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爬满年华的脸》杜红娘

1、青苔爬满年华的脸

　　青苔爬满年华的脸（1）　　米苏说，年华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非要等到经久晒不到太阳，湿漉漉的青苔爬过它的面庞，才能看清它本来的面目。不然我们的年华就会带着看不见的奇异形状，在生命里招摇的如入无人之境。

　　拎着公事包的人群匆匆消失，汹涌澎湃。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地上看着这匆忙，漫不经心。还有一群系着红领巾穿着雪白校服，手牵手过马路的孩子，天真烂漫。

　　卫所一站在学校最高的教学楼上，俯瞰着一个目所能及的世界。每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就会想起米苏。想起米苏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米苏在这里，她一定会说，瞧，这真是个盛大又卑微的世界。

　　卫所一想起了米苏。每当他想念米苏时就会翻开手机，打开相册，看看米苏的笑脸。

　　照片上米苏细细的眉眼眯起来。卫所一觉得米苏笑起来像是轻轻敲开的坚果，清脆的一声响后，一股淡淡的清香就会飘过来。

　　可是站在他身边的是夏幽幽。夏幽幽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指着米苏的照片说：“卫所一，米苏真像棵树。”

　　卫所一很不满意夏幽幽对米苏的形容。他低着头，踢踢楼顶上的一颗小石子，把手机装进口袋说：“像棵树也比你漂亮。”

　　成功的听到一阵毫无声息的寂静，卫所一抬起头朝夏幽幽看去，就看到夏幽幽那双黑亮的圆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他有点恼怒夏幽幽的这种表情，每当夏幽幽露出这种表情，卫所一会觉得自己莫名的心慌意乱。

　　把脚底的小石子狠狠的踢到一旁，卫所一朝着夏幽幽大声的喊：“夏幽幽，你又再笑什么。”

　　夏幽幽黑亮的圆眼睛弯起来是漂亮的半个月亮，她指指楼顶的边缘处说：“我是笑，卫所一如果你再往前走，掉下去就真的变成番茄酱了，加量不加价，疯狂大甩卖。”她一把扯住卫所一的衣袖，用力的拉了拉说：“所以你还不赶快回来。”

　　卫所一想要拍开夏幽幽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他的右手就这样拍上了她的左手。

　　一架白色的飞机呜的飞过去，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飞过天空就像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卫所一的右手拍上夏幽幽的左手，只觉得耳边飞机的呜呜声无限放大。他的头脑里除了呜呜的声音就什么都没有了，卫所一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飞过去的飞机，想起了那天和夏幽幽一起喂过米苏的猫后，天空也是飞过一架飞机。那时夏幽幽的眼睛弯成半个月亮指着天空说：“拖着尾巴的飞机真丑，就像奥特曼打的小怪兽。”当卫所一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就只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白尾巴。

　　卫所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正在想念米苏的时刻想起了夏幽幽说过的话。

　　他的小手指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夏幽幽的手洁白，纤细，却像是被高温的火炭烫到般，卫所一立刻弹开。

　　卫所一推开夏幽幽朝着楼下跑。那架飞机的呜呜声还是萦绕耳际，呜呜的经久散不去。

　　夏幽幽在身后喊他：“卫所一，你慢点跑，我追不上你了，你跑的再快奥运会也开过了啊，你也选不上运动员了。”

　　卫所一只是想跑，跑，跑到天际，跑到荒漠，跑到无边无际，才能遗忘那种莫名其妙想握住夏幽幽手的心情。

　　他觉得他的心里像被米苏养的那只猫挠了一下，溃不成军。

　　二

　　教室里的安静让人想起祈祷的教堂。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飞舞，写着这是起点，这是终点，怎么求那剩余的距离。

　　卫所一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水笔，一圈又一圈的转下去。米苏的位子是空的，米苏已经离开这个学校，米苏已经离开他，已经离开了四个星期零两天。

　　金色的夕阳从窗户里射进来，铺在了米苏的桌子上，铺在了夏幽幽的侧脸上。夏幽幽黑亮的圆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黑板，长睫毛在这琥珀琉璃光里一颤一颤。夏幽幽是漂亮的，即使卫所一老是不承认，可是她的漂亮是光彩夺目的那种。

