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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杜衡篇 未妨年少是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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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篇
坐在马车里,我竟然找到了许多年前被迫去参加奥数班的纠结之感:明知非去不可的,可恨不能把时间拖了再拖。八福晋的声音犹在耳边:“……我说这该有的礼数你还是不能缺的,再怎么说你如今还是他们府里的人。你且放心去,给四贝勒四福晋请个安,再住上一段日子,我就找个由子接你回来!”
四贝勒府离八贝勒并不远,不容我多纠结,马车已然停了。来送我的是八贝勒府的两个小厮,并八福晋派去伺候我的两个小丫头。此时那个叫翠菊的小丫头替我掀了帘子扶我下去,我才看见这马车并没有停在四贝勒府门口,前面貌似有人堵着呢。
“杜衡姐姐,前面看着像是四贝勒也回府了,您是不是过去请个安?”翠菊朝前面望了望,问我。
啊?我在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我真是个倒霉催的。怎么这就遇上了?当下强作镇定同翠菊说道:“这个自然。”说着硬着头皮往前走,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一面想着那四贝勒到底是哪个,一面却又不好明目张胆的东张西望,只知道前面停着几辆马车,有许多人扎堆站着,好像在侯着那四贝勒。我赶紧低头,加快脚步,无奈今天是要去给四福晋请安,正装打扮,又穿了那坑爹的高跟鞋,完全走不快。好容易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了,我飞快向周围瞄了一眼,停在某位服侍看着最为华贵的男子跟前儿,非常标准的行了礼,说道:“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说着继续低头,等对方说话。
可等了好半晌,周围都是一片安静,我只好抬头看了一眼。但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很是温文儒雅,见我看他,扑哧一乐,说道:“这是内院里的哪位格格吧,贝勒爷此时走的远了,怕是听不到您请安的。”
啥?我闻言,猛地抬头张望了下,才发现有一行人已经进了偏门,为首的那个八成就是传说中的四贝勒。而站在门口的马夫小厮们,都十分好笑地望着我。我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干出这么乌龙的事情,只得讪笑一下,和那中年人说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陈金宝,是府上的账房。不小心冲撞了格格,还请格格饶恕则个。”那人朝我做了个揖,说道。他这样说分明是给了我十足的面子,可我的尴尬真是半分也没有少,因为那陈金宝分明是憋着笑。我心中当真是哭笑不得外加惭愧羞恼,当下勉强同他寒暄了几句,就逃也似的走了。
回到四贝勒府,还是之前住的那个小院,还是之前伺候我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我谢了八贝勒府跟来的两个丫头,又拿出钱来给那几个丫头婆子打赏了一番,果然她们对我就热情了许多。我在心里想着,这回总算是懂了人家的规矩了,怪不得当初在这里她们对我爱答不理的。那两个小丫头帮着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于是整装待发,去见四福晋。
四福晋说是刚歇了午觉,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被叫了进去。想来是刚睡足了觉的关系,她今日的脸色倒是柔和了许多,正坐在榻上喝茶。我上前去给她请了安,四福晋点了点头,只说到:“你有心了。”
我对这位四福晋一向打怵的很,总觉得她是话里有话,于是笑笑没答,只等着她训话。四福晋今日的心情倒像是很好,脸上竟然还稍稍带了一丝笑容,同我说道:“我听说,你和那芷洛格格很是投缘。”
我稍稍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八卦竟然传到了四福晋这里。当下挤出个笑容说道:“福晋这样说,那可是折煞我了,我怎么敢说和芷洛格格投缘。不过是那日八贝勒府宴席上,有幸和芷洛格格聊了几句,不知是怎么就合了格格的眼缘。”这几乎是我的官方说辞了,是以答得万分流畅。
“我瞧那芷洛格格倒很是看重你。前些日子太子妃还专程打发人去八贝勒府,说是朝八福晋要个叫杜衡的丫头。这八福晋又巴巴的打发人过来同我,叫我做主呢。”四福晋将茶碗放下,微微一笑,说道。
我的心不由得咚咚直跳,桑桑到底成功了没?她已经找过八福晋了,怎么八福晋就半个字没和我提过呢?
