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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冷冬 ...

  •   空山万木齐,柿叶一片红。
      烟笼十里陂,秋风翦芙蓉。

      十月,含嫣也生产了,是个女孩,我格外高兴。
      好字怎么写?有子,有女,才成好。不是吗?
      因是清晨时分落地的,又恰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弘历给孩子起名叫晓芙。
      我微微叹息。
      到底是重男轻女的年代。男孩,是侍妾生的,也能得到皇帝的亲赐姓名。但女孩,就连是正妻生的,却也不能。
      于是,我愈发疼惜这个女娃娃。

      满朝文武亦仿佛一点不嫌弃,送来的贺礼比之永璜出生那回要丰厚数倍。
      然而我深深知悉其中缘故。
      今时不同往日。福惠这一去,弘历的境地自然大为不同。
      任何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四阿哥,九成九是下一任皇帝。
      这时候,这位爷的事情,何人敢怠慢半分?还不都得紧巴巴的来套近乎呀?
      所谓人情世故,也就不过这般。

      这个秋天还有件事,当上了川陕总督的岳钟琪往这京里头送来个白胡子老先生。
      曾静。
      我读过他那篇历数今帝“十大罪状”的檄文。
      抛开内容不谈,该文结构严谨,笔锋犀利干练;情感充沛,言辞辛辣尖刻;气势磅礴,字里行间横溢出一种大无畏精神,令人钦佩不已。

      自古书生都顽固。
      这不,人都送进京来个把月了,还是每日每日地骂皇帝,听说,近几日竟又闹起了绝食。
      但是皇帝却似乎变得更好脾气了,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精致的膳食去劝他,尽管每一次都是无功而回。
      这一君一臣两把犟骨头陷入僵局,我在一旁看着只是淡笑。

      除非必要,我不会插手他的事。不想,也不敢。
      弘历现在风头这么劲,我做任何动作都容易遭猜忌。
      其实我由来只喜欢低调的生活,从不曾愿站在这众人瞩目的高端。
      但可惜,那个通晓我心思的人儿,已经不在了……
      碧波泱泱,红粉漫漫,我静静倚着窗沿,身后是满满两大箱子的精品如意,都是弘历挑选了送来的。
      然而,数目再多又如何?皆不是我所欲也。

      过得几日,人们传说,曾静终于服软了,答应和皇帝认真谈谈。
      我颇感诧异,于是招来隐询问。
      “是锦瑟姑娘。”隐回答我道。
      我浅浅而笑,侧过脸去,眺望窗外。
      灰蓝色的天幕两侧,一边挂着个奶白的月亮,一边挂着个蛋黄的太阳。
      一个,就要落下去;一个,就要爬上来……

      探手抱起晓芙,我眉眼带笑,“这孩子又重了一点。”
      含嫣莞尔一笑,迟疑好久,惴惴道,“额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贪恋着晓芙甜美的睡容,不以为意接口道,“你是想说我前两日送来的那些绸缎是吧?”

      她低垂着眼睑,吞吞吐吐道,“那是爷专门为您从江南寻来的珍贵衣料……您却转手送过来,说给晓芙做床褥用……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呢?再者……这料子,我们这头有……永璜那头却没有……”

      我脸上笑容不去,回答道,“你有顾虑,我能理解。只是……晓芙是女孩儿,从小就该用好东西养着惯着,她才会晓得自个金贵,日后才会爱惜自己。而永璜是男孩子,自然就该苦着点养,这样他才不会娇气,才能有担当,才能成大事。你也不必忧心太多,回头我去和他们解释。”

      听见我的话,她神色渐渐舒展,复又开颜。
      我笑笑,继而与她谈论起哺乳嬷嬷的日常饮食。小孩子的营养健康可马虎不得。

      从晓芙那出来,在门口我见到弘历。
      “额娘。”他柔柔一笑,将一块暖槿色的羊毛披肩覆上我的身。
      我含笑睹他一眼,顺从地裹紧了披肩。
      无论何时,他的细致关怀,从来不变。
      我想,我诚该知足的。

      云迷风凄,枝寒水冷。暮光惨淡,景象萧条。
      年终。
      除夕宴上,皇后以当今君上子嗣过稀为由,请求皇帝广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在一旁听了仅仅只是微微一笑。