　　老师猛的提高声调，卫所一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夏幽幽看了半节课的光景。他烦躁的把手里的水笔扔到地上，心里想，那又怎么样，还是个说话没心没肺的主，哪里比得上米苏。

　　细细眉眼的米苏，忧郁的米苏，诗意的米苏。

　　对他说，卫所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米苏。

　　夏幽幽说话是个没心没肺的主，这是米苏和卫所一共同认可的事实。这在开学新生报道的第一天也成了他们公认的事实。

　　开学的那一天卫所一戴着耳机招摇的在学校的每一条路上逛着。在一条梧桐成荫的小路上，卫所一看见了米苏。

　　粉红衣衫的米苏，站在梧桐树下的米苏，细细的眉眼眯起来冲着他说“好“的米苏。那也是个金色的黄昏，金色的阳光透过叶子，星星碎碎的照在米苏身上。卫所一的耳机里正放一首不知谁唱的歌，那男歌手唱着：“再梦幻不如一幅画面，亲爱的，你就像一个心结……”

　　卫所一觉得这真像个梦幻，他忘记了回米苏一声好。米苏细细的眉眼还是眯起来，卫所一听她说道：“梧桐翠绿，夕阳琥珀，真如我们的年华，要多么巧合才有这刹那的美丽。”

　　卫所一的心轻轻慢慢的融进这金色的夕阳里。

　　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这琉璃色里的沉静，黑亮眼睛的夏幽幽伸着舌头，摇着手不住的啧啧出声。她从一棵树后走出来说：“酸死了，酸死了。”

　　然后突然认真的看看卫所一，看看米苏。卫所一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的紧张了一下，就见夏幽幽一脸貌似沉痛的悲哀说：“又是两个被琼瑶阿姨毒害的孩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COS紫薇和尔康呢。”

　　卫所一看着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的夏幽幽哭笑不得，这是个女生真是奇异，上来就说这么一句。

　　米苏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她指着夏幽幽说：“你呢，真像我家那只猫，眼睛圆圆的。”夏幽幽转头看看米苏，卫所一看看夏幽幽，米苏看看卫所一。

　　三个人一起在这梧桐成荫的小路上笑起来。

　　放学铃声响起来，卫所一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支笔，故意拖慢速度收拾着东西。将卷着的书本一页一页的摊开，抚平，将书包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书本都以90度的直角垂直于书包。

　　窗户外已然是暮色四合。

　　卫所一看了窗户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的想夏幽幽已经回家了吧。他只是不想看到夏幽幽那双黑亮的笑起来弯成半个月亮的黑眼睛，他只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就会越来越少的想起米苏。
　　三

　　黑亮的毛，黑亮的眼睛，猫咪温顺的蜷缩在毛绒绒的地毯里，卫所一摸摸猫咪的头。这是米苏临走前交给他的猫咪。

　　黑色的猫咪撒娇般蹭着卫所一的手，卫所一记得米苏说过黑色的猫咪是最温顺的动物。那猫咪睁开圆圆的黑眼睛抬头看着他，卫所一心里一惊，因为他一不小心把猫咪的眼睛看成了夏幽幽的那双眼睛。

　　那天晚上他真的没有看见会每天跟他一起回家去喂米苏留下的猫咪的夏幽幽。暮色四合里，卫所一却是一点都不高兴，他觉得有种莫名的委屈，仿佛这暮色都对他有了亏欠。

　　从卫所一故意拖着时间不和夏幽幽一起回家看猫咪那天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夏幽幽说话了。

　　他不是不曾和夏幽幽吵过架。夏幽幽总是喜欢瞪着他说：“卫所一，明明是你偏心，有好东西都留给米苏。”卫所一从来不甘示弱，他总是一把夏幽幽手里的东西抢过来说：“那是你斤斤计较，米苏多好。”

　　好的米苏总是眯着细细的眉眼看着他们吵来吵去。夏幽幽总是会沉默，最后还是会主动笑着说：“好了，我知道在卫所一眼里，米苏好，我不好，东西拿来。”

　　卫所一只有一次看过夏幽幽说这话时的眼睛。黑亮的眼弯起来，带着湿漉漉的色彩，仿佛是下着四月天里细细的雨丝。卫所一当时突然想起一本小说里的一句话“嘴角带着甜蜜，眼睛含着忧郁。”

