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炽炎

1、一篇

　　月，高悬在湛蓝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中。尽情地绽放着银色的巨大的花蕾，圆润而厚实。
　　今晚，是满月，也是我的最后期限。
　　我是妖。不同于怪，我们拥有的已是饱满接近人型并富有诱惑力的外表。而怪，瞪着发涨的双眼，口中的獠牙扭曲着，发出兽类那低俗的吼叫声。但是浅薄的人类却把我们和她们联系在一起，常“妖怪”“妖怪”地叫喊。那么低级的族群怎么能与我们相提并论？在它们还在利用原始的方式捕捉猎物的时候，我所吸食的是人类那鲜甜的精气，这能聚集我的灵气，使我的修行越来越高。
　　我忘记自己究竟多少岁了，年岁对于我来说，是无谓的存在，随心去想、去做，那才是我需要。
　　我的本体是一只瘸腿的黑猫，在幼年时，我被一只怪叼走并准备饱餐一段顿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救了我。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怪受了惊，丢下我落荒而逃，但是，我的左脚却被他咬得血肉模糊。
　　小男孩小心翼翼把我抱回家中，我那时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在尚有意识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的慌乱，虽然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却觉得每先前那么痛苦了，他的手抚摩着我的皮毛，一阵阵温暖从他手心里传来，我渐渐睡着了。
　　醒来，左脚仍很痛，却已裹上了白色的带子，一抬眼，一双含笑的眼睛正迎向我，温暖又明朗。说着的仍然是我听不懂的语言，那我猜测那一定是安慰的话。
　　在和风温煦的时候，我最喜欢与他相伴倚坐在墙角晒一晒太阳，但我却每每要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这是猫的本性，最亲密的人也最容易伤害你，却也必然是特殊的距离：至少，我一抬头，眯摸着双眼看到他正注视着我。
　　但是，在一次灾难中，我失去了我的阳光。
　　不！我不愿意！我的灵魂未坠入地狱前，看到他被鲜血侵淫着，在呼吸停止前，他的双手在空中摸索着什么，良久，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失望，手搭了下去，眼睛里那最后的光亮也看不见了。
　　难道他在寻找的是生命最后的遗憾？是什么呢？或许太多……也或许……我不能和他一样消失！我要脱离轮回，让自己独立存在一个空间里，召唤出自己的灵力，哪怕是低级的，能帮他就好！
　　我挣扎着，尽量不使自己被卷入地狱的旋涡中。脑中忽闪过一道白光，霎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执念终还是把我留住了。停留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灵魂慢慢异变，意识却仍清晰，我成了妖。
　　凭我现在的能力，我是帮不了他的——我找了一间荒弃的寺庙作为栖身之所，借助它尚存的灵气，使我的法力稍稍壮大。这时，我便开始找寻存在灵气的东西：花、草、树木、低级的生物。慢慢地，我的目标换成了人，我不取人的性命，却让他犹如大病一场，休息三、五个月便好。
　　一面，我也在寻找着他的下落。毕竟，我弥留在这个世界所做的都是为了他。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找到了他。
　　由他所散发出的感觉，我迅速判断——就是他！没错。容易让人亲近的气质，恋恋难忘的味道。就算容貌和前世不一样了。但我的眼中，除了他，是不会有别人存在的。
　　此时的他，眼中却存在着似乎落寞，又似乎期待的神情，是什么呢？他需要的是什么……我不了解人的世界，更不了解他的想法。
