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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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寞雪
雪是天下最寂寞的风景。
他曾经在某个下雪的日子里这么悠悠的说着,当时他端着一个冻石杯,炎夏也入骨冰寒的杯子里偏生温着滚沸的女儿红,小小的滚着一道一道薄薄的酒汽。
“嗯?”她微微抬起枕在他膝盖上的头,漆黑如泉水一般蜿蜒的长发淌在他月白的衣衫上。
他微笑,好看的嘴唇弯起淡淡的弧度,那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却仿佛什么都能看到的眼睛凝视着她。“你看,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把什么都掩盖了,整个天地间天上是雪地上是雪,就连空气里都是雪,只有这一色的白,难道不寂寞吗?”
她想了想,忽然稚气的侧脸。“才不,雪好温柔哪。”
“哦?”他觉得有趣似的挑了下眉毛。
“它把什么都抱在了怀里啊。”
说完,她爬到他膝盖上,张开宽大洁白的袖子,把他抱在了怀中。
“就象你现在这样吗?嗯?小雪儿?”他好笑似的又极纵容的,把杯子凑近她嫣红的嘴唇,看着她象只小猫一样小口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液体。
看不见的眼睛看向窗外凄迷风雪。“是啊,雪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存在了,所以,我才会给你起名叫寞雪。”
她从杯子边缘抬脸看他。“……喂喂,你上次刚说给我起名叫寞雪是因为你拣到我的时候是一个下雪的晚上。”
他笑了起来,好看的嘴唇旁边有浅浅的笑纹,无辜又无赖的摊手。“哪,我有这么说过吗?说过的话,就是你记错了。”
1
在寞雪的记忆中,无论相逢或是离别,总是在一场凄迷的雪中。
古亭。
雪夜。
路一坐在古亭中,亭外飞雪乱落如梅,他轻轻取下炉上的红泥小壶,为自己倒了杯滚烫的酒。
持壶的手,洁白、修长、有力、干燥、稳定,是一双属于剑者的手。
——而自己的这双手,到底有多久没有握过剑了?
他轻轻笑着摇头,饮了一口冻石杯中的酒,酒掖的辛辣滚烫与冻石的冰凌一同碰触口腔,带来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在等人,他和那人约定,不见不散,但是他却希望那人永远都不要来。
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近乎无声,仿佛踩在春天的冰面上一般轻盈的脚步声。然后路一听到自己轻轻叹气,他没有看向来人的方向,路一抬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雪白的狐裘上,一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里倒映着雪中昏黄模糊的群星。
很慢很慢,同时也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他知道是谁来了。那个他永远都不喜欢她来的人。
有个女子远远的向这边走来。
极苍白,却也极美。
她苍白到没有生气的面容上,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眼,象是熔了燃烧的星辰。
路一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寞雪……”他呻吟一般的开口,叫着女人的名字。
女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站得极远,将一个包裹丢在了他的脚下。
金铁交鸣,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从破烂的包袱里跌出去。
里面有生长在极北深山老林里的茶叶、有皇帝新宠的妃子最珍爱的玉簪、甚至还有武林盟主手写的一卷佛经——但是里面没有一样他要的东西。
路一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看着寞雪——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翕动了一下嘴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完成了。”寞雪的声音低且沉,略有沙哑,却分外的清魅入骨。
“放我走。”她说。
路一酸涩的闭眼。
“走吧……”几不可闻的开口,连路一自己都险些没有听到。
雪越下越大。
那个女子走得毫不犹豫,片刻飞雪就覆盖了她之前的足迹。
路一手里的杯子渐渐冰冷,他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的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他的寞雪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无邪孩子,那个孩子会赖在他怀里,用柔软的语调跟他说话,抚摸他的眼睛。
现在,那个孩子离他远去,再也追不回来。
2
寞雪又做了那个古早的梦。那使她醒来之后心情非常不好。
她安静的看着破庙里油彩早已掉得斑驳的神像,慢慢的,控制着回忆起梦境里的一切——
梦里有无边无际燃烧的大火、路一雪白的衣服、女子绝色的容貌、鬓边鲜血一般鲜艳的大红牡丹,以及,路一流着鲜血的双眼。
不、那不是一个梦,那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去。
