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师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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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
展剑坛上，陵越正陪着屠苏在练剑。
这一招“玄真剑”本是不难，屠苏使来却显得有些吃力。
倒不是把握不到要领甚么的，却是在进击速度上欠了些火候。
陵越看他练了会儿便知不妥，遂叫屠苏停了下来。
[师兄可也觉得奇怪？]
屠苏行至陵越身前，将剑背于身后。
也不知为甚么，这一招练至此处便再难使下去，总是难做到师尊的要求。
故而偷偷溜到展剑坛上，躲在一旁看其他弟子练习，不想竟是给陵越发现了。
知道屠苏的难处，陵越向他使了个眼神，着他等众人散去再过来。
师兄弟二人眼巴巴地望着屠苏手里的剑，一时也想不出该有甚么法子。
[说来也怪，你所习心法偏寒，身法自是较常人轻盈许多，按理不会有甚么问题才对。]
屠苏亦是不解。
他悟性极高，剑法口诀、招式路数往往一点即通，没想到却在这简简单单的一招上贴了墙板。
说不懊恼便是骗人，何况再过几日师尊便要来考校他这套剑法了。
[罢了，你且与我过过招再说。]
总那么站着也不是办法。
他这师弟甚么都好，练起功来更是不要命，却总输在临阵对敌上。
这也无法，师尊既不许屠苏与人过招，任他学得再好也是白搭。
即便紫胤亲身授学，然长幼有序，他这小师弟又能拿出几分真性情来？
屠苏扯了扯嘴角，面上掠过一丝雀跃。
他知陵越最是懂他，总是偷偷和他对招切磋，也多亏了这师兄，自己才能勉强在师尊面前接上几招。
紫胤显是也知晓此事，不过既然陵越懂得分寸，他便也不多加予以干涉。
算是补偿了这个小徒弟罢。
陵越一振袍袖，匣中青锋霎时绽出利芒来。
屠苏往石台另一端行去，转过身时手中长剑遥指陵越，不住催发身中剑气。
比剑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一点上师兄弟二人的性子着实很像。
不会因为年龄大小甚么的有所礼让，毕竟这还不是以命相搏的时候、
若总那么让着来让着去，日后可要怎办。
屠苏的肩脊向后挺了挺，霎时就让他看上去高了许多。
陵越洒然一笑，由着这小师弟“先发制他”，倒是使了一招以逸待劳。
屠苏也知这不是办法，凝了凝眉，足尖一点，身子已飘在了半空中。
陵越望着已攻至近前的屠苏，忽而一振手中长剑，看似随意地在身前画了个圈。
哪想这剑圈落地时竟挟起一股狂飙，直直往屠苏面门打去。
屠苏心知不妙，忙双腿一蹬，似尾鱼儿般腾空掠起数丈，“噗”的一声闷响，剑圈深深打进了石山里。
宽不过寸许，却是极深。
若是打在身上，必然多个血窟窿。
屠苏暗里捏了把汗，临空打了个转，借着坠落的势头，又往陵越一剑刺去。
这一剑却是用足了劲头，剑锋催起的罡风吹得二人发丝狂乱，陵越竟也不避，剑举头顶，往屠苏迎来。
“叮”的一声，便如循着某种轨迹般粘上了屠苏的剑锋。
屠苏浑身一震，空着的左手撮指成掌，隔空往陵越的面门拍去。
陵越挥剑阻挡，屠苏适时往回后撤，二人乍合倏分，都不住有些喘气。
这小师弟，才几日不寻他比剑，想不到竟又有精进，看来他这做师兄的不努力些可不行了啊……
陵越收了眼底的笑意，交剑右手，左足一个使力，人便如箭般往屠苏弹去。
剑随意动，一剑刺出时陵越的身形蓦然多了几重影子，屠苏微微一怔、
霎时便有寒意往周身涌来。
剑气凝成的数柄透彻寒剑盘散在四面八方，看似摇摇欲坠，却又像蓄势待发。
一瞬间屠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第一次在与陵越比剑时见他使出门内绝招——
[师弟，这便是“玄真剑”的威力！]
话音方落，那些摇晃着剑身的寒剑倏然抬头。
像是锁定了屠苏一般，齐齐往他射来。
屠苏慌了神，他虽知此剑法威力，却也只在师尊授学时见过这漫天的银芒，哪想陵越会突然使出此招，现下却又叫他如何招架？
[……！]
逃跑甚么的，屠苏这辈子或许都做不来。
故而在陵越收剑还鞘时，他仍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甘愿受死一般。
[……定是我与你切磋时，不曾真的使过门内招数，你才如此惶恐不知所措……]
熟悉的掌温落在了额头上。
屠苏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见得的是陵越复杂难言的神色。
半跪在地上的腿仍有些麻麻的不听使唤，他竟不知自己也会有如此害怕的时候。
怕了，才会不想死。
哪怕对面站着的是师兄，他也还是怕那漫天掉下来的剑会要了他的命。
而又是从甚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惜命了？
[站得起来么？]
说不清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陵越把剑放在脚边，两只手绕过师弟不怎么坚实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眼眶仍有些红彤彤的，陵越摸了摸屠苏的头，他知这小师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哭出来，尽管是真的吓着他了。
[怪师兄不好，早该想明白……师尊传你剑术时，可是不曾问过师尊甚么？]
屠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眶却给揉得更红了。
他闷着声想了半天，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
也难为这小师弟，仅仅凭着师尊授剑时的身法便可摸索出那么多。
[……师弟，你可是怕师尊？]
屠苏想都没想，坚定地摇了摇头。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陵越只听他难得嗫嚅道：
[屠苏只是不想令师尊失望……]
所以甚么都说自己会了、懂了。
