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18、第一章 血玉

　　吴楣生得俊秀，脖子上锁骨间有颗红痣，如血玉一般透亮。三岁还不会说话。但好笑颜，惹人爱。这是吴家的临风玉树。有个皮肤黝黑的家生丫头，名唤木吉，办事机敏，被分配来专门照顾这棵独苗。她护他护得很，从不肯让他受分毫委屈。
　　吴楣生性冷淡，对什么都不上心。又或者因为但凡他想要的都能手到擒来。开口迟，纷纷附会是贵人语迟。吴老爷老夫人都很疼这个孩子，老夫人总说孩子不亲她，却仍旧喜欢得不得了，好的都存着他的份儿。
　　吴楣开口第一句整话是：“这事要闹大。不闹大，办不成。”
　　八岁那年，吴老爷的朋友到家里来和吴老爷商量事情，孩子原先只是在一边玩，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吓傻俩大人。
　　“你——你说什么？”
　　“‘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是’①。”
　　“谁教你的？”
　　“听书听来的。”
　　光前一句，还好；再听后半句，来者的脸都白了。当真是自己打自己，为的就是一石二鸟，清了内里又向上邀功，只是设想到一个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吴公子人中龙凤！”来人磕磕巴巴一顿夸。
　　只见木吉进来领他去吃饭，才想着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
　　吴老爷看着他倒是一脸忧愁，早慧者未必日后皆有成，所谓“慧极必伤”，这孩子本就不足月出生，又这般用脑子花心思，可怎么好。
　　找了夫人商量，决定让吴楣给乞丐头目老菜当干儿子。这样或许可以延年。老菜靠着城中这些有钱的干儿子年节进贡，日子很滋润。满城都知道吴家疼这孩子。老菜看着这个孩子，只说有一大劫在命中，过了就不一样。吴老爷知道老菜是老江湖，他见多识广，想要细问，老菜就拿老江湖那套对付过去，说：“天机不可泄露。”他是真不泄露，不是拿乔吊起来卖，连干儿子都不收。不愿收，说自己不够格。
　　反常之下，更加重吴家两位老人的忧虑。忧虑归忧虑，儿子还是一天天长起来。常年体弱，也不大出门，皮肤比一般孩子白。全家当初为了求这根独苗发愿茹素，孩子也是吃素的，汤药不离。身边始终是木吉照应。虽然不省心，但也算顺利。
　　就在老菜不收他之后没多久，天机就现了。
　　吴楣被人绑票，对方要吴家拿出全部家当去抵偿再放人。
　　吴家报案，官家无作为，只一下下敲骨吸髓，所谓“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②，两老奔波劳累，渐渐不支，最后只得如勒索者所言交尽全副家当。
　　吴楣回来了，全身而退，只是真变了，一句话都没说过。成天坐着想事情，发呆。
　　两老又是四处寻医问药，只是家境不及当初，不堪重负，先后辞世。
　　家中佣仆早在吴楣被掳后遣散了，此刻只余吴楣和木吉。
　　木吉担起照顾吴楣生活种种。她是吴家家生丫头，父母双亡，也没有亲戚。吴家族里家长可怜这房凋零，把乡下的一间草屋和一块薄田给了吴楣，他们便栖身在那。
　　十三岁的木吉，八岁的吴楣。

作者有话说

　　①“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是”出自《罗织经·瓜蔓卷十二》。
②“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出自清人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