寞雪第一次遇到路一的时候,还是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幼童,她的村庄遭遇了瘟疫,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小小的孩子在死尸堆里爬来爬去,最后在即将昏倒之前被路过的路一抱在怀里。
路一抚养了她,他给她起名字,教她读书武功。
他们住在高高的、云雾缭绕的山上,旁边有山泉叮咚。
路一是一个极温柔善良的人。
他喜欢拯救生命,人的、鸟的、兽的、花草树木的都一视同仁,但是江湖之中却送给他一个鬼神的绰号。
鬼神路一,阎王驱役。他们这么称呼路一,因为路一是魔教的长老。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叫你呢?”挂在他的脖子上,小小的寞雪几乎有些忧郁的问。她不喜欢整个称呼,一点都不喜欢,她的路一如此温柔,怎么能这么叫他。
路一小口的喝着冻石杯里的酒,做出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然而却是那样温和的微笑,“诶呀,大概是我交了一堆奇怪的朋友吧,人哪,总是喜欢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划成有害。”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更加环紧他的颈子,温柔的依偎过去。
那段日子是那么快乐,小小的孩子习武学文,学他的医术,然后坐在路一的膝盖上,和他饮一杯女儿红,听他讲很早很早之前的故事。
路一离开山上的时候,通常都会带着寞雪,那时候他们一大一小,杖头悬钱游走行医,如果路一没有带着她,那么,等路一回来的时候,一身白衣上必然血迹斑斑。
路一对她说,人生有四大乐趣,喝酒、打架、救人。
还有一个!她说。
路一就会笑弯了眼,把她抱在膝盖上,轻轻和她咬耳朵。就是和小雪儿喝酒看花啊。
有一次,路一离开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结果路一回来的那天,怀里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
那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有一个柔软的名字,水笙。
寞雪帮路一烧水准备抢救的工具,她从旁边看着路一焦急的神情,已经是个小少女的她推断,路一喜欢她。
路一全神贯注的照顾她,然后路一做了一朵大红的牡丹,打算等水笙苏醒了之后簪在她的发上。
那是两朵永远不会凋零的花,那么美,美得寞雪也想要一朵了。可是她没有,因为那是水笙的。
很好啊,路一有喜欢的人了。她很开心的忙前忙后,在水笙没有苏醒的时候认真的照顾她,听着路一乱七八糟的只言片语。
路一和水笙是在一次义诊上认识的,然后……路一不这段说得很模糊,不过寞雪猜都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不外乎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互相的喜欢。
但是……路一忽然停顿了一下,一向笑得有如春风凝住的眼睛里有了隐隐的阴霾,他轻声的说。她是……别人的妻子。
是的,水笙是江南名门燕家当家的妻子,膝下已经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于是,不久之后,鲜血和火焰席卷了她和路一所居住的无名高山。
一个丈夫想要带回自己的妻子简直就是天经地义,那个和名字一样柔弱的女子摇摆在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哭泣。
路一雪白的衣衫飞舞在燃烧的火焰之中,竟然有一种比火焰还要高温的感觉,他看着那个和自己相对的男人,以及,两人之间的女子。
然后,水笙困难的、困难的向自己的丈夫移动脚步。
寞雪站在路一身后,看着那个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男人在那一瞬间有了哭泣一般的表情。
路一足尖一点,扬起的衣袂仿佛什么鸟类张开的翅膀,向两人而去!
然后,一声惊叫!
再退回来的时候,路一的双眼汨汨流着鲜血,仿佛眼泪。
寞雪完全被吓傻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承接路一脸上不断滴落的鲜血,然后看着那鲜红的颜色淹没整个手掌。
那个被男人护在怀中的女子,手中一柄纤巧的匕首,瑟瑟发抖,鬓发上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也在摇曳。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杀我丈夫……
水笙语无伦次的辩解,路一却只是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他伸展开双臂,抱住了吓坏了的寞雪,足尖一点,永远的离开了这里。
后来的事情寞雪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掌心滚烫鲜血一点点冷却的温度、风呼啸的声音,以及路一不知道象谁说的低语。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和你的丈夫……我只是想再抚摩一次……簪在你发上的牡丹……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静悄悄的改变,只不过变的人不是路一,而是寞雪。
她沉默、冷寂,最后,甚至冷酷。
她变得连路一都要怀疑,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当年拣回来的,娇俏可人的黏人孩子吗?