装作大人般，只不过不想成为谁的包袱罢了。
总以为只要凭着努力，甚么事都能靠自己解决。
即便是对着面前的师兄，逞强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小师弟的这些心思，陵越若是一直不问，怕是就要沉淀下去了罢。
[你若真不想成了谁的包袱，就变得更强些罢……眼下这般止步不前，待得他人追上你来，又该怎么办？]
屠苏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却又不出声。陵越见他如此，只得耐下性子来劝道：
[……师尊看上去是严厉了些，待你我却是极好，他也定是在等你去问他……你呀，别总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人似的，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明白没？……玄真剑法的事，为何不问问师尊为甚么？和对手过招时也是，虽懂得随机应变，但若突然碰上适才般的大阵仗，你又该如何护得自己周全？这些事，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无法全教给你，只有你自己去问师尊才是。]
顿了顿，语调转柔了又道：
[别胡思乱想了，即便真的一时半会学不会又怎样？师尊收的是你百里屠苏这个人，又不是收了个什么剑法招数做徒弟，开心些，别总板着个面孔，让你师兄我总以为自个儿师弟给谁欺负去了呢。]
[噗——]
屠苏抽了抽嘴角，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陵越见状总算安下心来，揉了揉屠苏的头发，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
[这个时辰师尊当在屋中静思，去见见他。]
[可是……！]
被推了一把的男孩嗫嚅着又往回退了一步。
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师兄，就是不肯往前走。
[换作平日里我都可陪你去，但今日不行，心结这种东西，总得自己去解，旁人是插不得手的。]
陵越拾起屠苏落在地上的剑，还入剑鞘。
屠苏摊平了手掌，任陵越将长剑郑重地交托到他手里。
他想起了入门后的第一堂课——
剑道。
有剑，才有道。
剑，即是道。
然，道是甚么？
道可以是一种信仰，也可以是一条道路。
心中若无剑，又如何悟道。
所以，要zuo爱剑惜剑之人。
惟有不舍手中剑，心方可安哉。
或许艰涩难懂，屠苏却明白紫胤的教诲。
比起门内的其他长老，紫胤只要他学懂一件事。
剑乃双刃，可作凶器亦可救人水火，看得无非便是执剑者的心罢了。
正因手里拿着的是把利器，才要更加慎重地选择——
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究竟是甚么。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何况尚有养育之情——
[师尊……]
啪的一声，屠苏静跪在了紫胤的屋前。
头垂得低低的，摆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踟躇且不安。
明明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亲近的师尊……
或者说他其实不懂该怎么去和紫胤亲近。
就像是对他记忆中的娘亲一般、
不要问为甚么、也不能问为甚么，只是一味地照着娘亲的话去做。
法术、咒语，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合格的大巫祝。
直到变得再也绝口不提，他的母亲也日渐离他遥远。
陵越从这些细枝末节里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
包袱甚么的不过是借口罢了，无非便是在害怕——
怕师尊讨厌自己。
像是娘亲那般……
[为何跪在此处？]
门，甫地打开了。
背光的关系，屠苏看不真切紫胤面上的神情。
二人互相凝视了片刻，末了，屠苏竟是给紫胤叩了一首。
[弟子愚钝，即管亲身经历亦不能参悟玄真剑法奥妙，更遑论在与师兄比试时临阵怯场……若对面站着的不是师兄，恐怕弟子便要身死当场……]
没来由得还是说不出口，明明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捏紧了汗湿的掌心，由着那些许的刺痛传到心底，倏然道：
[望师尊……指点弟子……]
视线终是只在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会儿，直到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起来罢……]
[师尊……]
[……论资质天赋，门下弟子恐无人在你之上，唯独是你的心思过沉也过重，即便今日练成玄真剑法，他日也少不得挂碍，这些，你可曾想明白？]
[弟子……]
——明白。
明白？
可曾真的想明白？
屠苏不禁默念了一遍紫胤的话，他的剑术果然像他的人……
参不透心中所想，以至杂念固生，勉强也只得一个身意，做不到师尊所说的人剑合一。
[弟子明了师尊之意。]
见屠苏似是省悟般，两眼倏忽间清明许多，紫胤不由点了点头。
[专致剑道，却不可忘为人之本，你虽年幼，然则身世坎坷，仇视之心更是根深蒂固，若一味蛮横求强，稍有不慎便会行差踏错，玄真剑法乃吾所创，剑招看似简单易明，实则陵越亦未必尽窥其中奥妙，你入门时间不及陵越，为师本不宜在现时授你此套剑法，奈何若不趁现在加以收敛，只怕将来多有是非……为师用心，屠苏可曾明白？]
可曾明白？
事到如今百里屠苏你怎可仍不明师尊用心！
他又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僵坐在那里。
颤抖的双肩已不能说明他此时的心境——
这一日他必将永世铭记、
哪怕有一天他再不能随侍在师尊身侧……
师恩不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