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冰释前嫌 ...
-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而因左涟一案而受到牵连的滇楚王一脉也被程璟以“先帝新丧,宽待亲族”的理由护了下来。至于程瑀,程璟只是让他守满孝期,其余的一概不管。
程瑀始终无法相信程璟就这么放过了自己,可程璟确是不再理他,只是偶尔叫他进宫喝茶下棋,忙起来就几日不召,任他在金陵闲逛。
身为砧板上的鱼肉,程瑀就算再想回秦州,也不得不在金陵闲逛下去。他本觉得自己是个没根的人,飘哪儿就落在哪儿,如今有了张棣,他仿佛有了家,有了牵挂,出远门竟开始想家了。
今日忙里偷闲,程璟叫了程瑀在御花园的凉亭喝茶,各式茶具摆了满满一桌。
程瑀穿戴整齐,面若寒霜地来了,坐下只顾闷头喝茶。
程瑀不理会,也自顾自地喝茶。
程瑀午饭没吃两口,现下饿了,肚子咕噜一声,窘得他偏过头去,清咳了几下。
程璟笑着将桌上一盘茶点推过去,道:“桂花米粉糕,朕记得你小时候爱吃。”
程瑀看着那盘粉盈盈的甜糕,蹙眉道:“一向不爱吃。”
“你五岁的时候跟厨房要过这米粉糕,朕就以为你爱吃呢。”程璟说着给他换了盘松子酥。
程瑀拿起一块松软咸香的松子酥咬了,顿觉心情稍霁,终于开口闲聊道:“那甜糕不是我自己要吃。”
“给你娘吃的?”
程瑀蹙眉,缓慢点了点头。
程璟正给他添着茶,却听程瑀道:“当皇帝的都一个样,今日宠这个,明日又爱那个,最后名字浑给忘了,也不知宠女人和用物件有什么分别。”
程璟知他变着法骂自己,并不恼怒,只轻斥道:“不得议论先帝。”
程瑀不屑地撇嘴,“看来以后连父皇都提不得了。”
此时内侍总管捧了木盒立在亭外,禀道:“皇后娘娘听闻七王爷进宫与陛下饮茶,特意差小的送茶团过来。”
程璟道:“拿过来吧,替朕多谢皇后。”
“诺。”太监将木盒放在桌上,趋步走了。
程璟用银夹将茶团夹起,举到眼前打量一番,觉得压纹十分眼熟。龙凤茶团,是当初林汐制的那一批。
当着程瑀的面送来这茶团,陆忱是什么意思程璟自然心领神会。程璟忙将茶团放回木盒,想要盖上。
程瑀察觉他脸色变了,觉得蹊跷,夺下盒盖看去,眼皮瞬间低垂下来。
程璟收起木盒道:“七弟……这不是朕的意思。”
程瑀复又坐直,垂头喝了半晌茶,方咬了咬下唇道:“臣弟想回秦州,求陛下恩准。”
程璟手拍他的肩膀,道:“回秦州那荒荒凉凉的地方做什么?就在金陵住吧,不愿意的话回滇州也还不错,大理四季如春,住着舒服。朕让你过继到滇楚王一脉,拿着封地,还算朕的弟弟,少不了你的荣华。”
程璟这话落到程瑀耳中却多了层软禁监视的意味。他转头对上程璟含着温煦清光的双眼,冷然道:“我只想去秦州做个寻常百姓了却残生,陛下若不放心,把我杀了再运回秦州也行。”
“朕说过,永远不会杀你。”程璟默然收回手,“罢了,想回去便回去吧,朕从未想过要限制你。”
程瑀面色稍霁,拱手道:“多谢。”
程璟喝了口茶,“看来你是有了想要一起过日子的人了。”
程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程璟莫名心酸,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他程璟是个十足的孤家寡人。兄弟离心,一厢情愿,江晚青哪日要是走了,便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了。
看他神情程璟也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也知自己方才误会了他,心头一软,道:“你要是哪日还想请我喝茶,就派人到秦州来知会我一声便是,白来的贡茶不喝白不喝。”
一向冷言向人的程瑀竟说话哄他高兴,让程璟一扫心中阴霾,扑哧笑了出来,“东瀛使团不日便来了,不如看看热闹再走,也给你那心上人带点东瀛的新鲜物件。”
程瑀想起张棣自小便念叨东瀛汉方的《北山遗案》,便答道:“好。”
两人各自埋头品茶,沉默了几刻,程璟又迟疑着说:“朕有一件事,虽然说起来幼稚得很,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告诉你,权当解你一个心结。当年你那只龟丞相……”
听到此处,程瑀眼珠向程璟一瞥,眉毛向上挑去。
程璟叹了口气,继续道:“不是林汐摔死的。”
程瑀捧着茶杯,仿佛全身投入冰湖,僵冻住了,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林汐素来喜欢这些动物。你上课总揣着乌龟,他心里喜欢,上课时也总偷偷去瞧。奈何你儿时孤傲,他不好亲近。那时晚青知道他喜欢,便趁你不在将乌龟偷拿出来给他玩儿,林汐让他还回去,晚青不干,两人一争乌龟便被晚青失手摔死了。林汐怕你怨晚青,便说是自己摔的。当时大家都觉得是件小事,林汐瞒你是多此一举,没想到你当真记恨到了现在,还……”程璟顿了顿,道:“朕后悔没有早与你说清楚,省了你日后作孽。”
“你们人人都道我为了只乌龟不至于如此,可是……”程瑀闭起双眼,将泪水藏了回去,“那是我最后一个亲人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诨话,朕和父皇,还有你的那几个皇兄皇姐,可都是你的亲人。”程璟伸出一只手掌,“哥哥知你心里苦,如今你既能回头是岸,咱们兄弟便冰释前嫌,真正做一回亲人如何?”
