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死亡》江流

17、15

　　我半闭着眼，抬起手抓住了伸向我脖子的手腕。手指间的皮肤干燥嫩滑，我放下心捏了一把，才开口说：“回到了？”
　　唐文儒说：“回到家了，是我动作太大吵醒你了吗？我刚想扶你进去。”
　　我懒洋洋地：“想抱我一下吃豆腐就直接说吧，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觊觎我的清白。”
　　唐文儒并没有理会我的调侃，默默地伸出手将我抱进门里。前来取证的警察已经走了，唐文儒也效率其高地把门上的大洞给暂时钉上了，我瞥了屋内的摆设，看到被翻动过的痕迹后又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在唐文儒的下巴上。
　　我说：“我好像5岁之后就没有被人这样抱起来过了，这视角真新奇啊。”
　　唐文儒将我抱入房间，踢开还残留在地上的警戒线，然后将我放在床上：“你烧坏脑子了吗？怎么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抬起我的脚，轻柔地把拖鞋摘下放在床边，又拉起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边拉着被子边笑骂道：“屁，我还清醒着呢。”
　　不过就是一天心惊胆战劳心劳力下来，总算有点歇息时间才不由得松懈下来罢了。

　　白天刚知道自己居然被人杀害过无数次，然后就直接撞上了穆风上门来社区送温暖，其后又是毁尸灭迹又是糊弄口供的，最后还遇到了让我今日一直耿耿于怀的人物——陈庚，我觉得一系列的事件下来，我情绪还没有崩溃，就得多亏我经历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特别好了。
　　这种情况下，不就是高烧迷糊了些没管住嘴巴罢了，算得了什么。
　　唐文儒用手贴在我额头上：“挺烫的，应该有39度了，你先别睡，我先去给你打支退烧针。”
　　我挑了挑眉：“吊针还是屁股针？”
　　唐文儒说：“屁股针。”
　　我果断地：“不打，选吊针。”
　　唐文儒说：“屁股针起效快，这样你可以早点休息。”
　　我说：“为了我的清白必须吊针。”
　　唐文儒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在觊觎你菊花的清白了……就捏紧被角给我戳一针吧？嗯？”
　　干，小心眼的臭小子。

　　唐文儒很快就拿了仪器和药水瓶进来了，他微微眯着眼将针头插进药水瓶中抽取药液，像是在努力看清剂量。
　　我看着他有些青白的脸色，知道比起我，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走的他更是疲惫了。
　　也不知道他和刀疤女谈出个什么大概。
　　心里顾虑重重，既在意他和陈庚、刀疤女之流的交往，又在意他之前提到的曹E的情报，结果开口提问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你会不会觉得我跑去邻居家的行为是错误决策？”
　　唐文儒轻推针筒，挤出了几滴药液：“怎么？”
　　我正襟危坐：“我们两个目前可以算是合作关系吧，你在出门前特别要求我不要到邻居家去，而我因为伪善还是过去看那小孩一家的情况了。我偏偏之前还责怪你，觉得你无视了我的建议杀死了穆风——现在我也罔顾了我们的合作关系拖了你后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唐文儒瞥了我一眼：“你为什么觉得你拖了我后腿？”
　　我盘着腿，把被子拉起盖在身上：“首先，我现在的处境敏感，我在先前遭遇过的那些个疯子，现在又自己跑到警察眼皮底下闲逛，要说我跟那些人毫不相识毫无瓜葛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自然也会导致警察去关注你的行动。”
　　唐文儒拉开我的被子：“说这个不急，你先让我给你打了这支针，来，自己把裤子拉下去一点。”
　　我无奈地单手撑住床单，稍微抬起身体，拉下大裤衩，把我的尊臀暴露在唐文儒眼皮底下。
　　唐文儒拿起棉棒沾了点酒精，轻轻涂在我的右臀上，那凉飕飕的感觉，直冻得我一激灵缩紧了臀部肌肉。
　　唐文儒站在我身侧，话语中漏出一点笑意：“放松啊，你就这么怕打针？就你那自大性格居然还被逼得要向我认错来分散我注意力……”
　　我恼羞成怒：“放屁，我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我会怕打针？我这是为了提高我们合作的默契！我发着高烧还能静下心来跟你分析今天的事情是我心思缜密，你居然好意思说我自大？——干，等等，你别一声不吭扎进来啊？！”
　　唐文儒边注射着，真的笑了出声：“别怕啊，就只会有点麻。”
　　我揪紧了床单：“这也算有点麻？有本事你让我给你扎一针试试？……推快点儿行不行啊？”
　　唐文儒说：“你自己也知道不行就别发牢骚了，打针不能推药推这么快的……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你是决策错误，当时我们都不清楚邻居的情况，假如穆风并没有把他们一家灭口，他们还是会自己告诉警察穆风是来找我们的，这样反而显得被动了。”
　　“谁也不会相信穆风问了我们的行踪之后就直接走了，也不会相信作为受惊的无辜市民遇到这种状况会不去报警，所以你去邻居家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的将主动权把握在我们手里了。我当初不建议你过去只是因为风雨实在太大了，但我还是相信师傅你的决策的。”他口甜舌滑地补充道。
　　虽然右臀上一阵痛楚，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太会说话了。

