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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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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灰狗巴士下车,多德下着雨。
公交站台附近只有加油站旁有便利店,防汛管道无人修理,低洼处渗出来的浑浊污水可以淹没到脚踝,呈现棕色波浪回荡在路肩边。
伊芙穿着紧身的T黑色恤衫,外面罩了一件防晒服,她谨慎地戴上防晒衣的帽子,又瞧瞧四周。
周围只有一个拉美裔老头在白色电话亭里躲雨,街边建筑有些萧瑟冷清,她又将目光收回来,提着唯一的行李,也就是手边的防水书包,试探地伸出脚尖搅了搅那浑浊的污水。
巴士驶离,在溅起水花的同时,伊芙露出懊恼的神色,也还是提着包钻进了雨幕中。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抱着书包奔进加装了两层防暴玻璃的便利店的过程中,她对自己告诫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家里对她出走这件事的态度如何,以及追踪到了什么程度。
那是一系列糟糕到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是压垮人生的最后一块瓦砾,她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伊芙跨进玻璃门里,绕过一个排队结账的红发女人,径自去取了最便宜的毛巾,牙刷以及牙膏,一只手抱不下之后,她极富偷感地打开钱包躲在角落里看了一眼零星的现金还有多少。
安下心后这才转身准备结账。
湿润的闷潮味道混杂着收银台里的狐臭味裹挟从保护收银员的玻璃窗里冒出来,伊芙局促试用了三张银行卡片,皆得到了无法使用的消息。
她在混血黑人收银大姐不耐烦的目光下抽出钱夹里为数不多的现金。
又双手递上一张像是用快餐店餐巾纸手写出来的地址,伊芙遵循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惯例扯出澄澈笑容,她露着八颗牙齿:“请问您知道这个地址大致在附近什么方向吗?”
这姑娘嗓音干涩到黏糊,像是在长途公交上口干舌燥后来回吞唾沫导致的咽部紧绷。
卡琳娜敲击着键盘,她扶了扶银边眼镜框,视线从那张纸片挪到窗口外的亚裔女孩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庞上。
她有一头有些自然打卷的黑色短发,琥珀色眼瞳,卷曲的睫毛黏着雨水,混血五官,个头不高,警惕又腼腆,落汤鸡一般拎着不停滴水的书包,不停往里头塞刚买的生活物品。
看样子,她是要搬进这个住宅里去。
“你是埃梅森的什么人?”
亲戚?看起来人种对不上。
卡琳娜作为附近一英里内营业历史最为古老的便利店职员,在这只有几百人常驻的住宅区,她几乎认得出所有人,即使是面生的人,问两句也能知道其社会关系,故而她完全清楚这栋位于两条马路外的屋子属于谁。
里厄.埃梅森。多德市警署里的警长之一,一个独来独往从不参加社区活动的怪男人,他美丽的外表经常引起对面炸鸡店寡妇老板娘的垂涎,但他在炸鸡店里锤小偷打碎玻璃的行为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我?我是他的租客,我在软件上租赁了他家的阁楼,我相信这会令我安全一些,介绍上说房东是一个警察。”
伊芙莫名对这位黑人大姐吐露的多了一些,又后悔地把更多的话咽进肚子里,只内心再次告诫自己不要过分地对陌生人表露倾诉欲。
她并不是一个什么事都能做对的人。
闻言,收银员挑了挑眉头,她头上用黄色绸带束成一捧的蓬松卷发轻微颤着,似乎是没想到埃梅森这类人会把阁楼租出去。
她随手指了指十二点钟方向,继续咀嚼泡泡糖:“在那边,过了马路左拐第三栋。”
两分钟后,伊芙浑身狼狈的涉水走向这栋住宅,她在门口踩净了雨水,脱下鞋和湿润的毛线袜,打开书包最深处的口袋,掏出房东邮寄在中介那里的钥匙。
屋子门口干净整洁,陶红花盆里有两株仙人掌,翠绿偏安一隅,细碎金属碰撞摩擦进钥匙孔,“啪嗒”一声,门弹开一条缝,清浅地消毒水味道从屋内弥漫出来。
伊芙只呆滞了两秒,在这两秒里,她思考了许多。
她现在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了,其次杜特正在满世界寻找她的踪迹,他是个偏执狂,是她的人生污点,更是她不小心领过证的丈夫,虽然在结婚之后她才知道此人的真实面目,她是被骗婚的!
她别无选择!