终于,到了某一天,她对路一说,“我要离开你。”
路一愣了,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回了一句话。“可以啊,只要你完成我的要求。”
寞雪是他养大的孩子,他不希望她离开他,于是他提了好多稀奇古怪强人所难的要求,却没想到,他所抚育的孩子却全部都完成了,然后对他说,她要离开。
想起路一那时候的表情,寞雪的唇角轻轻的弯了起来。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路一曾说,只要她不离开他,那么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可是,寞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一辈子都给不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忽然糟糕起来,从供桌上爬起来,寞雪向外走去,庙外西湖烟波含水,她觉得肚子有些饿,随便拣了一条靠得近的画舫,刚在窗边的位置坐定,还没来得及点菜,忽然就有两三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邪笑着围了上来。
她冷漠的抬眼,冰白的指尖握住了腰畔的刀鞘,然后,出刀——
3
燕无冥是浪子。
不是落魄江湖无人问的浪子,而是鲜衣怒马红袖招的浪子。
他出身于江湖三大世家之一的燕家,父母亲朋都是江湖中叫得响字号的人物,兼之本人也是有惊人技业,交游遍布天下,自是春风得意。
一日,他醉卧在西湖之畔刘伶楼上,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他拎着酒壶倚在栏杆上,看西湖烟水上月影蒙蒙,灯影点点。
然后,他看到了她。
月下的西湖之上画舫如织,船上官灯迷离,在湖面上映投下点点碎了的星光。
其中有一艘靠岸的画舫上,一名黑衣女子被几名大汉团团的围住。
那是个极美,极苍白的女子。
看着那群张牙舞爪的恶汉,那女子只是冷冷一笑,然后出刀。
女子掌心是一柄薄薄的月牙刀,小巧,泛着月芒清光的薄刃在女子秀美的手中,就象是一轮弯月。
那金钩似的残缺勾得人心中一阵撕扯似的疼!
那一刀带了三分冷酷的美丽,三分优雅的杀气,三分无色的浓艳和一分寂寞的妖异。
那月似的刀轻巧的在夜色中划过一个精妙的弧度,然后血花四溅!
地上是无头的尸体和滚入江中的首级。
女子在挥刀的同时后退,随手甩脱了刀上附着的几点嫣红,姿势优雅得象是甩脱了几朵沾在丝袖之上的落梅。
足尖一点,她轻巧的落到岸上,几个起落就到了刘伶楼下,然后,登楼。
要了靠栏杆的桌子,她点一壶酒,点几样精致的小菜素点,神态自若得仿佛根本没有杀过人。
她就那么自斟自饮,用白得如雪的手握着雨过天青色的杯子,淡得几乎无色的唇饮着鲜红的酒液。
她喝得极豪烈,一仰头就是一杯,三杯过后,清艳雪容上就有了几丝绯红,恍如雪地上绽开了红梅般清艳。
夜半的酒楼上喝得豪艳的冷丽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秘的风情。
燕无冥知道,这酒楼上所有的男人都在看她。不过,要是他们知道对岸画舫上现在正在惨叫的血案就是面前这女子犯下的,不知道还敢不敢再看?
他觉得这黑衣沉默的女子有趣起来,于是,燕无冥走了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你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女子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斜斜的上挑,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她无言的为他倒了杯酒。
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燕无冥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叫燕无冥……”
女子闻言,清艳的眼波略跳了跳。
“水笙夫人所出,燕家唯一的子嗣——”她缓缓道出他的身世。
燕无冥不知道该惊讶这女子认得自己还是该得意于自己的名气,他傻傻的挠头,嘿嘿干笑了两声。
她又喝了一杯,然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看了他片刻。
“寞雪。”她说,“我的名字叫寞雪。”
寞雪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喜欢喝酒看花,然后,她喜欢杀人。
“我喜欢杀人。”她曾经淡淡的对燕无冥如此说道。
挥刀斩杀敌人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寞雪美得不可方物——极美、极艳、极冷酷、也极苍白。
那个时候的寞雪,让燕无冥转移不开视线。
寞雪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视线,完全不需要挣扎,他就这么完全被她捕获。
两人的相处的开始非常简单,寞雪走,他跟着。
一直跟到了某天,寞雪忽然丢给他一只酒壶,淡淡对他说,很好喝,尝尝吧。
然后很自然的,就这么到了一起。
扬剑江湖,走马观花,江湖有名的浪子就这么跟一个几乎没有表情的女子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有什么办法?就是那么一瞬间,再也无力逃脱。
寞雪寞雪寞雪。有次喝醉了他叠声叫她的名字,然后轻轻抚摸上她的鬓边,说,“寞雪,下次我送你一朵永远都不会凋零的牡丹,可好?”
