突如其来的疯狂让她心痛。不加思索地,她将刚打起的水连桶泼了过去。水弱风烈,水花被剑风挡了回来,碎裂的残红湿了孟姜一身,抽泣着滴到黄土地上,小溪里花落水流红。介三醒了,一个水桶在他的剑下已凌迟成千片。介三抬头,看见一个水淋淋的愤怒的孟姜。

      桃叶蓁蓁,之子于归。桃花将谢的时候,孟姜嫁给了公子。

      故国依旧烽烟,邓林的桃树却在远离人烟的地方结实,红熟。孟姜的日子是欢乐的。春天的时候,他们在山上种上一片片的小桃树;夏天荷塘里的荷花,风吹来一阵阵清香;风雨如晦的日子则有公子给她唱异乡的歌谣。公子虽不是子都,却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公子呢,经了多年的流浪,那具颠沛流离中疲老的躯壳在邓林的桃林中渐渐沉醉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亡命的公子和他的侍从们都醉于异乡的温柔和生趣,拥着桃花一般的妻,乐不思蜀。不醉的只有介三,然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时间没有到的时候,他又何必惊破公子的蝶梦。于是,故园的黄土被雨水淋散,融入了邓林的大地,承载他们离开故园的破车也静静的憩息桃林,只有小小的小公子们偶而还在那车上摇摇晃晃地学步。

      故国的烽烟停了,公子的异母弟弟在旧日宫殿的瓦砾堆里拾起了劫后的王冠。介三留神着故国的一切,时间到了,公子和卿士们的迷梦也该醒了。

      花开花谢不知已过了几个寒暑。又一个冬天过去,来自西方的贵客敲碎了邓林的寂静。

      园有桃,其实之肴。公子中心忧虑,低低地吟入歌谣。邓林的女子知道他有了心思:“子曰何其”,你说你要做什么?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本也是一国的公子,却不得不抛离了故国,到处流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回家园。而多灾多难的故国至今依然在战乱的烽火中喘息。人们只道我耽于彼时的欢娱,却又谁知我心里面的忧郁伤感呢?

      “可我听见那国君要帮你回国。”

      那蛮国的君王没有从我弟弟那里得到他想要的,自然就想到了我的头上。可我心中所想,却非那西方美人。

      孟姜不愿意离开邓林,邓林的桃树已经感觉到了春天,一天的桃花又将开放,她似已看到缤纷的云。当然她更不愿意公子去迎娶他人。但是介三和她说得很明白,公子此行已是一个事实,谁也无法阻止。再说即使她能离开公子,难道还能离开稚龄的幼儿?她咬咬牙,邓林的璀璨不会输于西方的煊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然如此,就在那车子上安一个座,让我和你同行吧。”

      孟姜和公子一起到了咸阳,公子快快乐乐地迎娶了他的西方的美人。那是一个钟鼓喧天,威仪显赫的婚礼,新人如玉,如玉的气势却和她的妆奁一样逼人,公子遥遥地似已见那百乘兵车。

      孟姜在离宫城不远的一个小屋居住,安静地等着公子来接她。已经三天了,还没有公子的消息,也没有人来打搅她。她纫着一袭青衫,感到有些孤寂。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还好小公子在侧,伊伊呀呀地和她说着话。门是什么时候开的她一点也没注意。

      赵甲站在她身后。孟姜一喜,眼前有一点幽光,她心猛地一沉——屋里有些暗,可是那一点幽光分明是一把长剑。她还不敢相信:“公子让你来接我?”