      客观来说,这个皇帝的女人确实少得出奇,伸伸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一个皇后,一个死了的皇贵妃,一个贵妃,两妃两嫔,四个常在,一个答应,满打满算,统共也不过才十二个……
      当真是史所罕见。

      皇帝凝眉沉吟片刻,允道,“一切交由皇后你去办理吧。”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碗红稻米粥过甜了,喝完舌间回苦,于是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唔,这下感觉好很多了。

      皇后也真是勤力,没两天就进上了一位美人,封作了常在。
      四月,皇后再接再厉,又进上一双美人,分别封作了常在和答应。
      待到七月,已经是第三拨了。
      我听了稍稍有些担心。按这速度,估计过不了多久,那盛绿头牌的朱漆盘就该换了吧?
      转念又哂笑起来,我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跟这儿自取无趣……

      朝雾夜露,斗转星移,倏忽又是一年秋天。
      由四时风物可知,秋天,是收割的季节。
      只是,在平民,收割的是果实,在帝王,收割的……则是人头。

      九月,帝将与曾静问答之词,编为《大义觉迷录》,派大员带领曾静到江宁、杭州、苏州等地,进行宣讲,对留良、胤禩辈言论,进行批驳揭露。
      十月,曾静被免罪释放。同时,大兴文字狱,将吕留全部遗著焚毁,留良与其子葆中及鸿逵虽死,俱戮尸枭示,毅中、在宽皆斩决,族人俱诛,孙辈发往宁古塔为奴。黄补庵常自称吕留良私淑弟子,车鼎丰、鼎贲曾刊刻吕氏书籍,孙用克、敬舆等私人藏吕氏书,都遭株连坐罪,死者甚众。

      我不知道康熙口中那一句“血海滔天、哭声遍野”的预言,是不是就是指的这样的场景、事件。
      即便是,我也无意去更改。
      今天的我,只想抱着一双孙儿女,安安定定地生活,才不愿意去挑战历史。

      某日,我傍晚散步后回到住所,惊讶发现我的书房里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青衣,长身而立,抚案而阅,姿态端严,意趣深远,牵引心目。
      我蓦地黯然神伤,心中溢出一线苦楚。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身笑着走过来圈住我,亲吻我的眼眉。
      我感觉得出,今晚他的心情很好,不过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既是想念我,为何又不来找我?”
      我心一颤,默不作声。
      “我亦是想念你。”他的吻下移至我的唇上。
      我心滞涩,突然酸了眼角。

      这一晚,他违例留宿在了我这里。
      深夜,躺在两个人的床上,我的心中愁绪万斛。
      我明明已经不再爱这个男人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这轻轻的一句,就可以攻破我堆砌多日的心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结,难解。

      清晨,依旧是独自一人醒来,若不是床被里残留的龙涎香气息,我一定会怀疑昨夜的一切不过只是梦幻一场。
      怔怔睁眼良久,我探出手去摸头侧那个空空的瓷枕。
      触到了,沁凉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我的指尖,不觉得有痛,只是感到怪异的麻意。
      陡然,所有的神智都清晰了。
      于是掀被起身。

      梳头的时候,弘历来了。
      他略过了请安,径直走了过来,从洛萱的手里取过齿篦,握起了我的长发。
      我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脸。
      容色沉静,目光澄清,犹如玉面佛一般,肃穆里透着温柔的慈悲。
      我的心中,霎时间寂静无声。

      之后,他陪我用早餐。
      是我钟爱的薄皮馄饨。
      单看一眼,我就知这是他亲手做的。
      御膳房的大师傅到底没有练过功夫,擀面皮的手劲怎么着都还是差那么一点儿的,裹出的馄饨的模样不会有这般晶莹透明。
      但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慢而安静地吃完了整碗,连汤也喝了。
      看着干净的空碗,他的唇边悠悠飘起一丝笑容,轻若春雪。