　　每一次吵架夏幽幽总是会先跑到他身边轻轻哼一声说：“瞧你小气的，还是个男生呢，道个歉比砍头还要痛苦啊，好了，好了，和好吧。”

　　这话成了他和夏幽幽和好的标志语。卫所一现在特别的想要，又别扭的不想听到这句话。

　　他跟她这算吵架吗？

　　坐在教室里，黑板上老师讲的习题都变成了外星语，卫所一看着夏幽幽认真的抄题，写答案。清晨的阳光下，那双黑亮的圆眼睛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卫所一拿着水笔轻轻的在他靠着的墙壁上刻画下一道横线。这是第十道了，他已经和夏幽幽十天没有说话了。卫所一差点忘记数着这是米苏离开的第几天，可是他却将这十条黑色的横线一画再画。

　　米苏的座位旁边，夏幽幽黑亮的圆眼睛弯成半个月亮和后面的同学说着什么。卫所一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不由得想到，就是这样的笑，他已经有多久没看到了，有多久这样的笑不曾看着他了。

　　后面的同学哈哈的大笑起来，卫所一不由自主的嘴角也带上了笑，这个夏幽幽又说了什么鬼话啊。卫所一嘴边的笑还没有等到上课铃响起就消失在惊慌里。

　　米苏。米苏。他要不记得他对米苏的喜欢了。

　　他现在只想要夏幽幽用那样的笑看着他，用那样的没心没肺的鬼话和他讲话。

　　下课铃声响起，卫所一赶紧收拾着东西，奔出教室时，他看见夏幽幽正低着头收拾，长长的睫毛成了一个漂亮的剪影。

　　四

　　如果事情都是数学题那多好，一加一就是二，再有别的答案就是错。记住答案就好，不用费尽心思想为什么非要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如果爱情也是这样，该多好。

　　卫所一等在学校的门口前，他突然觉得紧张，这紧张来的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吞噬掉。卫所一忍不住的握紧了书包带。

　　夏幽幽出来的时候，黑亮的圆眼睛看向他。卫所一不由的笑起来，他想她会走过来，拉着自己的袖子说：“走，去你家喂猫去，那猫都要饿成山顶洞猫了 。”

　　可是夏幽幽没有。夏幽幽没有走近他。夏幽幽没有露出那种让他心慌意乱笑。夏幽幽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卫所一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紧张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难过，他还没发觉脚步就已经移动，他还没从难过中清醒就已经拉住了夏幽幽的手。

　　卫所一叫她：“夏幽幽。”说完这句，卫所一发现了电影演员忘词的尴尬，他看着夏幽幽瞪过来黑亮的眼睛，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半晌，卫所一才说：“来我家看猫吧，米苏的猫想你了。”

　　黑亮的圆眼睛是看不出的色彩，湿漉漉的带着四月的雨丝。一向没心没肺说着鬼话的夏幽幽抬起头无比认真的说：“卫所一，我以后不会去了。”

　　有多久没这么惊慌过，这么不知所措过，米苏离开的那天他也只是在机场难过的要哭出来。从来没有这种惊慌到不知所措的感觉。卫所一拉着夏幽幽的手，只是问出了句：“为什么？”

　　夏幽幽黑亮的眼睛弯成半个月亮，她拍拍卫所一拉着她的手，嘴角带着微笑说：“别拉了，那天碰到了吓得跟耗子见到猫是的。”夏幽幽转过头不看他，她说：“卫所一，我就累了，特累，横游过台湾海峡那位估计都没有我累。”

　　卫所一还是不明白，他拉着夏幽幽的手不肯放，只是问：“为什么。”

　　夏幽幽黑亮的眼睛低下来，长睫毛轻轻的颤动。她突然扭过头来，手指指着卫所一的额头说：“我说卫所一，你的脑子打僵尸打输了，被吃掉了吧。”

　　卫所一看见夏幽幽另一只手挡住了眼睛，她说：“米苏的猫，米苏的同桌，米苏的楼顶，除开了米苏我和你就是陌生人。”