她的眼波跳动了一下。“这天下怎么可能有永远不会凋零的牡丹?”平淡的问句。
“怎么没有,我娘天天戴在鬓边啊……”燕无冥晃着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他吐出一串带着酒气的胡言乱语,最后傻笑着趴在一簇花业之间睡着了。
寞雪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然后摇头,一向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动的神色。
天天戴在鬓边吗……她悠悠的看着一片清朗得几乎让人眩晕的长空。
人在江湖之中,难免受伤,某次他受伤,寞雪给他包扎,他发现寞雪的医术相当高明,他一时好奇,奇怪的问了一句,“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不去救人?”
“……”她没有说话,手下用力一紧,燕无冥惨叫,她看都不看,只是摸出腰间的银壶狠狠的喝了一口。
觉得她喝酒的样子美得触目,燕无冥有些眩目的凝视着她。
侧头发现她的凝视,寞雪把手里的银壶丢给了他。“喝吗?”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一笑。
燕无冥是江湖中有名的俊美公子,这一笑不知道醉倒多少少女,但是他面前的女人显然不把他看在眼里,他也只能接过酒壶,就着她的唇印小小的喝了一口。
入喉的是最呛的烧刀子,一路滑下去点着了一路的火!
这女人,就是喜欢喝这么烈的酒!他几乎有点恨恨的想着。
“……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别人呢?”在沉默良久之后,寞雪忽然突兀的开口。
寞雪转头,看着燕无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燃烧的秋水。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着,燕无冥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他只能看着寞雪淡得几乎无色的嘴唇开合。
“你喜欢我吗?无冥?”
“……喜欢!”他愣了一下,随即回答。
“那么,你要娶我吗?”她问。
4
这天,他欣喜又忐忑不安的带着寞雪回去拜见自己的双亲,水笙夫人很是喜欢寞雪的样子,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的话,又送了她好多衣服,才放寞雪离开。
寞雪慢慢的拖着脚步离开,苍白的面容上有一丝奇妙的笑容。
果然,她不记得自己了,但是,她记得她。
记得她的绝世美貌,以及发上那朵永远不会凋零的牡丹。
看起来,她生活的很好。这是路一最挂念的事情。路一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彻底远离了江湖,在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年那个夺去他光明的女子现在过的好是不好。
她当年有没有被丈夫误会?
她的夫家会不会为难她?
她现在想告诉他,水笙很好,带着他送她的牡丹。
于是,这天晚上,她打算离开。
她很喜欢燕无冥,但是之所以肯嫁给他,也不过是为了再看一眼路一牵挂喜欢的女子。现在人看到了,她也要离开了。
她本来打算一走了之,但是又觉得对不起燕无冥,寞雪踌躇一下,还是决定去向那个喜欢她的男子告别。
她走入夜色之中,来到燕无冥的房门前,看到他的房中有人,那个绝色的女子鬓边有大红的,不会凋零的牡丹。
水笙温柔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关于寞雪,我已经查过了,虽然手段狠,但是确实是好人家的女儿。”
好人家的女儿?这亏得路一,路一为了她有一个不被人歧视的未来,煞费苦心的为她伪装了一切。
“……娘。您居然去调查她!”
看着生气的儿子,水笙微笑着安抚,“燕家仇敌太多,娘也要小心啊……何况……”她白玉一般的手指抚摸上大红的牡丹,那张从来都圣洁到不染一点尘埃的面容上浮动起奇妙的光彩,“……当年没有杀掉路一,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担心啊。路一武功太高,那时我一刀也只刺伤了他的眼睛……”她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之后,水笙微笑,“不过幸好,路一够笨,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从相遇开始就是个骗局。”
对当年自家诱杀路一未成的事情早就烂熟于胸,并且保持着微妙的不屑,燕无冥挥挥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娘,我想要您鬓边这朵牡丹。”
“你要这个做什么?”
