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死亡》江流

28、24

　　这天唐文儒回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诈尸。
　　他不动神色地扫了一圈地上凌乱洒了一地的各式稿纸和资料，随口问道：“怎么了曹恒？”
　　我用手背遮住眼睛哼哼道：“你对这幅美人春睡图有什么疑问吗？”
　　唐文儒拉了一张凳子坐在我面前：“有，比如说，美人在哪里。”
　　我将手挪开，看到唐文儒还背着他那个大背包，额上有些汗珠，却端坐在那张圆凳上，皱着眉头盯着我看。
　　看着他这个模样我稍微有些心软，就随口说道：“今天看资料看得实在有些烦了，所以躺着眯一会。不是说今晚拆线吗？赶紧给我洗刷干净你自己来伺候我。”

　　等唐文儒肩膀上搭着条毛巾从浴室走出来时，我已经自觉地戴着睡眠用眼罩躺平了。
　　他带着一身水汽和沐浴液的气味走到我身旁，用手指挑起我眼罩的带子，又松开，让眼罩啪地一声打在我脸上。
　　我咬牙切齿：“你今天学校饭堂卖豹子胆呢？”
　　他语气无辜地回应：“真的是手滑了。”
　　我闭着眼伸出手，准确无误地在他臀部上拍了一下：“反了不成你，赶紧准备东西干活。”
　　唐文儒问：“你要戴着眼罩拆线？”
　　我说：“反正负责拆的那个又不是我，普通人都没兴趣看到自己血迹斑斑的伤口吧。”
　　唐文儒转身，在房间一角整理拆线要用的镊子剪刀等物，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可是也许我需要你的全程指导？”
　　我懒洋洋地说：“哦——我认真反省了一下我的教育方式，我觉得应该给予现在的年轻人更多的自由和发挥的空间。”
　　他轻笑一声，走到我身侧：“真感谢您的栽培，那么师傅，我先把你的裤子脱下来，劳烦您老人家自己把衣服下摆抓好。”说罢，唐文儒将托盘放在一旁，双手扶上我的腰，手指扣入裤沿，一发力就将我的大裤衩和内裤一并剥下，挂在小腿上。
　　我愣了。
　　唐文儒应该是看到我傻乎乎地张开的嘴，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扯开眼罩瞪着他：“不就拆个线，你用得着脱我裤子？”
　　唐文儒一脸无奈地：“可是毕竟是腹部的伤口，以防万一还是拉低一些好。”
　　“好吧，你真是个认真谨慎的学生，”我翻了个白眼，伸直小腿将挂在上面的裤衩内裤随意一甩扔到角落，双手拉起衣服下摆露出胸膛到小腹一带，最后再拉下眼罩遮住光线，“赶紧干完，我会觉得冷。”
　　“是，师傅。”
　　唐文儒解开我腹部上的纱布，取下伤口上的敷料，用酒精消毒周围皮肤，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让我咬紧了牙关。
　　“喂，曹恒，”轻微的金属器械声，应该是唐文儒拿起了镊子，“你今天到底是在烦恼什么？”
　　虽然视野一片黑暗，我还是扭过头向着声源说：“你想说什么？”
　　剪刀开合的响声：“你只有在烦躁不安的时候才会有晕血这些奇怪的小毛病，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我勾起嘴角：“真是讽刺啊，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走过这么多地方，自然阅历丰富见识开阔，揣摩几个人的心思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反而对上你们，就好像每个人都拿着几本我的个人传记一样，我摸个下巴你们都能猜到我满心愁苦似的。”
　　“如此一来，我就能更好地伺候师傅的起居饮食，这样不好吗？”
　　我讽刺道：“好得不能更好了。”
　　“那么师傅是在烦躁什么呢？”
　　跟狗一样，咬紧了一件事就死死不松口啊。

