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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似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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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似是故人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年冬天,下了这个城市最大的一场雪……”
他第一次见到一剑封禅的时候,后者正被五六个小孩按在雪地上揍。
L城孤儿院,隐藏在这座城市最边沿的角落。里面的孩子就像流浪街头的野狗,争夺,斗殴,撕咬,暴戾,即使是最单纯的世界,也有了弱肉强食的气息。
他远远地站着,看那个被按在地上的男孩,身上、脸上俱挂了彩,却依旧眼神凶狠,毫不示弱。落雪飘在他褐色的发间,混着血迹,冲突出强烈的色差,像一幕蹩脚的无声剧。
那一瞬间,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义无反顾地,向那个看上去块头最大的男孩头上砸过去。
***
夕阳的颜色愈烧愈烈。
红发的男子逆着光,双手插进口袋,兀自走进小店里,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老板的提醒。
他并不做声,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来,又自顾自地四处看着,最后背身站在鱼箱前,只留给老板一条修长的背影。
客人不发问,年轻的老板也没有招呼。一片静谧到有些怪异的气氛中,不知从何而起,悠悠然的,忽然响起一段旋律。
剑雪无名站在柜台后,眼睛在刹那间蓦然睁大——
鹊、桥、仙。
***
一剑封禅睁开眼睛的时候,几近黄昏。
他躺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盖着一件墨绿色的外套,脸上的落雪被抹得干干净净。
伤口已经止了血,虽然还在疼痛,却已无关紧要。一剑封禅抬起手,抹了抹鼻尖——分明是深冬的季节,居然还有一股幽幽的木叶清香,似有似无,在将晚未晚的天色中飘散着,让鼓噪的心神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他半撑起身子,倚坐在树下,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忽然就怔住了。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墨绿色背影,正抱膝坐在雪地上,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肤色略有些苍白,碧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淡然中带着一点关切,如深潭古玉,静静地望过来。
触到那道视线的刹那,一剑封禅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一切的嘈杂喧嚣在这一秒呼啸着远去,耳边仿佛可以听到落雪扑簌簌的声音。
他迟疑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正是刚刚贸然闯入战圈的那个少年,他的眉心间还留着一道红色的伤疤,约莫是刚才的那场乱斗中被砸伤的。
他会和自己说什么呢,就在一剑封禅暗自忖度的时候,少年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打架?”
“……”
“你为什么要打架?”少年没有听到回答,竟然颇为执着地又问了一遍。
一剑封禅忍住想跳脚的冲动,依然保持着酷酷的神情:“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因为想打架,就打架了。”
“为什么想打架?”
“因为心烦。”
“为什么心会烦?”
“……”
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没完没了。
怎么才能让他不再问“为什么”,一剑封禅皱着眉想了想,把手伸到怀里掏啊掏。
少年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看,发现他最后掏出来的,竟是是一片树叶。
弧度优美,颜色青翠、脉络清晰。
这个冬天里最后的一片绿叶。
“鹊桥仙,”他两手一抿,把树叶轻轻卷出一个漂亮的形状,说:“我给你吹一段吧。”
***
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吧,那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在耳边回旋往转的乐声。
那个人带着一点洒脱,一点随性,对他说,我给你吹一段吧。然后那带着些落拓感伤的曲子,便在他耳边悠扬而起。
是那么熟悉的曲子。
……此刻听来,恍若隔世。
剑雪无名定定地看着红发的男子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声源——
原来是手机。
“喂,我是吞佛。”
“……青色的吗,好,知道了。”
原来他叫吞佛。
西沉的阳光穿过百叶帘的缝隙,隔着扬起的浮尘,这个时候方才映出男子清晰的侧颜——白衣白面,眉峰犀利地扬起,唇角撇成个别有深意的弧度,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衬衫的衣领立在脖颈边,棱角分明。
他的声音亦如同他的人,低沉优雅,彬彬有礼,却也如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人百猜不透。
一眼的间隙,几步之遥的距离,遥远得好像隔着很久远的光阴,虚幻得好像是日落前最后的一场白日梦。
剑雪无名怔然的瞬间,红发男子的电话已然讲完。他“啪”一声合上机盖,走到柜台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铃声中那柔和得甚至有几分缠绵的音色,和他本人有多么的不搭。
站在年轻老板对面,红发男子指指鱼箱,说:“我要这一条。”
剑雪无名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条眯着眼的小鱼在水草中游弋而过,鳞片上闪着淡青色的光,宛如月光下的琉璃。
原来是这一条,剑雪无名的眼神黯了黯:“抱歉,我不能卖给你。”
“哦?”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红发男子的眉梢微微挑起:“为什么不卖?”
“它叫阿封,”年轻的老板凝神望着鱼箱,平静地解释:“是我的镇店之鱼。”
红发男子微微地皱起眉,这个理由显然无法让他信服,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再开口。
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拔腿就走的意思。
这样相对而立的奇怪沉默中,忽听头顶上“兹”一声,粹不及防的,小小的金鱼店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好像是瓦斯烧断了。”
轻轻哼笑了一声,吞佛望望天,这个夜晚似乎注定要横生风波,他索性往身后的玻璃柜上一靠,悠悠然地对眼下的状况下了个论断。
“……封禅。”
“嗯?”
他回过头,身边年轻的老板忽然喃喃低声,仿佛自语。
夕阳的光线正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年轻老板的面容融在一片暗色中,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你想说什么?”停顿了片刻,吞佛问。
“……一剑封禅,你是一剑封禅吗?”声音大了些,声线中却含着一丝颤动。
“一剑封禅?”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莫名地招来一阵心悸,好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堵压在胸口,汹涌着,嘶吼着,一触即发,将要澎湃而出。
我是怎么了?用力按压下起伏的心潮,吞佛眯起眼,略有些怀疑地问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
“你叫什么名字?”一剑封禅问。
摇摇头,少年垂下眉睫:“我没有名字。”
呃,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一剑封禅多少有些意外,想说些什么,又唯恐触动少年心事,他闭上嘴,半晌,却又忍不住开口道:
“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少年转过脸,碧蓝色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他捡起一根树枝,沉吟片刻,弯腰在雪地上大开大合地划出四个字——
“剑雪无名。”
扔开树枝,一剑封禅朝天伸开手掌,接住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从今天起,你就叫剑雪无名。”
…………
“我叫剑雪无名。”
黑暗中,剑雪无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镇定地响起——
“你回去吧,没有光,也找不到阿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