“奴婢不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八福晋可半点没和我说过。”我斟酌着答。
“可惜了,若说你是个普通丫头,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让你跟了那芷洛格格也没什么,可我们总要按规矩来。话又说了回来,咱们四贝勒府,没得让人去说攀龙附凤。”四福晋又道。
她这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冰凉,这些日子的指望仿佛就落了空。隐约间又觉得这四福晋貌似也不喜欢芷洛格格,心里又不由得替桑桑担心,怎么她就成了这人人怕人人不屑的什么佟佳芷洛。这样想着,我竟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福晋说得是。”
“杜衡,我向来是个有话就说的人。”四福晋却是又起了话头,瞧着我说道,“你进我这府里,也快三年了。平日里看着不声不语,如今看来,竟也是个有心思的。旁的我也不想多说,你一天在这府里,就要守一天的本分。若是有一日你出了这贝勒府,我也必不会阻了你的前程。如果你愿意念着在这府里的情分,我自然也是愿意给你一份方便和体面的。”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带着几分威胁,可又好像带着几分鼓励似的。我也顾不上旁的,心里只念叨着一句“若是有一日你出了这贝勒府,我也必不会阻了你的前程。”
“谢福晋教诲,奴婢心里永远会念着福晋的好。”我低头,尽量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就说,你是个有心的。”四福晋脸上又挂上了一丝笑容。我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和她说话真是累得慌。眼见着四福晋好像正事都说完了的样子,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开溜,却听外面有人笑道:“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来的真早,福晋歇了午觉刚起呢。今儿有德妃娘娘赏的蜜瓜,福晋都收拾好了等着您来吃呢!”
“是嘛,现下这时节,那可是个新鲜东西。回头去给李福晋那也送一份,她就好吃个时鲜玩意儿。”有个男声答道,那声音低沉又显浑厚,很是好听。
“听听,这是拿额娘和我的东西去给别人作人情呢!贝勒爷没得这样寒酸!还好我早就给李妹妹那送去了,这回她可不领你的情!”四福晋提高了声音,笑着说道,边说便起身迎了过去。我也连忙跟在她身后,但见进来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瘦高身材,却不显单薄。乍一望过去五官线条略有些冷峻,可这时脸上挂着笑意,只衬得一双眼睛极有神采。我知道这便是那四贝勒了,连忙也跟着屋里其他的人给他请安。
“我却领了福晋的情了,这总没话说吧?”四贝勒也笑道,和四福晋一起坐了过去。我只好也跟了过去,站在四福晋身旁。
“你们瞧瞧,咱们这府上,就只贝勒爷最不吃亏,想顺了我的人情不成,就转来卖好。”四福晋说完,忍不住噗嗤一笑,倒是引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我见这两位你来我往的,看起来感情不错,这四福晋在自己老公面前,又是一番景象了。有小丫鬟端了蜜瓜进来,瞧见我在,竟然直接将托盘递在我手上,道了声安走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将托盘里的东西端了过去,手持那把银色小刀将瓜剖成一小块一小块,再分在两个碟子里给他们递了过去。好在那俩人完全无视了我,只管说他们自己的,我也就安心站在一旁卖呆,偷偷瞧着那四贝勒只是想:“贝勒爷同志,我到底上过您老人家的床没?”
那四贝勒仿佛十分健谈,不多会儿工夫,就噼里啪啦的说了好几件事,什么“某娘娘的寿辰要备什么礼”,什么“府里的某阿哥在上书房需要什么”,什么“后面的院子何时交工,要怎么规划”。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可他说起来倒是很是有条例,连我这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忍不住跟上了他思路,在心里偷偷点头,只觉得“不错,好像是这个理哈。”正听得入神,忽然听那四贝勒说道:
“我刚刚在陈金宝那儿听了个笑话,说是今个我回府的时候,后面不知怎么跟了一辆马车。上面下来个人,看着倒像是内院的年轻女眷,他刚要避嫌,谁想那丫头直愣愣的冲着他行了个大礼,说,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这把陈金宝给吓得,往后一退,差点仰面摔了个大跟头,脸上还得装作镇静,和那丫头说,贝勒爷这会儿走远了,你请安他怕是听不到了。”说着自己先哈哈乐了起来,还嫌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你说可乐不可乐。”
满屋子的人在他说的时候就都偷偷乐起来,这会儿更是哄堂大笑。我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真是恨不能找个洞躲起来。话说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干过如此乌龙的事情,又被这位贝勒爷这样绘声绘色的一说,当真是又羞又气。心里不由得鄙视那个陈金宝,卖乖也不是这么卖的,还差点儿摔个大跟头,我看你明明站得比谁都稳!顺带鄙视这个贝勒爷,您是说相声的嘛?还你说可乐不可乐!