      等他走后,我孤身进入书房。
      书案上仍旧铺着那首诗,我右手的食指顺着文字的笔画徐徐描动,低声叹息。

      今儿个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恩威并施,是君王惯用的伎俩。
      会选择这样来此一趟,他就预计好了,我会察觉出自己已落入监视之中。午后才随手写就的一幅字,傍晚时分那人就已全然知晓了。
      然而这恰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我知道,知道自己在他的掌握之中。
      并且他同时亦表示,会对我的忠贞予以回报。有如昨晚的临幸,即是对我这一颗“挂怀君王的赤诚之心”的褒奖。
      想着想着,我慢慢弯起了唇,一颗心奇异而定。

      申时,有个小太监来,传旨说圣上让我过去陪膳。
      去到,我发现皇后也在。
      猝然见到我,她的眸子里嗖的闪过一道光亮,瞬息不见。
      片刻,皇帝也到了,席开。

      菜肴络绎呈上,皇后手执酒壶起立为皇帝酾上一碗,嫣然笑语,“饮酒合该有歌舞助兴才是。臣妾倒也知道有这么一人,歌好舞也好。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的话,不如……叫她入来表演一番,一享耳目视听?”
      我听了暗笑。歌舞助兴?只怕是托词吧?想必是又有新人推荐才是真。

      皇帝端起酒碗,状若无意驳回道,“皇后朕自然是坚信不疑的,不过,今日朕只想和你们二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一顿饭,无心歌舞。”
      灌一口酒水入喉,他放下酒碗,又续道,“这近一年来,皇后你为朕的后宫操累不少,朕心十足安慰。然而,你与朕结发多年,情深意重,朕亦不愿见你如此辛苦。有些事,能缓一缓的,那就放一放吧。始终,你的身体最要紧!”
      继而,他抬高音调,唤道,“来人,将朕交待给皇后备下的鸭子肉粥呈上来。”

      粥钵端进来,用银牌子试过毒,盛出一碗,呈到帝后面前。
      皇帝端起粥碗,亲热地摆放在皇后面前,含笑道,“这鸭子肉粥是晋代医家葛洪特别推崇的,能清虚火、除烦去燥、补益身体。你试一试,看好不好。”
      皇后拾起羹勺,脸上打开一朵笑花,“皇上交待的自然是好的。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妾的饮食……臣妾,臣妾……”说着说着,她喉咙里溢出两声哽咽,眼眶里熠熠闪出碎碎的泪光。

      皇帝也似深有感慨,满面温和可亲地递过去一条金边绣龙的锦帕。
      皇后感激望他一眼,抬手接过,掩面便欲拭泪。
      帕子覆过她眼角的那一刹那,我鲜明捕捉到她眸子里倏忽即逝的一抹不甘怒意。
      这一刹那,我的双耳疑似听见窗外肃杀的风声。

      这一天起,我又成了那一张龙床的常客。
      有时候,他会和我聊天。
      他对我说,与曾静的那些倾谈,帮助他真正地、完整地审视了自己,解了他一直以来的许多疑惑,让他更明确了前方的道路……云云。
      我安静聆听,不作任何点评,更不会借机指摘什么,仅只是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微笑着轻声道一句恭喜。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深深看我一眼,揽我入怀,幽幽喟叹一声,但并无半分悲惋之意。

      人体也是台机器,超负荷运转久了,必然也会闹罢工。
      某日半夜,我很奇怪地热醒了。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火一般滚烫的拥抱里,很用力才挣脱了,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立刻皱起了眉。
      我起身叫人,他一把拉住我,低声喃喃,“不要走,我好冷,好冷……不要走,琴儿。琴……”
      我本来正想要撸下他的手好去穿衣,然而,当我听到他叫唤我的名字,又蓦然一阵恍惚,搭在他胳膊上的右手,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听见我刚才叫唤的侍人蜂拥着冲进来,我才回过神来,强自镇静着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苏培盛训练有素,临危不乱,一边赶忙着人去请太医,一边还不忘差人送衣衫不整的我离开。
      出门口的时候,我回眸看了一眼。
      众人环绕的中心,他无助地摊着那个空空的手掌,因病而泛白的唇瓣仍艰难地在蠕动。
      我心口一紧,模糊了视线。