　　不等卫所一想到反驳的话语，就听见夏幽幽继续说：“你暗恋着米苏，我暗恋着你，瞧，这就是这样，我看着你暗恋米苏，我看着你讨厌我，我看着你躲开我，卫所一，我也会累，我又不是阿拉蕾，只要喝汽油，不会伤心和疲惫。”

　　夏幽幽的手还握在手里，卫所一不知道该松开还是继续紧握。夏幽幽黑亮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她瞪着眼睛看着，看着卫所一的沉默。

　　突然夏幽幽手里的书包朝着卫所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打过来，重力下作用下卫所一松开了夏幽幽的手。空掉的手不由的蜷缩起来，卫所一听到夏幽幽说：“把我的手给我，卫所一，我自我解脱去了。”

　　卫所一看着那个黑亮圆眼睛的女孩背着书包从他眼前消失掉。

　　五

　　教学楼的楼顶上，卫所一看着一个目所能及的世界。天空中飞扬的旗帜，白色的云朵，红色的风筝。

　　卫所一还是想起了米苏。想起了米苏说过的每一句话。年华爬满青苔，终于在岁月里显露本来面目，终于不再犹入无人之境。

　　他还是会拿出手机翻开来，打开相册，看看米苏的照片。

　　可是卫所一会想如果夏幽幽在，她会指着米苏的照片说：“米苏像树一样。”卫所一终于想到了米苏那句话的盗版，爱情爬满青苔，终于在岁月里先露出本来面目，终于不再犹入无人之境。

　　摸摸怀里的黑色猫咪，猫咪乖顺的张着黑色的圆眼睛看着卫所一。卫所一一不小心又看成夏幽幽的眼睛。

　　拨着夏幽幽电话，一遍，被挂掉。两遍，被挂掉。三遍，被挂掉。

　　直到第四遍夏幽幽才接起电话。卫所一的耳朵里传来夏幽幽那没心没肺的鬼话：“卫所一，你打连续电话是不是像刷屏那么爽啊。”

　　卫所一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他看着一个目所能及的世界，黑色的猫咪在他怀里蹭啊蹭。他说：“夏幽幽，下午三点，我坐在学校教学楼的楼顶，我眼前是一个小世界，这世界作证，我还是想到了米苏。”

　　电话那头是安静的沉寂，卫所一突然记起那一次也是在楼顶上，夏幽幽说米苏像树一般，被自己反驳时这种沉寂。

　　卫所一突然明了夏幽幽一直都在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而难过。

　　许久后，夏幽幽才开口说：“你厉害，你勇敢，你是杨过你痴情十八年，好了吧，可是卫所一，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知道的，不用你亲口说，那种难过是不一样的……”

　　卫所一安静的听夏幽幽说完。那个女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湿漉漉的四月天里雨丝的气息。卫所一开始想是不是夏幽幽那双黑亮的圆眼睛里也有了这样湿漉漉的气息。

　　摸摸怀里猫咪，卫所一说：“夏幽幽，我还是记起了米苏的每一句话，米苏说年华爬满青苔，终于在岁月里显露本来面目，终于不再犹入无人之境。”

　　卫所一接着说下去：“可是米苏没说爱情也是如此，下午三点，我只是想起了米苏，可是更我无比的想念一个叫夏幽幽的女孩子。”

　　电话那边又是沉默，卫所一觉得这沉默带动着他眼前的那个小世界也沉默起来，他忙说：“夏幽幽，我是认真的说的，米苏猫的圆圆眼睛，我总是一不小心看成了你的眼睛。”

　　如果爱情也是这样多好。一加一等于二。没有怀疑，没有犹豫，不会非要等到忧伤的青苔爬满面庞，才能显现它本来的模样。

　　白色的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飞过去了，真是奥特曼打的小怪兽。

　　卫所一听见电话那边那个黑亮眼睛女孩子没心没肺的鬼话：“卫所一，我听明白了，我懂了，你直接说你是杨过，我是小龙女，咱们笑傲江湖去吧，我会陪你去，不要搞的像琼瑶剧。”说完是一阵小小的笑声。

　　卫所一听着电话那边笑声，不由也跟着笑起来。是的，笑傲江湖去吧，等到青苔爬过年华的脸，看清岁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