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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Period.24 天塌地陷 ...

  •   岫野知和子的猝然离世让岫野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死亡是一场永寂盛大的长眠,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阖上他们的眼,而她的生活不过是这种死亡的遗物。

      岫野知和子的肌无力和心肌功能障碍是旧疾,失去行走能力也已近十年,不是没做过她活不到四十岁的心理准备,可是岫野椋仍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知和子毫无征兆的离世——她回到她的身边生活才多久?她陪伴她的时日短暂如同转瞬即逝的梦境。每天在玄关送她上学、放学回来也依然在同样的位置等待她、就好像从未离去一般的人,就这么消失了,岫野椋扪心自问,她要如何去相信,她每天所面对的日常生活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真实的存在难道如此脆弱,会在毫无预兆的某个瞬间烟消云散吗?

      岫野知和子过世后,岫野椋三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第四天,折原临也在岫野家门口按了半天铃也不见人应门之后,果断撬了锁强行破门而入。进门后随口喊了一句“打扰了”,路过起居室时随手在茶几面上一抹,指尖一层薄灰。折原临也轻嗤一声,转身走进卧室,意料之内一眼瞥见蜷缩在墙角的岫野椋。

      室内光线黯淡,窗扉洞开,冷风持续灌入,窗帘呼啦呼啦拍打着窗沿。岫野椋避开风口靠墙团缩在置物柜边,环抱自己的姿态犹如一只掉进猎人陷阱的小兽,沉默地舔舐自己淌血的创口。见到折原临也,她无神的双眼慢慢聚焦,眼窝深陷,满目憔悴。半晌,她动了动唇,勉强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学长”。

      折原临也走到岫野椋面前,屈膝蹲下,平视她的眼睛。他光看她眼睛就知道她的精神已经垮了大半,那是一种近乎心死的哀颓,偶有余力苟延残喘时,他能看到她心底最深处有一块阴翳轻轻晃动,犹如行将溺毙之人绝望而微弱的呼吸。他往岫野椋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之前在医院太匆忙了,我忘记把这个给你。”

      岫野椋摊开手掌,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岫野知和子平时常常佩戴的一只玛瑙宝石扣。她点了点头,收下了。

      “小椋,跟我出去一趟。”

      沉默了两三分钟,岫野椋才哑着嗓子问:“要去哪里?”“去了就知道了,跟我走。”“……可以不去吗?”“不可以。”

      岫野椋阖了阖眼,漠然地望着折原临也,似乎明白她没得选择了。她伸展了一下麻木的手掌,撑住地板,却发觉三天以来一直没有好好进食的后果就是眼下完全使不上劲,上身无力地靠回墙面。她求助般地再度望向折原临也,不料他直接站起身退后一步,插在衣兜里的双手丝毫不见要伸出来的意思。他的目光平淡地落进她的瞳孔,索然无味却又要命的温柔。

      “站起来,小椋。我不会帮你的,你要自己站起来。”

      其实折原临不是没想过岫野椋遭到重击后会一蹶不振,然而这种结果还是令他倍感失望。他明白,岫野椋愈合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她本就匮乏如同暴雨后侥幸积存起来的水洼,而岫野知和子的过世无异于一把火将洼里仅剩的积水蒸腾殆尽——她已经干枯了,再也没有可供挥霍的价值,折原临也本无意来的——可他还是来了,他凭依某种如天生地长的恶意那般天然纯粹的直觉而采取行动,但确实很难说清究竟为什么而来。

      折原临也把岫野椋带进了来神射击部的练习场地。他从身后拥抱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练习用的□□,扶着她的手,让手指自然搭住扳机,端平她的胳膊,将枪口对准靶场尽头的标靶。

      折原临也贴着岫野椋的耳畔窃窃私语,他的措辞毫无距离感,亲切得近乎一种冒犯。

      “医生说知和子女士心力衰竭的时候独自在家,是邻居想要来借用园艺剪敲门时才叫的救护车——如果及时送医,也许还能抢救回来。”

      “……”

      “那天是周末,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为什么没有和往常一样陪她出去散步?”

      “……”

      “她好绝望啊,没有人听见她的遗言。”

      “……”

      “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在?”

      “……”

      折原临也清楚地感觉到掌心里那双纤细而僵硬的手开始颤抖,他用更轻、更温柔也更私密的语调询问,像一把未开刃的刀捅进她紧闭的、滞涩的喉咙里:“这是谁的错呢?”

      “……”岫野椋徒劳地张了张口,依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折原临也慢慢松开岫野椋的手,接着他贴着她的手背单手比枪,偏过头来吻了她的耳廓。

      ——“‘砰’。”

      折原临也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单音,岫野椋却感到那震耳欲聋的枪响是直接在她的脑海里炸开的,那摧枯拉朽的声响彻底崩断了最后一根尚在忍耐的岌岌可危的神经——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像是被折原临也的话语所牵引,扣下扳机一枪命中了靶心。

      他又问,是谁的错?

      ……我。

      她回答,不得不回答,她的喉咙像被钝刀割过那般伤口参差不齐地撕裂,露出鲜血淋漓的样子。

      因为那天她约水户清见出门了。所以她不在家,不在知和子身边,害知和子没能及时得到救治。

      这是谁的错?

      是我的,我的错。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况且这可不是一般的错误啊。你明白的吧?