      回到,更好衣,我走出房门,看见弘历。
      他迎上来,挽起我的小臂。
      我拍拍他的手背,嗔怪道,“做什么来这里?我又没有生病。”
      他扯扯嘴角,“孩儿知道。孩儿就是想来看看您。”
      “好……”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见着了,放心了?快去看看你皇阿玛吧,嗯?”
      他略一沉吟,“嗯。您好好休息。也别,担心太多。皇阿玛他……吉人自有天相。”
      “嗯,快去吧。”我点点头,拉开他的手,催道。

      他走了,我在窗口边坐下。
      外间,夜色凝重,北风呜咽,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
      我开始掉泪。
      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仍会为那个男人心痛到无法自已?
      不可以,不可以!
      因为……不值得。

      两日后,皇帝烧退苏醒,我带了煲汤去看望他。
      那日的事情他仿佛毫无记忆,让我好生松了一口气。
      我喂他喝汤,他相当合作,像个孩子一样乖巧温顺。
      对着他清濯真挚的眼神,我心里渐渐难受起来,很努力很努力才终于克制住了。

      好容易汤喂完了,我收拾器具开口请辞。
      他答应了,我带着东西落荒而逃。
      一路上,朔风凛冽,漫天飞雪,完全看不清景物,睁眼犹如盲瞎。
      我步履趔趄,在风雪里打转,感到说不出的空落,和迷茫。

      然而,最后我还是走了出来,成功回到了住所。
      凭一己之力。
      摆下食盒,回身眺望,狂风肆虐,大雪苍茫。
      我突然觉得,自己失落的理智都收了回来,复又泰然自若。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连绵不绝。
      我挂心两个年幼的孩子,怕他们捱不住这样的寒气染病,便吩咐下来,将两个孩子挪到一个屋里以节约炭量。

      永璜已经学会走路,活泼爱动,没一刻消停。他脸颊上的那块胎记在我的用药下也见消淡,但我亦清楚这是无可能消除的,于是时常感叹,幸好是个男孩。
      而晓芙,则已初见美人胚子的端倪,异常可爱标致。粉嫩肌肤吹弹可破,腻脂红唇诱人犯罪,但最出彩的还是那一双黑眼眸,匀美润泽,光可鉴人,极清极静,令日月星辰都失色。
      我每天都会去看他们。这已经成为我的生活中最大的快乐,也是支持着我度过这个冰封雪盖的寒冷冬天最大的力量。

      这日,我又一次踏进育婴房。
      正巧遇见沐馨牵着永璜从侧门走出来。
      逗弄一阵永璜之后,我问沐馨,“晓芙呢?”
      她回答说,“早先和永璜玩得疲了,就上床休息了。”
      “哦,我进去看看她。”说着话,我移步卧室。

      真是睡下了,微隆的棉被下露出一团光润漂亮的乌发。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面上缓缓挂上一抹舒心的笑容。

      静静在床边立正,我俯下身去看她的睡容。
      浑圆的额头,秀气的烟眉,娇俏的鼻梁……
      端详着她的模样,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蹙眉苦思。
      终于洞悉,我惊愕捂住胸口,不敢置信。

      许久,我浑身打着哆嗦,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下一刻,我瘫软在了地上,头昏脑胀,不相信自己身在现实。
      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抱着双肩,不停地颤抖,恍惚听见身体里有断裂的声音。

      “额娘,您怎么了?”耳边传来沐馨诧异的询问。
      “晓芙……晓芙她……”我简直都说不出话来,“她死了……”终于挤出那三个字,我的眼眶簌簌堕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怎么可能?”沐馨冲过来,嚷道,语气满含震惊 ,“刚才我带永璜去解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呀。怎么会呢?”
      我的泪更汹涌了。

      “我明明只走开了一下而已啊,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她的脸上也滑下两道泪痕。
      突然,她面色一变,半掩住了口,“难不成……”
      我心一警,一把抓住她的手,“难不成什么?”
      她痛得龇起了牙,我连忙放了手,又问了一遍,“快说,难不成什么?”