“寞雪戴着一定很好看。”
“傻瓜,这是路一做的,这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可以给我燕家的媳妇?”她失笑,点点他的额头。
“啊,那娘为什么戴着它?”这十几年来,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摘下过那朵牡丹。
水笙悠悠的笑,“这是让我提醒自己,燕家还有路一这个仇家——”
“……”听到这里,寞雪轻轻转身,离开。
她极美的苍白面容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寞雪远远的看着在古亭里喂鸽子的路一。
那是她最熟悉的身影。
日日夜夜思之念之的人。
路一曾对她说过,她不要他了,但是对她而言,不要她的是路一。
路一从未也永远不会以爱一个女人的方式爱她。
所以,她离开,因为她的爱同样也永远不会结束,
在他身边,太过痛苦。
即使,这痛苦曾经那么甜蜜。
“……”闭上眼镜,她转身下山,山下燕无冥正在等她。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她在风中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
“什么事?”
“……日后你要多替我来这座山,告诉山上的人,你是我的夫婿,过得很幸福。”她淡淡的说着,燕无冥似乎从她脸上看到了淡淡的惆怅。
说完,那个总是淡漠的女子愧疚似的伸出手,把他抱在了怀里,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在他耳旁回荡。
“对不去……”
但是我不可能原谅伤害路一的人。
寞雪留在了燕家,然后她开始为自己裁制新衣。
她极其耐心的缝制,把浸泡过药草的丝线一根一根绣成鸳鸯白首。
燕无冥一向觉得红和黑是最适合寞雪的颜色。
站在新房的门口,他看着正在试穿新装的寞雪。
如丝的黑发披散在鲜红的嫁衣上,衬得寞雪有如月亮一般冷漠而美丽。
从菱花铜镜里看见他,寞雪慢慢的绾起黑发簪上步摇,慢慢的回身。
乌丝、红衣,极美也极苍白。
看了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一眼,她向他伸出了手。
“我想给婆母看看这身衣服合适不合适。”
一路上静悄悄,燕无冥牵着寞雪的手,心儿跳得慌慌;这女子即将是他的妻,他后半生要好好呵护的人。
“要下雪了。”寞雪忽然开口。
“嗯?”
“……没什么。”她少见的扯动了一下唇角,然后向外走去。
大红的嫁衣在地面蜿蜒,有如鲜红的泉水。
大堂上,水笙正等着她。
燕无冥在院子门口等她,寞雪走入大厅,一步之外,忽然站住,安静的凝视向那个到了现在依旧容色绝代的女子。
她似乎又笑了一下,走近,盈盈下拜。水笙离座搀扶,寞雪洁白修长的指头搭在了她的腕上。
然后她以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绝色的女子。
极其诡秘的微笑。
下一秒,寞雪鲜红的嫁衣化成了火焰,将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包裹在了,火焰艳丽的蔓延。
瞬间包裹了两个女子,猛烈的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水笙惊恐的尖叫,寞雪却象个小孩子一样咯咯笑着。
“我永远不会原谅伤害路一的人,同样,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杀了路一的爱人,就是这样。
当燕无冥冲进来的瞬间,他只看到了两摊灰烬。
灰烬上面有最后的余烬,恍如——红莲化就的寂寞蝴蝶。
然后,在长久的调查之后,燕无冥知道了一切。
那是一个无奈的结局。
尾声
古亭。
雪夜。
路一在温酒。两杯。
他的对面是一个俊美青年,正絮絮叨叨的向他说关于他的妻子、路一的养女最近的情况。
“嗨,她啊,刚生完孩子就跑出去了,真是拦不住!”
“她一向这样。”路一温柔的说。他摸索着拿出一个银壶,小心的交给燕无冥,“这是她最喜欢的酒……”
“嗯。”他应了一声。拿起了酒壶。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所有的关于寞雪的消息,都靠眼前这个青年,他几乎恨不得燕无冥每天都来。
“再过几个月吧。”他笑着回答。
路一点头,几乎有点恋恋不舍的送青年离开。
燕无冥踏雪而去,走到山脚下,雪停了,云后的月亮擦过一般的亮。
站在一个小河边,他拿起路一给的酒壶,翻碗,看着清澈酒液就这么倒入水面,搅碎了一河银月。
不过,一樽还酹江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