四福晋也乐得前仰后合,可还是一眼就望见了我。想是看见我不争气的脸色,又知道我是刚从八贝勒府回来,于是边笑边问了一句:“杜衡,这说得可不是你吧?”一时间满屋的人都盯着我看了,我悲愤交加之下,也只能承认了:“回福晋的话,是我。”
想了想实在不甘心,又加了一句:“是我今日太紧张了,并没敢抬头看贝勒爷的脸,才认错人了。”话音刚落,大家又笑了起来,那四贝勒这回终于眼里瞧见我了,说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我还正要问问福晋呢,到底是谁这么直愣愣的。没得这么小家子气,紧张个什么。”
我口里只得胡乱应了一句,那四贝勒也没再多说,转而去和四福晋说其他的事情了。我回过神来,才想到,看起来这四贝勒是认识我的。那么,到底我和他上过床没?竟然还是不知道。
再回这四贝勒府,我已不像初来时那么懵懂。虽然待遇还是那么些待遇,可那些丫鬟婆子嬷嬷们,明显对我态度好了许多。当然这和我开始懂得时不时打赏一下有关,可我怀疑主要原因还是四福晋对我的态度。这次回来,她好像明显对我松缓了许多,回来的第二天,竟然还差人给了我这些个月的月钱,说是我人在八贝勒府并不好派人送去。可我回忆一下,在我刚刚“自杀”那些日子,完全没人给过我任何所谓月钱,再算了算那钱,不多不少是从我来到这清朝的时候算起的。
竟然就这么被补发工资了。我再想着四福晋同我说的那些话,也并不难明白,她这八成是看我要走了,反而开始宽待起我来,让我无论到哪里都念着她一份好处。至于她一个堂堂福晋干嘛要让我个侍妾念好,一小半估摸是看着八福晋的面子,倒有一大半怕是看着我一下子能和那芷洛格格一见如故的缘故。因着这一层,她总是觉得我是“有心思的”。这期间的道理基本等同于薛宝钗扑蝶时不小心听见小红的秘密,却不愿意让她知道,马上转嫁给林黛玉——“有心思的”的女纸们,谁都伤不起啊!
原来无论到了哪个年代,不过也是这些道理罢了。一个自杀的弱女子未必能够让人掬一把同情泪,可一个“有心思”的心机女,就算让人厌烦,却是谁都不愿意得罪的。我越想越觉着没意思,只觉着把这一堆女人关在后院互相斗法的实在是一件坑爹的事——这四福晋的情商,发挥在其他地方多好!搁在现代,绝对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女强人,搁在这儿,就只能当个大老婆整整小老婆——没准儿这也是一项极具挑战性和成就感的事情?我左右是完全不了解就是了。
在四贝勒府里,我真是越住越消沉。最最打击的事情就是,看来我去桑桑那儿和她混是甭指望了。我这些日子日盼夜盼的等着她的消息,现在忽然没了盼头,当真是心灰意冷,更加提不起精神来和这四贝勒府里的人应酬。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个月,八福晋终于差人过来接我回去了。
“我说衡儿,这回可不是我急着催你回来!”八福晋见了我,第一句话就似笑非笑的。
“不是舒蕙姐,那还有谁?”我并不多想搭茬,可还是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问道。
“连我们八爷问上了,说这老十四怎么隔两日就要来我们府上转上一圈,也不说干嘛,东张西望的就带着王保往后院溜达!”八福晋笑道,“衡儿,再不叫你回来,我怕我这门槛都叫人给踏平了。”
我听了不由得皱眉,也不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至于这么夸张不?当下也只能低头装娇羞。
“衡儿,你我识得这许多年,你真是连我都给瞒过了。”八福晋又是那样的似笑非笑。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十分刺耳,就好像我背着她使出了什么手段一般。我想这八福晋本来就是想让我笼络着十四阿哥的,可如今十四阿哥分明是开始对我感兴趣了,怎么她倒阴阳怪气起来?又想到她不知为了什么,闭口不提太子妃替桑桑要我的事情,心中更是不是滋味。看来杜衡和这八福晋算是闺蜜了,可怎么能同我和桑桑比?