      折原临也好像笑了一声,那笑声离她非常遥远。

      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它或许脆弱得一击就碎,或许干脆就是一场骗局,但唯有它带来的痛苦本身,不分轻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她必须承受,且为此负责。

      ——开枪吧。

      心房周围高筑的壁垒顷刻间被摧垮,化为废墟。岫野椋陷落在一种折原临也刻意虚构起来的疯狂中连连扣动扳机,机械地重复,枪响在硕大空旷的射击场内此起彼伏地回响,不断地被放大,却始终为折原临也轻描淡写点破在她神经里的那一声“砰”所统摄,变成经久不散的丧钟般的哀鸣。

      岫野椋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见自己早就倒在了折原临也口中的那一声枪响之下,却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携着一种近乎耻辱的痛感重返阳世,然后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杀死。

      她别无选择,要活着,就只能去死。

      她完全脱力,跪倒在地,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折原临也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岫野椋缓缓抬手扶住脸,尔后失声痛哭。

      岫野椋在当天放课后的射击部部员——也就是水户清见和鹤尾和奈两人到场进行部活时才被发现,侧躺在地,高烧昏迷,送往医院没多久,吊针才刚打上,病情恶化,感染了肺炎,必须住院治疗。水户清见在岫野椋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明她是做好出门准备的东西,背包和手机一应都没带,水户清见只能找上岫野椋的家,敲门却无人应答,最后凭着印象找到了森岛直辉的诊所。岫野椋从未和水户清见提过她和森岛直辉的关系,水户清见却依稀记得她说过,森岛医生于她而言是等同于亲人的存在。

      森岛直辉给水户清见开门时颇为意外。“初次见面,我是水户清见,您就是森岛医生吗?”“啊,你就是水户同学……”森岛直辉迟疑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许多种推测,按照岫野椋的人际关系架构和认知行为模式来看,水户清见越过她直接和自己接触的情况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除非……

      “事出突然,请允许我开门见山地说了:椋她出事了。”

      森岛直辉脸色一沉,这就是那个“除非”。

      水户清见和森岛直辉轮流在医院陪护,岫野椋高烧不退,一直没有醒,状态愈发不好。期间森岛直辉始终没能联络上岫野知和子,遂抽空去了一趟岫野宅,门并未锁上,直入无阻。森岛直辉扶起倒在玄关的轮椅,穿过一阵浓重的、腐朽的灰尘的气味,已经能预见等待他的并非一个好的结果。他在岫野椋的卧室里捡起掉在床脚的手机,摁了两下,刚打开第一封未读邮件,手机就跳出低电提示黑屏了,森岛直辉捏着手机站在原地怔愣半晌,少见地恍神了。

      当天下午,森岛直辉去替岫野椋办理了岫野知和子病丧的手续。再回到医院时已经接近傍晚,在水户清见震惊的目光里,他没有急于解释手里的骨灰盒是怎么回事,而是把水户清见带到医院的休息区去,买了两杯饮料,挑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说话。森岛直辉以一种冷酷的从容和平静在水户清见面前坐下,像平时坐诊时那样,居高临下地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

      森岛直辉有些后悔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傲慢过了头——事实上这种反思几乎从不出现在他这样的人的身上。森岛直辉曾觉得岫野椋是在他的掌心里长大的幼鸟,他为她打造一座遮风避雨的笼子,那笼子精致美丽,坚不可摧,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的荫蔽之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而就算这只幼鸟有朝一日想要飞出笼子,凭着一双脆不堪折的翅膀去外面的盛大风雨里穿行也没有关系,哪怕她被折断了翅膀、变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只要她还愿意回到这个笼子里,森岛直辉就能让她恢复如初。

      到底还是太傲慢了。森岛直辉在心里冷笑着叹息,就连这叹息,他也心知里面包含了多么根深蒂固的倨傲。森岛直辉不是没有警惕过折原临也,他在见到折原临也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思,通常会使什么样的手段,放任岫野椋继续和他接触,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岫野椋一定会受伤害的,而且必然是被他伤害,森岛直辉心知如此——可在森岛直辉的眼里,纵使折原临也再怎么聪明、恶毒、心狠手辣,他终究也只有在幼鸟的笼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的份。森岛直辉从没真的把折原临也放在眼里过。

      只是……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折原临也的运气这么好。说到底,折原临也能推倒这座笼子,靠的绝不是他自己的本事,而是岫野知和子的死——这根本不在森岛直辉,甚至他相信也不在任何人的预料里,尤其于折原临也而言,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

      这就是诸行无常,世事难料吧。

      森岛直辉反复思忖过,究竟要不要报复折原临也。从结果上来说,岫野椋的创伤经验已经形成了——哪怕她还在昏迷,森岛直辉不用诊察就知道她必然受到了超乎想象的重创,他早有这种准备;而折原临也,想必也是达成了目的就扬长而去了——像是那种喜新厌旧的恶劣的人,好不容易拿到想要很久的玩具,却在到手几分钟之后就随便弄坏然后扔掉,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从此以后,折原临也不会再对岫野椋有任何心思了,因为她对他来说已经毫无价值。或许为了岫野椋着想,森岛直辉应该默不作声,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避免再和折原临也产生纠葛比较好,可是……

      可是,森岛直辉到底不肯就这么放过折原临也。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蹂躏过他悉心养大的幼鸟之后想要全身而退吗?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森岛直辉微微一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水户清见,用的是他看待他的每一个病人的那种目光,手术刀一般精密、刁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语气也很温柔和善,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

      ——“水户同学,我愿意相信,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一阵线的盟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Period.24 天塌地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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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实体已完售~ 另一本临也bg孤独万岁在缓慢存稿 2025年开藏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