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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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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雨却不大,反而有些情调。
子矜在前面带路。那路都是黄泥,滑得很,又是爬坡,走一步滑半步。走了一截两人就互相扶着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两人都是白衣,裤脚早是黄泥糊满,若再一摔,公子形象就更没了。
子矜边走边给他指点,其实他也没来过,就问过去后山的路而已。不过每看见崎嶙的山石便指点一番,山上都是树。从树间的半石半泥路走过去,光线阴暗。
走了不久就听见轰轰的响声。
子矜侧耳听,笑道:“就在前面,我们赶紧。”
棋霖还在病中,走得面红气粗,一手搭在子矜身上,直说慢点。子矜伸手探他的额:“还是热。”走到他身前弯下腰:“我背你吧。”
棋霖笑道:“我这么弱?还要你背。”
子矜疑惑地问:“真的不要?那我们走慢点。”
瀑布不是很大,山不高水不多,但是形态却极好,一路山石嶙峋,打起水雾如烟,旁边又分了细细的支流而下,像伴在壮汉身边的窈窕女子。
子矜找了处平滑的石头,带着棋霖坐下。
“这西南一带风景真好,就是太穷。”
棋霖看着子矜道:“天灾不是凡人避得了的,别往心里去。再说还有朝廷的救济马上就来了。”
“劝我做什么?我又没什么事,只是看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心里难受。”
“我也看着难受,你倒是来劝我啊。”
子矜坐到他身边,伸展双腿:“你怎么跟柳伯父一起来我们这里?听纤笙说你就要入朝为官了的。”
棋霖故意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当这古话是白说的么?”
“棋霖兄怎么还没娶正室?我看你偏房都不少了。”
“你不是一样?比我小一岁,连个偏房都没收。”
子矜哈哈笑道:“纵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比不得棋霖兄左拥右抱。我只享齐人之福。”
“这倒是奇怪,”棋霖慢慢说,“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子矜但笑不语。
棋霖其实也猜到一些,子矜这一族家大业大,姊妹众多。子矜幼时和姐妹们养在一起,感情十分好,待到女孩们十四五岁嫁人,过一两年就传来纳妾收房的消息,回娘家对着亲娘就是两眼辛酸泪,不过是有地位却得不到夫家的疼爱罢了。
子矜从小就偏激些,自己的姐妹总是最好的,看不得她们受委屈却也无可奈何。好几年前就放过话说要找一个两心相许的女子,永不纳妾。
长辈们都是笑着应承,毕竟男人嘛,成亲之后才知道妻妾如云的好处。
棋霖望着白水瀑布,冷风吹起他的薄衫,十分飘逸也十分凉沁。棋霖是有些防身武艺的,不过也不怎么高就是,遇着这样病了就和普通人无异。
子矜先是看见棋霖瑟缩,又听见他连声喷嚏,一急下就伸手搂住他,还说道:“你坐那边去,我抱着你的背。怎么……雨淋湿你的衣裳了?”
棋霖含笑让他搂着,本来一分的病也装出十分,头靠在子矜的头边,在细雨里看面前连绵的青山入雾,十分安逸。他动了一动,惬意地说:“子矜,那日你学的那段曲很好听,给我唱唱。”
子矜从不是个扭捏的人,听了笑道:“承蒙柳兄不嫌,小弟献丑了。”
那歌本是女子唱的,声音要尖。子矜却是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唱起来别有滋味。棋霖靠在子矜身边,一时醉得不知身在何方自己是谁……
不待两人赏够下山,就有四五个小兵来接。
几人慢慢下山,子矜因为在山上又唱歌又念诗,一时诗兴豪发,指东点西看见什么便争着和棋霖吟诗做赋,棋霖哪里是他的对手,加之又在病中,就任他癫狂了一番。
因为生病,棋霖就搬到房中由女子服侍,子矜独自住在车上。
如此两日棋霖才好得彻底。换洗一番出来,看见子矜拉着一个男孩说话。
“棋霖兄你总算好了。”子矜重重拍着棋霖的背,“来,这是我新收的跟班,小茄,茄子的茄。”
那孩子眉清目秀,举止大方,见了棋霖就规规矩矩行礼:“柳爷好。”
棋霖心说原来如此你这两天不守着我,原来又找到个小玩具。
子矜拉着棋霖找地方坐下:“这孩子也是书香家底出身,和亲人失散了。我看他一身衣服穿得好,说话做事也有规矩,一问才知道和我家还是远亲呢。”
棋霖默然点头。
子矜又道:“你别急,前面来信了,最多还有两天就可以开路。到时一定要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吃几桌妙的。”
棋霖道:“回去了到我家住几日吧。”
“你别跟我说,你要能说动我奶奶,我倒愿意和你一起住。你家规矩少,住着也舒心。”
“那可是你说的,我要说动了你就去我家,住多少天?”