结果回到八贝勒府后,我的心情更加的灰暗了。几乎每时每刻的,我都在想念着桑桑。想着她和我同在一个时空一个城市,如今竟然硬生生的不能相见;想着我们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往日,现在却只能分别独自黯然神伤。我有这么多事情想迫不及待的告诉桑桑,也想和她说说我如今的无助彷徨,最好再一起抱头哭上一场。可她仿佛远在天边一样,竟然就此音讯杳然。
这里唯一和四贝勒府不同的就是,有个时不时来找我茬的十四阿哥。说他是来找我的茬,也不尽然。可我心情终日灰暗,实在是不想再去应酬他。那十四阿哥却偏偏阴魂不散似的,一会儿差遣我干点儿这个,一会儿又差遣我去干点儿那个,仿佛乐此不疲似的。初时相遇的那个眼睛望天又拽得要死的小屁孩儿,如今却是健谈得很,经常嘴巴不停的同我说一些有的没的。
可我偏偏是不想说话的,久而久之,竟然弄出了一套应对的方法——就如同当时考托福口语时自己总结的万用句型一样。比如,如果他说了个事实性的陈述句,类似“今儿个天还挺热。”,那么我就答“是。/可不是!”;如果他是表达自己观点,类似“你今天这身衣服瞅着倒是利落!”,那么我就答“十四爷说得是。/十四爷说得极是。”;如果他讲笑话,那么我就答“还有这等事?/哈哈哈”+判断其可笑程度并根据结论发出适当笑声;如果他是问句,那么我就用尽量简单的句式作答,回答要全面并少带感情色彩,以防止他继续发问。这样一分类,除极个别,基本涵盖了他同我讲的所有话。我竟然完全可以在半听不听他说话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与他进行交谈了。
可是十四阿哥毕竟不是ETS的考官,他好像完全不满足于我这些情绪饱满外加无懈可击的回答,而且不满之情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朝我摔了一个茶杯,怒道:“你这是在敷衍谁呢?”
我愣了愣,才发现这句话貌似已经超出了我的句式库,只好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说道:“十四爷这是怎么了?”
“甭跟我装傻!”十四阿哥拧着眉毛看我。
“回十四爷的话,我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就是提不起精神来。若是无意中怠慢了十四爷,还请您恕罪。”我只好答。
“怎么?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十四阿哥脸色稍稍缓和。
“没谁给我气受。只不过有些问题总在我心里,想也想不明白。”我也不知怎么,竟然就给实话实话了。
“噢?说来听听。”十四阿哥已然换了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
我看了看他,极其认真地问:“您读的书多,懂得道理也多,您说说,这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十四阿哥闻言,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管他,接着说道:
“你们男人,好歹还有个建功立业的念想。可是您说说像我们这样的,天天的有什么意思呢?外面天大地大,可我们就只能在小院子里呆着。你说,女工这种细活儿,我又不会,可什么扫院子劈材做饭这种粗活,却也轮不上我做。其他什么大事小情的也都归不上我管。这可不是混吃等死嘛?”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此刻说了出来,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想要从他那儿得到答案的欲望。
十四阿哥仿佛愣了下,随即便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说道:“看不出,你心思还挺大。”
“我在说自己混吃等死,心思怎么就大了。”我不由得问。