程璟睁开眼,一只手掌平摊在自己眼前,十分宽厚。他亦伸出手,微颤着握住那只手掌,“哥。”
兄弟俩正把手言欢时,那内侍总管又躬身凑了上来,“陛下,陆阁老来了,在宣政殿等着呢。”
“朕即刻就去。”
宣政殿内燃了半日的沉香,现下程璟往殿内一座,暖香袭来,竟有些犯困。自从登上了帝位,程璟每日休息的时间大大被压缩,这几日也就召程瑀进宫的时候能趁机歇上一歇,装一回风雅。案牍劳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算是深刻体会了一把。
每到这个时候江晚青总会说他不会安排时间,做事没有技巧,只会一味蛮干,忙得不值得。程璟深以为然,自小江晚青便懒散成性,别人做功课他去掏鸟窝,别人背书本他去钓青蛙,就算如此还是学了个金陵第一才子出来。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他是生来就没有。
陆修仁见程璟走到殿中,入座后一直按着额角犯困,问道:“陛下近日歇得都不好?”
程璟坐直,道:“有劳阁老挂心,朕歇得好,只是天热,午后人易困倦。”
“既然天热,就让皇后多给陛下备些冰镇的绿豆汤解暑。”
陆修仁身为国仗,适当拉两句家常也无不可,程璟便回道:“皇后体贴,今日还给朕送了块茶团,国仗放心。”
陆修仁看程璟闲聊够了,便说正事,“臣此次来是因着接待东瀛使团的事,礼部上下要开始安排了,还是一律按照往年的惯例?”陆修仁原是礼部尚书,兼着内阁的阁臣。
“嗯,一律按惯例走吧。”程璟想了想,又道:“不过斗茶的形式得改改。”
陆修仁道:“这是苦口司的事了,皆时陛下与苦口司定好了,我们礼部上下照着办就是。”
“行,朕商量好了再告诉你。”程璟打起精神,拿了个折子展开看起来。
陆修仁垂手立在一旁,问道:“苦口司虽恢复了运作,但典使一职尚未确定下来,眼看斗茶大会不远了,是不是应该定个人选?”
程璟批完红,啪地合起折子,“朕已有了人选,秦州茶马使林汐。”
陆修仁一惊,支支吾吾道:“这,恐怕……林大人的身份恐怕不合适。”
程璟抬头,望了眼站得如老松一般的陆修仁,道:“林汐原就是苦口司典使,后在秦州政绩也不菲,新设的鸣沙山互市即为朝廷创收不少,也解决了秦州马匪之患。如今两族能化干戈为玉帛,亦有他不少功劳。何况当初林汐牵扯的本是冤案,林家枉死者众,于公于私都该让他回来,圣旨已在去秦州的路上了。”
语气虽是温和的,却透露出圣意已决不容置喙的意思来。
陆修仁自然之道程璟与林汐一同读书的情谊,便不再多言。
程璟道:“先是父皇的丧事,再是朕的登基祭礼,眼下又得忙东瀛使团的朝贺之事,这段时间辛苦礼部了。”
陆修仁拱手拜道:“分内之事,臣等不敢。”
程璟笑道:“阁老莫谦,你们才是朕最信任最器重的左膀右臂。朕天资浅薄,少不更事,还需阁老们多多提点指教。今晚阁老就在宫中陪皇后和朕用晚膳吧,权当享受合家之欢。”
“谢陛下厚爱,只是拙荆今日生辰,臣需得回家陪她,陛下赎罪。”
程璟道:“陆阁老和夫人如此恩爱,怪不得养出的女儿如此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