　　但是，我必须尽可能地去做，无论是什么……全部。
　　我目前所积累的灵气只能让他平平安安地渡过，不受太多影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那么一天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他幸福地笑，可是，眼中的“似乎”还是存在。
　　我对自己说：“还有更多他需要的。”
　　又一轮回，我的灵气更甚从前，能给他更多的财富，因为，慢慢地我了解到，那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也许，他孤单，需要人陪伴。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围绕在他身边，这样，他就不寂寞了吧，看着那些如花般女子的媚笑，他也笑了，我的心“咯噔”地一震，有如未成熟果实般苦涩。
　　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还没完全找到他需要的。”
　　再一轮回。我的灵气已盛。那是因我不破的“执”，坚持的“念”。
　　这一次，他掌握了权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娶了公主，成了驸马。我想，这是较平安清淡拥有财富的生活之外，最让人幻想的存在象征了吧，否则，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不需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因为有我。
　　我让他那么轻易就得到了这一切，也许，他该满足了吧。
　　嬉游在富丽堂皇的殿堂，携挽着拥有绝代风华的女子，这，已是一般人梦中的极致。还要再高？不可能了，那是神才能决定的事情，我这样的身份，只能做到此了，更何况，我如此护佑一个凡人，已是天理不容。
　　他仍在笑着，我却开始感到深深的失落。在这几世轮回中，我做这一切，难道真是为了报恩，让自己游离在世间的边缘，忍受着被上天发现后将会是堙灭结局的可能，是么？
　　不是么？我守着这份单纯而直接的信念经历轮回，没曾想到自己却已早坠入其间了……就在他与公主如胶似漆，轻声呢喃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显露了自己：长处以来，我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尽管我可以法力掩饰，但我不愿意那做猫的时候，就形成的局面。
　　当我一脸狰狞地对公主吼叫，两人显然是受到巨大惊吓，特别是公主，“怪！妖怪……！有妖怪！！”急促的呼吸声使她说话也不完整了，“她竟然把我和怪联在一起！！我的能力……我的心……我的努力……是怪能比拟的么？”心中的怒火不知被怎样的引子点燃，忍不住对她出了手。“啊——”
　　我一直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我的发狂都来源于这个女人，对于他……也许他是同样的罢，“妖怪”。扭头看了他，蓦然大惊，一下子天旋地转：他扶着昏死过去的公主，没有着急，那脸孔是微笑的……天！微笑着的，而且是那样亲切温暖如同以前的笑容，我愣住了，却似被什么击中似的，转身逃离，没有看见他蠕动的嘴要说出什么话。
　　我趴在时常休息的榕树上，脑中是空白的一片，没有了自主的想法，“我做了什么？难道我背叛了自己和他吗？”“我……究竟想的是什么？”那陪伴我几世轮回也已成精的榕树，却也终于开口了：“你还不曾了解吗？你是如此地爱着他。”我心里一阵紧缩：“爱？我……爱他？”“傻猫，这世间，除了爱，你怎会如此对一个人付出所有？”“不！我那是在报恩！想他过得好，甚过任何人！”“那，你又为何会心生妒忌之心？”“我……”“看见他身边围绕着的女子，你难过了吧？愤恨了吧？想那位置陪伴着他的，为何不似乎你？！是么？”“我……我也在看着他，陪伴着他。”“可是你终究触碰不到他！”榕树精呵斥到。我心里一震，眼泪不觉便流出来，感觉是怎样的不知所措。