“人人都是这样过,只有你不满足,不是心思大是什么?你这一番话,是在埋怨自己无足轻重吗?怎么,你也想建功立业?”十四阿哥瞧着我笑道。
“建功立业谈不上,可我这活着总得有点盼头吧?您说的没错,我如今是觉着自己无足轻重,有我没我都一样。无论这四贝勒府八贝勒府,都没有我的位置。”在现代,我有父母家人有朋友,每天都忙忙碌碌,从来没时间思考什么人生的意义这种蛋疼的问题。但是在这儿不同,每天的时间都好像多得用不完,真正让我无所适从。
“这话听着可真新鲜。”十四阿哥不知不觉的就收敛了笑意,“怎么,那你还想进哪个府啊?”语气是不无讽刺的。
得,完全鸡同鸭讲了。我在心里暗叹一下,果然和他还是沟通不能的,探讨人生问题都被他拧着听,听成我勾引他了。当下挤出个笑容,准备结束对话:“十四爷说笑了,我这地位卑微的,还能去哪儿?”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还告诉你了,爷不吃!有什么话就讲,不用转弯抹角的,少来这欲拒还迎的玩意儿!你若是想要跟了我,开头求我也是一句话的事,可我最厌烦的就是别人和我耍心眼。怎么,这些天你装得没精打采的,就等着今日我问你这一句呢是不是?”十四阿哥横眉冷目的,越说声音越大。
我听他如此讲,竟然给气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才道:“我说十四爷,我也告诉你了,你也不用给我在这儿转弯抹角的,也给我少来这欲拒还迎的玩意儿,姑娘我也不吃这一套!别天天有事没事的来找我,有话没话的找话!你愿意说,你问了我愿意听没有?您十四爷是个宝,全北京城的人都是围着您转的是吧?我没精打采都成了诚心勾引你了,合着我怎么都是勾引你!你还听好了,姑娘我勾引人的时候从来都没隐晦过,你也不用瞎猜!”我也是越说越气,说完趁着血都涌上了头的那股激动劲儿,干脆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也不管那十四阿哥脸上是黑是白。
一掀帘子,就看见外屋几个听差的小太监一脸愕然望着我。我一鼓作气地没理他们,直接就出了门。外面一股风吹在我的脸上,打得我一个激灵,这才冷静了下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心里开始发虚,他不会打击报复我吧?奇怪的是,冲他那么一通喊,我的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可还来不及享受发泄的快感,就越想越是没底儿。心里一个声音暗骂自己没骨气,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在人家地盘不得不低头,还是一咬牙折了回去。
刚要进屋就瞧见十四阿哥正垮着个脸往外走,我迎了上去低头行了个礼,说道:“奴婢给十四爷赔罪来了,冲撞了十四爷,请您责罚。”那十四阿哥仿佛没听见一般,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十四阿哥也一去,就不再有音讯。我虽然害怕他打击报复我,但想想他总是差着一层呢,又不是四贝勒府又不是八贝勒府的人,心里倒也不是十分担心。只盼他被我狠狠打击了一番,再也别来纠缠我才是。
倒是过了几日,桑桑终于来消息了。是太子妃的示下,从四福晋又传到了八福晋,从八福晋又传到了我这儿,说是芷洛格格一病不起,让我进宫给她“解闷”。我听了这个消息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什么叫“一病不起”?倒是八福晋很是冷着脸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不过是个还没名分的小丫头,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怕她担不起折了寿!哪有这样的规矩?硬叫自己兄弟的身边人去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真是凭她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给去摘!”