…
门打开,这真是一幢极其典型的砖结构美式住宅,米色地毯,白色墙面,灰色家具,目测共计三层楼带一个地下室以及车库。
装潢风格简约干净,映入眼帘便是门厅一侧木地板上文件筐里堆积的陈旧纸片,以及一个实木晾衣挂钩。
墙上挂着一件属于高个男士的黑色防水服外套,它看起来又长又宽,伊芙试想如果是她穿的话,效果肯定相当像偷穿大人衣服。
似乎因为今天下雨了,它被拿出来挂在上面,临走时主人又改了主意,并没有穿着。
伊芙将还在滴水的书包留在门口,她将一双价格不菲的运动鞋,和毛线袜子摊开晾在地上,虽然此刻它们都充满了污水,褶皱以及磨损,实在看不出来其原本的价格。
屋里没有人。
伊芙一周前通过一起策划离家出走的死党莎莉亚在中介网站订了这里的阁楼套间,以及二层的浴室使用权。
由于家里出手的速度太快,她所有的银行卡接连被冻结,所有余额加起来也只能支付一周的房租以及到这里的路费,刚刚不死心的她在便利店里也试了,就连上学时用过的旧卡也给冻结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任何行李,因为害怕被时刻暗中盯梢的保姆察觉,背包里除了刚买的生活物品,就只有几本证件和用来码字的笔记本。
这或许是一个成年人离家出走必须要经历的无奈。
她叹了一口气。
伊芙先在一楼转了一圈,这里有厨房客厅,以及一间书房和洗衣房,没什么生活痕迹,干净的令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居住。
赤脚从铺着地毯的楼梯走上阁楼,她手里握着钥匙打开阁楼的门,开锁后,她看见了自己租下的房间。
伊芙承认自己从未如此迅速就能扫视完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斜顶阁楼,被墙隔成两间,里头是储物间,外头空无一物,只有一扇巨大的天窗透着阴翳的光线,她可以看见隔壁邻居栽种的墨绿色乔木,也可以看见铅灰色天幕中如豆的雨点垂直击打玻璃。
雨的喧嚣更甚,周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以及湿润的气候。
伊芙光脚站在门外,她的呼吸滞涩以及眼瞳散焦。
从家乡到这里,在路上拐了数天,害怕被查到信息,她舍弃了火车和飞机,全程使用现金乘坐汽车周转,没睡过一个整觉,提心吊胆,这才抵达了眼前这个象征着自由的阁楼。
原来离家出走的感觉这么好。
虽然屋子里连床都没有,但伊芙显然已经挡不住地兴奋起来,她折返回到门口,将沥干后的书包和鞋袜拎进来,关上门,进了阁楼。
旁边储物间里果然有废旧的床垫。
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消息,她很快的拖进了屋里,又搜到了这附近的二手用品店。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置办好必需品,再这小城里找到一个日结的兼职糊口,顺便供养爱好。
目前来看,一切都还OK,没有那么糟糕。
她抿唇,虽然还穿着湿哒哒的外套,但心情愉悦呈现八字形躺在床垫上,忽然听见嘈杂的雨中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随后就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再随后,耳畔一片寂静,应该是房东回来了。
伊芙打算先睡一觉,实在是太困了,这一路比流浪狗还狼狈,她蜷缩在床垫上,手边的笔记本屏幕依旧停留在地图的页面上。
莎莉亚发来的短信在手机屏里弹出红标。
…
里厄.埃梅森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如果遇到待办的凶案,那么他会一直留在办公室里查看卷宗直到有了思绪。
商业街附近有一个少女报案声称自己的浴室外一直有变态在偷窥,附近主干道的监控设备只拍到她家空荡荡的院子。
里厄已经派几个新入职的警员去附近巡视,调取少的可怜的监控录像。
在治安落后臭名昭著的多德,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上演,不足为奇,若不是为了锻炼新警员对街道的熟悉程度,恐怕在接线员那儿连案都报不上。
还有几份旧案的卷宗要重审,他今天还打算回警局,所以只将车靠在路边,冒雨打开家门取了挂在门口的衣服,然后又准备折返,忽然,他在门口短暂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
作为一个净身高海拔一米九零的高个,他的身影在门外就像一堵墙,遮挡屋外阴沉的光线,里厄白皙到近乎轻微透明的皮肤上有雨水划过,他抬起手识图擦掉雨水,接着触碰到鬓角卷曲的亚麻色发丝,里厄翠蓝的眼瞳因为指腹间的黏腻触感而在眼眶里轻微滑动。
他流露出片刻的挣扎,最终,里厄还是选择进屋子里洗一个澡将自己在浑浊雨水和出汗的包裹中解救出来。
门被“砰——”一声合上。
若是在平时,里厄根本不会对自己的轻微洁癖做出任何犹豫或者避讳的反射动作。
但就在六个小时前,远在尔湾的母亲还在短信中亲切辱骂了他,这多多少少对人有些影响……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怪家伙怎么能做得了警察,作为你的母亲,我只能远远的搬离你这个反社会人格的家伙,但我敢保证,你会遭到我的报应的!】
【……竟然敢把我的安东尼寄养到那样的地方去!我要杀了你!】
【我可怜的安东尼,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接纳他的,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好好赡养他!】
里厄站在浴室里打开手机屏幕准备设定闹钟,界面还停留在特兰妮女士辱骂他的对话框中。
他的手指轻点几下,似乎丝毫不受人身安全警告的威慑,里厄十分清楚,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热爱小动物的爱心人士,甚至为此,她与开车不小心碾死了松鼠的前男友分手,他们甚至都相恋整整五年了——
所以,她没有宰杀任何活物的能力。
还有,安东尼是一条十岁的斑点狗,是他爸活着时领养的退役枪械嗅探犬。
里厄已经尽可能选择了条件最好的寄养家庭,安东尼如今每天都能吃到三文鱼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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