      她瑟瑟抖着声回答道,“今儿皇后来过,说想看看两个孩子。可她来得不巧,晓芙已经睡下了,永璜又刚好内急,我迫不得已,只好请她见谅,允许我带永璜去趟官房。可解手回来,就只见到您了……”

      “这儿就你一人照料两个孩子吗?下人们呢?”我的话音如冰寒冷。
      “如今是年底,临近着就要过大年了,事儿太多,我见福晋那边人手不够用,就让她们过去帮忙去了。”她战战兢兢答道。
      这样子……注视晓芙泛灰的小脸,我心痛如捣。皇后……我痛苦地闭上眼,恨得满口牙都疼了。
      不行,我得找她算账去!我脑门突然一热,两腿顿时来了力气,腾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额娘,额娘,你这是要去哪?”身后,沐馨跺着脚连声喊道。

      皇后她并没有走远,在后湖边上的八角亭里,我找到了她。
      然而现场还有另一人。
      我立刻刹住了脚下步伐。

      她盈盈笑道,“皇天庇佑,万岁爷您这病可算是大好了,臣妾真是太高兴了。”
      他亦笑得开怀,趣言道,“是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差点没把朕给闷坏了,愁坏了……”
      我正寻思着悄悄离开,却不料他辗转回身,一个抬眼,发现了我,“咦,你也来了。”
      闻言,皇后拧身,直直看向我。
      视线对上她的眼,我胸中立时有如万千激流奔涌冲撞,一个个腾翻而起的巨大气涡搅得我几难喘息,胀红了脸庞。

      他看出我的不妥,踏出两步,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我勉强抵住心间喷薄的愤怒和恨意,抽动嘴角挤出一个笑拜道,“恭请皇上、皇后金安。臣妾没事,皇上无需挂碍担忧。”
      他半信半疑,眉心微皱,摇摇手掌,“起吧。”
      皇后双眸浓缩,光影深晦,静静凝视我,面上似笑非笑。

      “额娘,额娘……”伴着呼喊,现场又多了一个人头。
      是匆匆追着我赶来的沐馨,她看到站在一起的帝后两人,登时哑了口。
      这回,皇帝再傻也看得出有状况了,厉声喝问沐馨,“快说!怎么一回事?”
      沐馨牙齿打着战,喀喀喀半天吐不出话来。

      皇帝急了,一甩袖子,凶神恶煞瞪她一眼,“你倒是说不说呀!”
      沐馨一个激灵,堵在嗓子里的那一句话一下子就蹦跶了出来,“今儿皇后来看两个孩子,走后晓芙就没气了。”
      皇帝大惊,脸刷地全白了,身形微微晃动。

      皇后冷笑,咬牙狠道,“熹妃你还真是没少读圣贤古籍,连这一招都学上了。然而,本宫也不是王皇后,你更加不是武媚娘,休指以一条女婴的贱命踢开本宫荣升后位!万岁爷没唐王李治那么糊……”

      “够了!”皇帝痛喝一声,撑着柱子捧胸吐出一大口鲜血,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皇上……”皇后惊呼一声,扶住他,满面慌乱,“来人哪!快来人哪!”
      闻声,宫人簇拥着围上来,将呆若木鸡的我挤到了墙脚根上。

      怎么会这样?
      我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悔自己因一时私心没有拦住沐馨。
      他刚刚才大病初愈,怎么经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可惜,悔时已晚。

      宫人们取来担架,要扛他回屋治疗。
      我追上去,握住他的手,流着眼泪想要和他说点什么。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双目寂冷瞪着天空,面无表情地抽走了手。
      皇后满面厌恶之色,双手用力把我推了开去。
      我跌跌撞撞后退,鞋跟蹭上一块花岗岩,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手上擦破好大一块皮,却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流出的血液那鲜红的颜色分外刺眼。

      人群远了,人声灭了。
      沐馨抽噎着将我扶起。
      站起来,我甩开她的手,一个人行走。
      走,一步一步,不辨方向,只是往前。
      我的灵魂仿佛遗失在寂静深渊,无法捡拾。
      也许这样也好。

      夜晚,我在书桌台面上留下一张字条,就离开了。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这样写只是想要安抚弘历,不让他离开而已。
      我实在是个很失败的人,从来都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
      我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人,从来都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

      一路向南。
      京城的冬天太冷,我渴求温暖。
      我要的温暖没人能给,那么我只好孤身一人去找寻。
      幸好,康熙留给我暗影,留给我隐。
      幸好,我还有自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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