我满以为这次太子妃一声令下,我也就直接拎包去了宫里。谁承想这桑桑如今的排场真正的大,我去给她“解个闷”,宫里先派了两个嬷嬷来教我规矩,想是怕我一个嘛事不懂的小姑娘进宫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贵人。结果俩老太太眼盯着我行礼请安跪谢,吐字要清楚姿势要端庄,要知道见什么人行什么礼说什么话,一来二去的竟然折腾了整整一天,搞得我腰酸背痛眼冒金星。
好容易那两位教养嬷嬷满了意,我这才得以进宫。一路上那两个嬷嬷和我同车,俩老太太坐得那叫一个腰杆挺直目不斜视,搞得我虽然有万分的好奇,却也不敢随便掀开帘子往外看看这皇宫长得到底和三百年后有什么不同。结果是我盯着自己鼻尖,一路到了那芷洛格格住的翠云馆。
迎接我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眼睛小姑娘,那两个嬷嬷仿佛认识她,同她笑道:“菊喜姑娘,人我们给带来了。”那个菊喜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说:“有劳两位了。”说着又同我说:“这位就是杜衡姐姐吧,您请随我来。”
我随着那菊喜进了翠云馆,只见院子里布置的极为清雅精致,仿佛由里及外的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高贵劲儿。菊喜引着我进了芷洛格格的卧房,刚一进去就闻见一阵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好闻的很。而桑桑正靠在床上的软垫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像模像样的给我家桑桑请了个安,自觉吐字清楚姿势端庄,十分之标准。眼见桑桑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到底是强忍着朝我点了点头,同那菊喜说:“你先去外面候着。”菊喜看了我一眼,仿佛很不放心的样子,但还是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连忙奔了过去在床上坐下,给桑桑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
“你到底咋啦?还一病不起?我还以为是你骗人的呢!”我抢着开了口。
“谁骗人啊,发烧加浑身无力,吃不下去东西,都好多天了。”桑桑一副比我还激动地样子,“你这是慰问病人么你?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来了?”
“我是你家深情爷给你准备的惊喜大礼包。”我说着站起身来给她行了个礼,正色道:“奴婢杜衡,特来给芷洛格格解闷。头次解,解得不好还请您多担待。”
桑桑噗嗤一下乐开了,忍不住进入角色,和我演了一把“冷面格格训斥小婢女”的故事。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的互相贬损了许久,都觉得通体舒畅,这些日子从没这样痛快过。直到两人都乐得没了力气,我才想起来问道:“你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桑桑脸色一暗,叹了口气,拽着我的手就开说。我一听,原来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她头上如今刻着“太子爷的女人”几个大字,她就是个行走着的“太子爷的女人”,人家看不到她桑璇,巴结她厌恶她都是因为太子爷。而太子爷又一副“我好深情”的欠扁样子,任她打骂而岿然不动,每次相见都是各种偶像剧级别的甜言蜜语。总之,她要憋屈死了。
“完了?”我见她终于住了嘴,忍不住问道。
“你还要咋的?这就够惨了。”桑桑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的不满意,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和你一说,就没那么悲催了呢。我自己这些日子可是憋屈死了。”
“那是因为我比你更悲催!那个杜衡倒不是什么谁的女人,可她也太衰了你知道吗?地位没地位,身份没身份,害得我现在看谁心里都打怵!是个人就能给我脸色看啊,什么四福晋八福晋,各个的都话里有话阴阳怪气!还有你知道吗,我现在是随便给人打耳光,被打了还要给人赔礼道歉!”桑桑的眼睛瞪得老大,我及时补充了一句,“当然有点夸张啦,但是我给你讲,我前些日子就被那十四阿哥给打了。”
“怎么个情况?”桑桑闻言,十分之义愤填膺,大声说:“随便打人啊?还男的打女的?你没抽回去?”