　　原来，一直逃避在所谓的轮回之外，以为只须冷眼旁观的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圈子，这一切，原来，真的有定数。
　　恩难报，那是因我把自己也渡入其中了，解不开的结，早已在第一次见他时就种下了这因缘。

　　逃不开，解不掉。那我究竟该如何？
　　“去吧！去找他！”榕树精轻轻地指引着我。“如何去找？找到了又能如何？”“你已牺牲如此之多，却至今仍不明白么？你们是为了彼此存在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再任由自己了，我助人轮回已违反天命，是会遭到诛杀的。更何况人妖殊途……永世相隔……”“倘若你真的愿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禁忌之术，成功与否，这一世过完，你都将灰飞烟灭。但是……”“但是我却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是……”榕树精微微摆动着枝条，发出一声叹息：“你可要想好啊！”
　　一直以来，我原来都期待着与他的生命线相交，原来这样的追寻与付出也很令自己满足。却没有醒悟真实的情感才似乎希望得到的啊。
　　我点了点头，重重地对榕树精说：“我决定了，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榕树精“唉——”了一声，“世间万般物，终是逃不过这个情劫。”

　　我想我是成功了，睁不开眼睛，耳边也依稀传来榕树精的声音：“青阁小筑轻抚琴，若愁闲云两样情。怎奈断桥未遇君，别样相思付谁听。”
　　……
　　醒来，置身一间屋子中，身旁放着的，是封存了我这几世记忆的珠子，那也是我的所有法力——从现在起，我便是一位凡人女子——新的一世。水中，那张陌生的脸……这是我么？轻抚脸颊，我苦笑着，“这便也是代价之一罢！”脑海中最清楚的，就是“找到他，将珠子中的记忆付与他，使他明白我所经历过的，为他做过的。
　　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他想起我，让我再看见他曾经对我展露出的笑容，感受到阳光一直在我身旁，那也足够了。我还在不断地等，不断地寻找，我想把握好这一世的时间，不想等到末了，才迟迟地遇见他。能用最短的时间与他相聚，那是我的愿望。
　　在开启新的一世之门之前，用最后的一点法力算到了在这样的地点，我能遇见他，仅此而已，别的，我以没有能力算出。现在所需要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作为人，我懂得了人类的情感，我开始学会幻想，心底的期待开始发芽，如果有他陪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以人的情感待我，把我当成可以相守的对象。每每想到这，我心里的快乐无法言说，那幸福的感觉，我从未感受过有如此美好。
　　可是期限却近了：在这个月圆之夜，若他还是没有出现，那么那珠子将会碎裂，那关键的东西也不复存在。我所有的努力将化为烟尘……我的心整日不得安宁，痛苦渐渐逼近。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临了。月亮很美，宛如巨大的花蕾，可是我的心却快凋谢了。乱的犹如蜡汁滴在心上，焦火一般地疼痛。一种沉沉的感觉向我袭来，不知何故，我有些惊慌。
　　远处的一声野兽嚎叫，猛地将我一震，心情慌乱。我明白，那不是一般的野兽，是怪。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就在一刹那我似乎把自己迷失在回忆里。六世轮回，原来可以那么接近，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联系……
　　当那面目扭曲可怖的怪兽嘴里喷着腥臭的气味出现在我面前时候，我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柔弱无力，保护不了自己……甚至在幻想会不会突然出现他的身影，像那时一样，把我拯救。可是，这样的想法多么脆弱，被怪那尖利的牙齿刺穿我胸膛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一次滑落……没有希望了……我喃喃地说。这时突然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道袍，道骨仙风的道人，他挥舞着桃木剑和灵符要制服那个怪，可是，那怪似有灵性般，十分灵巧。我的双眼开始有些模糊，生命的火光开始摇摆不定，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听见那道人的话语：“师弟啊！可惜你那么有灵性的人，却不堪被幻觉诱惑，坠入魔道啊！今天我若不收服你！那也是害了你啊！”那怪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似乎在乞求什么。那道人似乎有些心软，犹豫了片刻，可是他定了定神，呵斥道：“呔！你竟然被梦魇迷惑，说什么自己与一只妖有未尽的情缘！还说你竟然留有关于前世的记忆！说那妖怪是你曾经救下的一只黑猫！师弟啊师弟……你明明知道一世轮回，一世记忆，怎么可能交错……你却因此……就算真是有那么回事……难道你为了她自甘堕落，只怕人妖殊途么？！”说完仰天长叹：“情……真的就有那么大的魔力么？”
　　我泪如泉涌。
　　窗外，银白的月光透了进来，洒满整间屋子，像是进行着最后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时候纠结在了一起，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不想卷入轮回，却早已身处轮回中。最终的目的是想和他在一起却不知从一开始就没真正分离过。
　　这时的我，忽然想看见太阳，想再感受那种阳光照耀身上迷人的温暖。可是……现在，我却犹如被那期盼的阳光晒干了血液，即将消失。我不后悔，至少在轮回中我没有逃离，在这个圆里我和他没有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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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发文，路过的大大们留个“脚印”吧＾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