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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正式入伙那天,刘备在大堂里摆了两张凳子,拉着诸葛亮坐了过去。诸葛亮起初不肯,上次给土匪们讲学的时候他是客,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入了伙,刘备这么排个座位,倒像是把他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
“我未建尺功,安敢居此位置?”
“先生哪里话,我寨子上上下下,谁人能有先生的大学识,高见解?这位置,坐得,当然坐得。”
诸葛亮还要推辞,张飞在边上说:“先生是怕做个土匪头委屈你了吧,先生放心,若有机会能让先生下山,我哥哥绝不阻拦先生。先生安坐就是。”
张飞这么一说,诸葛亮再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坐了上去,刘备在他右边椅子上坐下,下面关张赵依次坐在左右,其他人带着小土匪们进来行礼。诸葛亮实在是不习惯这架势,一直微微低着头板着脸,刘备倒是显得很高兴,一贯表情不多的脸上止不住淡淡的笑意。
于是总是闲得无聊的大小土匪们又开始了奇怪的八卦。
“我怎么觉得大寨主和先生有点奇怪?”
“唔……先生那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个土匪啊,长得那么俊的个白面书生。咱们大寨主又哪里奇怪了?”
“呃……说不上来,好像第一次看到大寨主那种表情,当年抢了现在大嫂上山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
“啊!”土匪甲一拍大腿:“我说呢!他们两往那一坐,就和寨主寨主夫人似的!”
“哦哦。还真像抢来的压寨夫人……”大家纷纷表示土匪甲形容得很恰当。“难怪这阵子先生吃饭睡觉都老在大寨主房里……”
当然,这些八卦都是避开当事人讨论的。诸葛亮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压寨夫人,刘备也不知道自己在手下的编排里又多了房媳妇。两人天天呆在一起就在讨论如何发展壮大寨子。刘备这土匪头子一直当得是一笔糊涂账,诸葛亮问他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枪多少子弹,他每次回答都是大约、约莫、可能、也许、大概也就这么多吧。到了最后只好承认,自己当土匪这些年,从来都是抢了就跑,到手就分,分剩下的没人要的暂时用不着的就丢进仓库里堆着,要用了再扒拉扒拉找出来,除非一穷二白,否则真不清楚还有多少存货。诸葛亮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做管家,从人员造册到兵器弹药登记到库存整理。用某土匪的话说,幸好我没找先生这样的夫人做婆娘,多少私房钱都藏不住啊。
这话虽是玩笑,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诸葛亮忙着给刘备统计家当,关羽和张飞却找上了刘备。
“大哥,你让他把咱们的家底都摸清了去,要是有朝一日他反下山了,咱们可就都完了。”张飞快人快语。关羽虽然没说话,但那神情明显也是站在张飞一边。
“扯蛋!”刘备一拍桌子:“要不是先生日夜辛劳,我们家底多少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们,我不光要请先生帮我请点家底,还要把这管家的权利都交给他!”
张飞被刘备吼得一缩。他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就怕这大哥。
关羽见刘备好像真的动了气,在一旁劝导:“大哥,不是我们多心,这诸葛先生就不像是个当土匪的人,他肯留在咱们寨子里,都是因为无处可去,只要有得方法能下山回家,他怎么不会去做他的地主老爷。”
“你们不要再说了。反正先生要走,我绝对不会勉强他,但是先生在这一日,我就绝不会怀疑他。我得先生日日受教,如鱼得水。”刘备一甩手,索性转过背去。
见刘备听不进去,两人只能一跺脚一叹气转身出去。刚好诸葛亮抱着一堆账本进来,张飞瞪了他一眼,出门就吼:“老田!!老田!!今晚咱要吃水煮鱼!!”
诸葛亮有些莫名奇怪的问:“三当家这是怎么了?这大冬天的要吃鱼。”
“别理他,他就这性子。”刘备接过诸葛亮手里的东西,又让出火炉边的位置让诸葛亮坐:“先生幸苦了。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急,现在数九寒冬的,库房里又没个烤火的地方,别冻坏了。反正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先生不如缓缓,过了年再忙吧。”
诸葛亮听得有些好笑,库房里放着那么些火器弹药,要再放个炉火进去,还不如直接把他架在炉子上烤,不过想着刘备也是好意,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大当家的,这事缓不得。”诸葛亮搓搓手:“等到了春天,山雪一融,我们估计就有大麻烦了。”
“唉……”刘备随手翻着诸葛亮刚带来的账目:“咱们还真是穷啊……”他站起来,倒了杯热茶递给诸葛亮。“是啊……山雪一融,说不定保安团就上来了,我们这十几条枪,怎么打得过人家……”
“说不定春天就是我们发展的好机会。”诸葛亮接过茶喝了一口。茶叶很粗,口感不怎么样,未上山之前他对茶最是讲究,这粗茶是断然不喝的。但是每次他到这来刘备必然会为他备着一壶驱寒,喝着喝着他也习惯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该好好的将队伍训练一下,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我有个想法,要给咱们寨子再立一些规矩,大当家你看看妥当不?”