　　我平静下来，淡淡地说：“还记得对门那家人吗？因为穆风的事情受牵连的那家，他们就只有那个小孩活下来了，然后应该是决定由小孩的舅舅来抚养他。今天他舅舅一家带他回来处理遗物。小孩找我旁敲侧击了一番，想让我来领养他。”
　　虽然微不可察，但在那一瞬间唐文儒的呼吸急促了一些：“那么你的打算是？”
　　我说：“自然是拒绝他了。首先，他不是弃婴，尚有亲属，没有儿童进入儿童福利院的原始记录或者集体户籍证明，其次，我现在使用的这个无业流民的身份，虽然年满30岁，但比起他的亲属很明显缺乏抚养教育被收养人的能力。”
　　唐文儒说：“你对这么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东西他能听懂吗？”
　　我笑了笑：“我可不敢跟他说这些，他可聪明死了，我觉得他不但会听懂，还很可能真的想办法让他舅舅失去领养他的资格。”
　　唐文儒手指灵活地用镊子拉出缝线后，再次用酒精消毒了一次我的小腹，冰得我按耐不住扭了一下腰：“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告诉他，我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生活，没有那个条件来照顾他。”
　　唐文儒覆盖纱布的动作顿了顿。
　　我并不理会，继续说：“他现在跟我扯上关系只会受到牵连，退一步来说，即使我解决了这堆烂摊子，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线，更没办法带人走。”
　　唐文儒用一只手，稍稍托起我的腰部来缠上绷带固定，我觉得腰被男人捏住的感觉真不自在。
　　唐文儒轻声问：“你从来都没有在哪个世界线里定居的想法吗？”
　　我微微笑着说：“曾经也有过吧。以前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女人，我觉得跟她相处起来感觉还不错，于是跟她生活了很长时间。但是一个习惯了大手大脚的人是很难节俭生活的，我控制不住用了几次能力，就被人发现了。”
　　“我的能力简单概括就是穿越世界线，在这个基础上应用的话，比方说在A世界线的α地点使用能力到达B世界线的α地点，然后再跳跃到A世界线的β地点，这样就算是实现了A世界线里的一次瞬移，在危急的时候用起来非常的方便，虽然不能做到回到过去，但已经足够来创造奇迹了。有次被仇家追杀，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就这样瞬移了一次，本来应该是一走了之的，但我放不下那个女人，就又回到她身边，结果就暴露了。”
　　我摘下眼罩，打量了一下腹部的绷带，对唐文儒漂亮的包扎手法比较满意：“去帮我拿条新裤子过来。”
　　唐文儒摘下手套，从一边的晾衣线上随意摘下一条内裤，然后就垂着头要帮我穿上。
　　我老脸发热地打断他：“我自己来就好。”
　　唐文儒在一侧看着我迅速地拉上内裤，问：“那后来呢？”
　　我坐起，捡起短裤穿上：“后来因为能力的问题，招惹来了更多麻烦的人物，我废了很大功夫才带着她躲过去。那时候太混乱了，我也没注意她在想些什么。某天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还坚持要生下来，真是差点吓死我了，”我苦笑了一下，“保护她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还是可以的，但要保护一个拥有我血脉、还很可能和我拥有相同能力的婴儿……我想我能力有限了。”
　　以前一度以为这件事是苦涩到即使是回忆也会心中刺痛的，但现在，似乎已经可以镇定地说出来了。
　　“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抓去研究，于是就建议她放弃这个孩子。”
　　唐文儒定定地看着我：“打掉了吗？”
　　我低下头，在腹部的纱布上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一开始是没有的，她非常抵抗，甚至抵抗到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开。我当时吓疯了，真的吓疯了，每天晚上都梦见她被那些人拷问，梦见我的儿子被那些人解剖……利用了一切的资源去找她，千方百计地，最后在一栋别墅里找到她。”
　　“这才知道她和那些麻烦人物做了一笔交易，应承在十月怀胎后将拥有我DNA的婴儿交给他们。”
　　她是我人生中，第三个我非常重视却背叛了我的人。
　　恍神间，脸颊上一阵温热，我回过神，将唐文儒摸到我脸上的手抓下来：“听人讲故事还动手动脚的，注意点礼貌啊小伙子。”
　　唐文儒淡淡地：“哦，下回注意，后来呢？”
　　还能有什么后来？
　　“后来出了不少意外，那个婴儿胎死腹中了，我将他火化后骨灰撒在大海，然后就走了。”

　　当时的心情，现在仍然鲜活的记得。
　　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沿岸的海显露出污染后的灰色。
　　手腕侧翻，骨灰被滚滚巨浪卷走，白瓷罐彻底空了，而心中也如同白瓷罐一般空无一物。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也想就这样跳下去，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怀璧其罪。
　　我比常人拥有一些不寻常的能力，那么也注定比常人少一些得到幸福的机会吧。
　　即使是为了这个没机会降生的孩子，我也不应该再去以自己为赌注，玩一盘人性大考验的赌局。

　　我拍了拍唐文儒的手掌心：“所以呢，长期停留在一个世界线真的不适合我。我还是习惯那种骗吃骗喝之后拍拍屁股走了的生活。宇宙非常广阔，有甲壳虫进化而成的辣妹，有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的美酒，也有永远燃烧着的、比极光还漂亮的火焰。既然上天赐予了我这个了不起的天赋，那么我就应该好好利用起来，享尽人间极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