      赵甲暗暗叹了口气,刚才他不该犹豫的。现在他怎么办?他在战场上挥舞过无数次长剑,但面对一个无辜的女子,第一剑即不知如何下手,第二剑自然也不知该怎么刺下去。既不能放,亦复不能收。小公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个赵甲他是认识的,磕磕绊绊走过来,笑嘻嘻地冲着他乐。孟姜抱住了儿子,脸贴在小公子的额上,惊惧的眼中流动着一丝哀婉和企求。赵甲的心头晃过了自己留在邓林的妻儿的身影,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手了:“夫人快逃吧,公主要你的人头,而且要公子的人来杀你。”

      逃之夭夭,逃之夭夭。孟姜逃回到邓林,她与公子的旧居。女也不爽,士贰其行。梦既然已经破裂,她也就不再去想。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好在儿子还在身旁,而桃花也刚好开放,邓林的女子快快乐乐地在她的桃花里生活。只是每当夜晚,听到风吹桃树的声音时,不免感觉些凄凉。

      西方美人却不想罢手,她深知金碧辉煌的画殿是一个郊猎的场,千金一笑,二子乘舟,什么时候都可能一脚踏空,或者踩到一个捕兽的夹子。她丈夫的故国不正是因了一个骊戎的女子而烽烟弥室的吗?她不希望有个潜在的威胁。于是,季子便受命带了他的长剑到邓林。

      孟姜在桃树之下,用一种明艳的笑来迎接他。在季子的眼里,这笑很媚,媚得蚀骨,艳得消魂。季子甚至看到孟姜眼底那一种逼人的诱惑。孟姜的脸藏在桃花里,于是那诱惑便也染上了桃花,他分不清人和树了,只觉得满眼都是桃花,孟姜在桃花中若隐若现。他害怕了,这一刹那,他怕见不到孟姜。

      孟姜,我舍不得杀你,你和我一起逃吧,他们找不到我们就没事的。孟姜一身的冷汗,她全身都倚在桃花树上,双手尤在颤抖。季子是经不起诱惑的,这一点他知道,孟姜也知道。她又逃过了一回。

      季子出门的时候,孟姜慌忙地整理着行装。女子有行,当别父母兄弟,可她已经别过了两次,这次她不需要再别。儿子睡得正好,她轻松地走出门来,等着季子的车。

      介三远远地站在一棵桃花树下。这棵桃树有着千奇百怪的伤疤,半边且已经夷平,如今那半边是后长的新枝,还不很粗,但已经花繁不胜数。这棵树是他的作品。介三看见了孟姜眼里的绝望。那份绝望挂在孟姜的脸上,是一种惊心的美,天地也为之夺魂。邓林的女子忽然一笑,笑得介三中心一寒。她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她到底还是躲不过去。邓林阴暗如晦,桃花受不住这阴晦的重负。先是盈盈地两瓣飘过,然后便纷谢如泪。介三眼前漫天的红,红轻如烟,轻红慢坠,他不知身处何方,心落何处。

      桃花凋尽,地上积着两寸厚的落英,孟姜躺在胭脂的怀里,笑容依然,凄凉得迷人。介三终于清醒了。他缓缓挥动长剑,让落花掩住了那可以杀人的笑。落日的余辉照入介三的眼里,他向太阳的方向行去。

      大火已经烧了三天,介三依然没有出来。在一棵焦木之旁人们看见了一堆黑炭。赵甲和狐乙对望了一眼,狐乙开口了:国君,介三既然不愿出来为官,也是天意,国君就不要再伤感了。公子抬起了头,他眼中有泪:这是棵什么树,让人把它伐下来,带回宫中。赵甲轻轻的答应一声:是桃树。公子的背僵硬了,他的脸一阵抽搐。

      公子用桃树的余烬做了一双木屐,每天穿在脚下,恭恭敬敬地问足下安。不过后人都说那棵树是柏树。公子不喜欢桃花,后人也不喜欢桃花。因为公子是国王,而且是一个贤明的国王,国王不喜欢的东西总是有点问题的吧。后人想了半天,想不出桃花有什么不好,那么美,那么艳,还结那么甜的果。后来有一天,他终于想明白了,原来问题就出现在这个美上。桃花太美,美得不正常,桃花太艳,艳得太妖冶,桃花太轻,轻盈得轻薄,桃花太浓,浓丽得庸俗……唉,总之是有千般的不好,否则怎么两千多年前就有人说桃之妖妖呢!

      ______春花好翻糊涂梦,秋月难为清醒思______

      【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毕沅注】邓林即桃林也,“邓”“桃”音相近。盖即《中山经》所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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