“随你,你想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
“那好。”棋霖一合手站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帐。”
子矜别过脸笑,显是对他说服奶奶感到不相信。
三天后前方可算来信了,路已清好只待公子们上路。柳棋霖一行人赶紧上路回家。不出两日又碰见家仆来接,浩浩荡荡四五辆大车一路回去。
回去柳棋霖陪着子矜去见家人,先是把一切责任担了下来,然后硬是卖了天大的人清把子矜接到太守府上住两日。
“你真好本事。”子矜翻着太守府上的藏书。柳家来得匆忙又是下放,书带得不多但都是珍品绝版,三柜书竟有两柜子矜不曾看过。
柳棋霖回来后倒十分忙碌,和子矜一起的时间不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也只是个富贵闲人却似乎和子矜别的朋友不同。
两日后该回家的时候才由着棋霖摆了桌酒告罪。
“何罪之有?”子矜不阴不阳地问。
“怠慢贵客,愿打愿罚。”棋霖端着酒劝酒。
“嘁~~”子矜摇头,“干脆把你家的书给我送几册,方能抚我心中气闷。”
“这……”棋霖踌躇,“这几柜子书都是老爹的命根子,平时连看都不让人看,就是从京城南下也没丢一本半册的。好兄弟在难为我吧。”
子矜道:“好好地跟着你来住,连个招待都没有。我是记住了,下回绝不再犯此错。”
“子矜,”棋霖笑着讨饶,“保证不会有下回,这次是事出突然,我也多日在外,事情堆了一堆。”
子矜问:“什么事啊?”
柳棋霖笑得十分开怀:“子矜,我柳家来南安也快一年了吧。”
“是啊,去年九月来的。”
“如今圣上气已消了,只等朝中再打点打点,京中再周旋数日,回京便指日可待了。”
“哦~~”子矜露出了然的微笑,抱拳道,“恭喜恭喜,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棋霖端起杯劝酒:“那这杯酒子矜得陪我饮干。”
子矜是千杯不坏的酒量,只是平时注重保养讲究养生,喝得不多。外人大都以为他是不会喝的人。
“好,如此我就先干了。”子矜仰头喝尽,面色不改,“棋霖兄此去,千山万水却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柳棋霖却大笑:“放心放心,我早有准备。”
子矜一心疑惑,却没多问。
那日大喝一场后,柳棋霖半醉,子矜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坐车回家。
回家后先是拜见奶奶,陪着说了许久的话又一起吃了晚饭,那时中午喝的酒意却泛出来了,头晕气涨,不得不先告退休息。
次日一早,贴身小厮非是候在床边,一见少爷醒了忙抱起来:“爷啊爷,快起来吧,昨日老爷就说了要你赶快去见他,有要事相商。”
子矜的父亲在一干叔伯中最是严肃,平时在外风流快活优游闲散不提,在家中其他长辈面前也敢玩笑一番,惟独在父亲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急忙地更衣梳洗,匆匆赶到老爷的兰院静书房。
秦老爷是进士出身,中途做过官,可是书生气却容不下官场险恶,中间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只能辞官归家,和兄弟们一起半治学半经商。如今家业是大了,人也磨砺得不再锋芒毕露,以往那当官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前些日子他捐了个县官想做,后又不知被谁劝得回头,说是自己曾是六品官出身却捐个八品小官云云……末了把那职位让给大儿子子涣。
“你来了?”秦老爷放下正翻看的书,目带慈意。
“是。”
秦老爷看着三儿,一干儿女中聪明莫过子矜俊秀莫如子矜。如今他垂头站在下首,一身月白长衫,稀疏印着墨色竹枝;头上是宝缵玉冠;身长形秀,天生风流。
看着看着秦老爷便笑起来,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口气愈加地和蔼:“子矜啊,爹今日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说你的前程。”
前程?子矜心里暗想:这是为了什么?
“如今西南一带,咱们秦家也是望族。只是仕途这上少有人才。”顿了顿又道,“为父多年前做过官,知晓这其中关系,不过这家族大了,朝中无人就事多,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子矜心道:这定是让我去参加科考了。
却不料秦老爷又道:“柳太守家势大,棋霖和你又是好友。我看你不如先跟着去京里见习一番。其实这也是棋霖向我提的点子,那孩子倒真是个有心人。”
子矜心里一松:原来如此。
秦子矜从来没觉得科考有什么不好?以前是爹压着不让,上面两个兄长都早学着做生意。如今这样更好了。子矜也早知道许多皇亲国戚是直接由皇上派的职,跟着他们先混个脸熟绝对百利无弊。柳棋霖虽然和子矜好得很,却也是正经的皇戚。虽然他没当面提过,却也知道他家在京城枝繁根深,加上旁系朋友,算是京城的几大势力之一。
如今能有这样的大树借荫,自然最好不过。
子矜十七八岁正是年少起盛时,读的又是圣贤书,自然对名利有些追求,不过他生性较淡薄,还能明辩左右。但他喜游玩好交友,能去京城那文士聚居的地方,自然让他喜上眉梢。
秦老爷见儿子笑了,心里便欣慰地笑,又教训了一顿家规,要他出门知进退扬门楣,切莫丢了西南秦家的脸面。
子矜连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