隔着升起的袅袅热气,刘备看着诸葛亮的眼睛,温润宁静中闪着一丝狡黠,他心里的担忧也就跟着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倒是被“先生说的是‘咱们’寨子呢”这种莫名的欢喜情绪占领了。
“妥当,妥当。我便是不看,先生定的,定然都妥当。”刘备停了停:“不过你别急。先放放,放放。”诸葛亮有些纳闷,刘备又接着说:“先吃饭。咱们先吃水煮鱼。晚上我再陪先生挑灯夜战。”
他说完之后,想起张飞为啥要嚷着吃水煮鱼,突然就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说不清的暧昧在里头。
幸好没被先生听到之前的话啊……刘备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觉得有些奇怪的失落。
过了不到几天,诸葛亮就立下了各种各样的规矩。一群风风火火天不管地不拘的土匪一开始都有些受不了,尤其是他加设了好些明的暗的哨位,又制定了严格的值夜制度,要求每天都有人值守,还不许私自出寨不许随便抢劫路人,让土匪们不是闲得要死就是大冷天的还得往山里头跑,如果不是刘备一直支持着他,下面只怕早就闹翻了天。直到因为他的暗哨提前发现了一股准备偷袭他们山寨的队伍,缴了好几把枪,又因为出入寨的管理制度查到了一个潜伏许久的奸细,这群土匪们才明白过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春节。大年夜那天,按惯例,寨子里一大帮兄弟都要聚在一起大喝一场,今年诸葛亮立了规矩,即使是大年夜,值夜和放哨的人也不能少。但是所谓法不外乎人情,他喝过两杯,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就索性悄悄退了出来,替了在寨墙上值守的兄弟,让他也去乐一乐,自己替他值夜。
远远的寨子里传出一阵阵的吆五喝六的声音,周围却是一片寂静,酒精带来的热度被寒气侵扰,慢慢的退了下去,诸葛亮有些后悔自己低估了山里的冬夜,可现在回去拿披风的话,这就成空哨了,这又破坏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反正也就两三个时辰,熬一熬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诸葛亮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落在他肩膀,他回过脸去,动物皮毛柔柔擦过他的脸颊,刘备就站在他身后。“大当家的——”他摸了摸身上刚刚刘备披上去的披风,接着微弱的火光和雪地的反光能勉强辨别是白色的动物皮毛做的。“这是?”
“狐皮的。以前弄来的,我刚见先生出来,又看到那小子进去,就猜先生在这。这里夜冷,特地给先生送来的。”刘备顿一顿,见诸葛亮要脱下来,忙按住他手,又补充一句:“一直没用过的,先生放心。”
诸葛亮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大当家的,我不是嫌弃,只是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受得起。”刘备板着脸把诸葛亮的手坚决的按下去:“绝对受得起。山里晚上冷,先生莫要着凉了。要不先生先回去,我在这也成。”
“那怎么可以。”诸葛亮坚决的回绝了。
“那就这样吧,我陪先生在这。”刘备不容诸葛亮再反驳,坚定又仔细的给他将披风系好。
他的动作温柔而不容反抗。诸葛亮静静的看着刘备专注的神情,心里涌上一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末了,刘备退后一步,歪着头看看,诸葛亮披着雪白的狐皮披风站在雪中,长身玉立。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一双明亮而沉静的眼睛。让他在对视的那一瞬,不自觉的就沉沦了下去。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一生,又有多少个日夜。
他们对视只有一刹那,又或者,已是一生。
然后错开眼去,他们并肩站着,将目光投向远处广袤无垠的夜空、雪地与林海。
“先生——”
“孔明。”诸葛亮说,“叫我孔明。”
又是安静——刘备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唤道:“孔明啊……”那幽幽的声音带着尾音,落在雪地里。他想说很多东西,他想说,要是万一保安团真的上来了我们顶不住,你又没干过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必要陪着我们一起送死,你就投降了吧。他还想说,等开春了你要不先去别的大寨子里避避,荆山的刘表是我的族兄,定然会护你周全。他又想说,你说过的那个美好日子,我一直记得。你说过之后,我这辈子都会指望着能过上那种日子。可他什么也没说。
就像他知道诸葛亮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也什么都没说一样。
夜色很温柔,连寒冷都变成沉静的冷冽,一边是灯火通明土匪们一阵阵的喧哗,另一边是月隐星熄寂寞如雪。两人并肩站在这寨楼之上,就如站在十丈红尘与万古洪荒之间。天地之下,独余彼此。言语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