“废话,当然抽回去了!”我提起这件事情还是很悲愤,当下三下五除二,把和十四阿哥的那点事儿全盘给桑桑说了。谁想桑桑竟然边听边乐,听完还来了一句:“哎呀真想去看现场!还’姑娘我勾引人的时候从来没隐晦过’,估计把人家挺傲娇一孩子给深深打击了。”
“你还乐!”我对她彻底无语。
“你还不是觉得我不够悲惨!”桑桑反唇相讥。说完我们都乐了,到了这清朝竟然还是和以前在现代一样,就算是和对方倾诉,到最后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忘记了自己的悲惨,还觉得挺可乐。
“我说桑桑啊,其实你大可不必对那太子爷那么排斥。你是不知道我的滋味,没一个忍靠得了。你看看,你病了那太子爷还能千方百计的把我叫来给你解闷,换了我病,谁管我啊,我就自己哭去吧。你就算不喜欢他,也别得罪他哈。”我想了想,正色和桑桑说道。
“如果我能得罪他,他还当得起深情爷这仨字嘛?真的,我是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看,上次还和他发疯,结果人家完全没觉得被得罪,反过来还心疼我!你说,我怎么办?真是太诡异了,我现在是见他对我好,心里就烦得很。”桑桑皱眉说道。
“原来世界上还真有情深不悔这种事啊。”我不由得感叹,“看来那深情爷是真喜欢芷洛,你这么作,人家都担待着,还生怕你受了委屈。”
“可是我明明不是芷洛啊!”桑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冷静,我也没说你是。”我连忙说道,“桑桑,说真的,咱们现在还真不好矫情这些事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觉得你得这样想,最坏的打算,就是跟了那太子爷。就算你不跟他,好歹你也让他帮你是不是?咱们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能靠得上的还有谁呢?我瞧你那帮什么佟家的亲戚,八成都不靠谱的。要不,你给那太子爷一个机会?反正左右都不吃亏的。”
“你个现实女!”桑桑哂道道,“说我的事情倒是容易,那我问你,照你这么说,你现在靠得上谁?为什么不干脆从了那个十四阿哥?我瞧那孩子挺好。说真的,这件事情上我还真挺羡慕你的,好歹有个人知道你骨子里其实并不是什么杜衡。我看那十四阿哥,喜欢的就是你叶梓。”
“好,现实女现在就给你现实一个。那十四阿哥,我看完全不靠谱的。首先,我现在名义上还是四贝勒府里的人,那八福晋说什么四贝勒府到时候就放人,但是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呢。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幸过没有,这不是自己找事呢么。再者说,那十四阿哥又不大,而且我看他也是跋扈惯了的。咱们十七八岁喜欢的人现在还记得吗?更别提他们皇子阿哥们了。我魅力是有多大啊,人家就非我不可?还有最重要的是,人我已经给得罪下了,估计是不会再来找我了。”我一口气说完,又加了句,“分析完毕。”
“那你怎么办,难不成回去投靠那个四贝勒去?”桑桑问道。
我朝自己的胸口比量了一下说,“你干脆照着这里给我一刀,一了百了吧,我也不用操心这些破事儿了。”桑桑却没有笑,叹道:“你说,咱们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了。”
“唉,是呀,张口闭口的就是靠着哪个男人。”我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和桑桑相对无言。其实道理我们何尝不知道,但是真的要向现实低头,又是多么的困难。我们骨子里那曾让自己深以为傲的自尊,如今却让我们进退两难。
“桑桑,要不咱这样吧。我觉着我还得继续憋屈着,可是你完全不用啊!佟佳芷洛,这名字叫出去多响亮。太子爷不要你了,还有你们佟家呢。你那老爸不是说还没死呢吗?总还要管你的。你就做自己吧,能怎样呢?”我想了想,开口道。
桑桑一拍手,说道:“这话对头!”转而又皱眉道:“亲爱的,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呗。现在还需要熟悉下情况,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形势,再见机行事。”我顿了顿,又说,“其实你说的没错,十四阿哥是挺好的。我并不烦他,有时还挺想他来的,也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可是也就在这样了,他那人完全不靠谱的。”
“我这里情况总比你强些,要是能有什么机会帮你,我肯定尽力。”桑桑又叹了口气,说道。
“行啊,你就和深情爷好好混呗,得了机会也出去和别人建立好关系,没准儿哪天用得上呢。”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桑桑笑着应了,可我们都知道前路艰险,心里的沉重并没有减了一份去。
这两天里,我同桑桑仿佛又回到了在大学时腻在一起的日子。同吃同睡,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嘴巴就说个不停。桑桑虽然身体虚弱,可还是强打着精神和我熬通宵,想要尽情利用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可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桑桑送我到门口,我们不顾菊喜和那群小丫鬟诧异的目光,手挽着手的走到了门口。我这回也并没有按什么宫里的规矩给她行礼,而是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重重的拥抱,轻声说道:“桑桑,保重。难过的时候,想想我也在这里,并且比你更悲惨,心里也就平衡了。”
“少来,和我比悲惨比到这大清朝来了!”桑桑笑道。顿了顿,又道:“你也保重。”
我终于还是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想到同桑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忍不住的黯然。可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一丝踏实的温暖——无论如何,我和桑桑在这里都是喜怒皆相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