　　我说：“但我本来应该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处理的，可是我因为想去抢救邻居家的生还者自己出面了，这直接导致了，陈庚他们知道我的伤势已经可以下地了——只要陈庚他们还没有想杀掉我的意思，那么针对我的所有图谋，都必须建立在我的伤势有好转的基础上。本来我只要宅在屋里就可以给你更多的准备时间，但现在我出面了，你的压力也就大了，你觉得没关系？”
　　唐文儒又一声不吭地拔出了针管，我还没哆嗦完，就被他拉着我的手按在自己屁股上：“你自己拿棉签按着伤口——还是说想我帮你按着？”
　　我还保持着半翘着一边屁股的糗样，果断选择了自己继续按着棉签。
　　唐文儒漫不经心地将用过的针筒放在碟子上：“你会这样问我，是因为你认为，我是那种觉得没必要为了不认识的人损害自己的利益的人吗？”
　　我并没有回答他。
　　唐文儒苦笑：“嗯，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这种人，从那天我开车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对了。你觉得我罔顾人命，所以才一直对我信任不深，这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将手指交叉，眼神变得有些许飘忽：“那种感觉太难形容了，那些死去的人，我一开始看到他们死前的挣扎会觉得很心惊，可是很快，他们又会活过来，过着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生活，说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简直就像打游戏的时候遇到的NPC，不小心任务失败了，只要读档他们就可以复活了……虽然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我想我的观念里有什么已经变不回去了。”
　　这个时间已经将近凌晨，昏黄的灯光之下，唐文儒就像一个被老师喊去办公室训话的学生一样，十指交握拘谨地坐在凳子上，担心受到老师进一步的责罚。
　　我心中微微一动：“我这次，对你来说是第几次重复了？”
　　唐文儒一愣，回答道：“并不多。”
　　也就是说，很多次了。
　　我松开手，将那压住伤口的棉签放在眼前打量。血迹被棉花完全吸收，只露出星星点点的猩红。
　　唐文儒本来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曹E没有给他输血，虽然在E周目他会失血过多死去，在F周目唐文儒也会重新活过来，继续他象牙塔里的生活。
　　即使孤儿的生活会稍显清苦一些，也绝对比这种每天在身上藏着枪走在钢线上的日子好。
　　在这种比较之下，他还是选择了站在我这边。
　　我有资格去谴责他为了帮我而罔顾人命的行为吗？
　　没有。
　　即使我现在还会觉得拉唐文儒下水是一件非常不厚道的事情，但也许随着事情的发展，我也会明白到曹E那种，即使牵连无辜也要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的绝望之情。
　　我也曾为了自己活命而杀过人，不然唐文儒一个普通大学生的开枪技术是谁教的？而现在唐文儒是为了我们活命去旁观别人死去罢了。
　　我不过是伪善而已。
　　手上一阵温暖，我回过神，唐文儒坐在我面前，试探一般握住我的手。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让我觉得那种心尖上酸软的感觉又回来了。
　　唐文儒说：“虽然我自己没有能力像你一样去帮助别人，但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他这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神态实在太讨喜了，配着他那张俊脸简直无懈可击：“小朋友，还轮不到你来哄我呢。”
　　唐文儒轻轻摇头：“我不是在哄你，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善良成本的概念。”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觉得那本书太扯了，它里面提到善良的人会更有吸引力，我是不信的，那些经常做好事的人反而很容易吃亏不是吗？常常处于劣势，还会被身边不理解的人冠以‘愚蠢’之类的负面性评价，这哪里有吸引力了？”
　　“但我后来才明白，正是因为善良是需要代价、是需要成本的，那才证明了善良的人更有能力，更能负担起责任。他们比起那些自扫家门雪的人，拥有更多的善良成本。因为他们亏得起，所以他们愿意去被别人‘占便宜’。即使你自己心里明白，去帮助邻居一家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但你也会去做，因为你有可以摆平一切的能力和自信。”
　　唐文儒捧着我的手，就那样真诚地腼腆地看着我，就像是在剖出他的心来向我辩白一样：“我敬仰的一直都是这样自信的你啊，师傅。”
　　受着他那热切又崇拜的眼神，我心下一热，完全控制不住脸上的热度。
　　我手掌一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