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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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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拿那纸锁想再确认一下,可当铺的伙计把自己挨骂的事迁怒在于小柏身上,抓起那纸锁往碳炉里一扔,炉里窜起一股火焰,锁很快就化成了灰烬。
“客官,都说真金不怕火炼,你这不是真金啊。”伙计阴阳怪气道。
于小柏两手空空地出了当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姜钰骗了,还是被当铺掌柜的骗了。
他清楚地记得姜钰把金锁给他的时候那分量那触感,他第一次摸到真金,一路上虽然不敢露出来,手却一直到按在金锁上。
可是进了当铺,那把金锁也没离开过他的视线,仿佛在交给掌柜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纸。
秋风吹过,一阵哗啦作响之声,于小柏侧头看见城墙上的告示被风吹掉了大半,他伸手扯掉那几乎要脱落的告示。
姜钰没吃那剩下的半锅粥,还在等着于小柏带些好吃的,却看着于小柏空着手回来。
“你没买这顿的吃食?”
于小柏沉着脸看向他:“你给我的金锁到底是什么?”
“金锁就是金锁,还能是什么?”姜钰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拿一个纸画出来的金锁糊弄我。”
“你胡说,是金是纸你分不清么?分明就是你昧下了我的金锁,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姜钰也有些慌,更有些恼,那是他唯一的一点财物了。
“你还敢冤枉我昧下你的金锁,我是那种人吗,倒是你,谎话连篇。”于小柏也心头火起,将那一纸告示扔到他面前:“你说你家兄长不给你家产将你撵了出来,你认字吧,你看看这上头写的什么?”
姜钰捡起告示,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
“你家兄长若真是你说的那样,何必悬赏千两黄金来寻你,若真想昧下你该得的那一份家产,何必花这笔银钱,分明是你满嘴谎话,没有一点良心。”于小柏越说越来气。
“你要把我拿去换赏钱?”姜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蛮力的野小子,自知逃脱无望,反而生起一股绝望的平静:“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见钱眼开的狗奴才。”
“谁他妈是你的奴才,我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礼教的东西。”
姜钰那张好看的脸带给于小柏的好感终于败光了,他以为姜钰能礼貌地跟他说话,能跟他一张床上睡觉一个碗里吃饭,便是跟旁人不同,原来他与那些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狗财主是一样的。
一样的看不起他,一样地作践位卑之人。
于小柏薅起姜钰的领子将他拽了过来,结实的拳头就要落下,可姜钰的眼里泛起了一层水雾。
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起来无辜又可怜,跟幼弟犯了错求饶的眼神一模一样。
于小柏又心软了几分,拳头终是没落下,“知道错了没有?”
姜钰强忍着眼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什么都是错。”
明明是他欺骗在先,辱骂在后,却说得好像是于小柏在欺负他一样,于小柏觉得跟这种小孩讲道理拳头比舌头惯用。
当于小柏再次抡起拳头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敲门声沉稳有力,跟市井中不讲究的捶门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师父家门槛高,一般没人会来。
于小柏悻悻地罢了手,丢给姜钰一个“回头再收拾你”的眼神,去院子里开门了。
来人是两三个彪形大汉,于小柏认得,就是前几日来订画的人。
不等来人开口,正在气头上的于小柏便先说道:“你们要的画还少了一味染料吗,师父进山采去了,过几日再来。”
“可我们跟宋画师约定好了七日之内交稿。”来人脸色并无喜怒,却蔓延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于小柏正生着气,又仗着师父的势,完全不怵他们:“不是还没到七日吗,都说了还没画好,你们若非要,就现在把画拿去吧,我去给你包好。”
于小柏有意要将气撒在他们身上,转身就进了画室。
可是一进门就懵了,昨日搁在桌子上的画居然变成了一张白纸。
于小柏不可置信地拎起画轴反复观看,背面的字还在,可是正面的画却一点墨迹都没了,包括他点上去的两只眼睛。
师父虽自诩画师,可是他从不画画,除非有人高价求画,可他那个价,几年都不见得有人求得到一副。
画室里画纸是有几沓的,可装裱起来的画作就这一幅,不可能弄混淆的,莫非,画上的人跑了?
取画的人也跟了进来,拿起那副卷轴,看了看背面的字,又看了看正面干干净净的纸。
“连轮廓都没描出来?”
于小柏有些心虚,但嘴还硬着:“急什么,等染料齐全了,我师父嗖嗖几下就画好了,你们站在旁边喝茶,不等茶凉就能画好。”
来人也不说什么,于小柏觉得来人可能跟姜钰有点关系,但他权衡了一下,若真发生点什么事在这三个汉子面前可能讨不到什么便宜,便问道:“那背面的字写的什么?”
来人似乎也没料到画师学徒居然不识字,木着一张脸道:“这个该问你师父。”
“我师父的画那么贵,你们也真是舍得,什么画啊值那么多钱。”于小柏试探道。
可来人答话滴水不漏:“小子,你想毁你师父的生意。”
“无所谓,他也不给我分一个铜板。”于小柏说得是真心话,也知道可能出这个价求画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毁了这笔生意。
来人抬眼看了于小柏一眼,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银锭扔给于小柏:“小画师,我们住城北驿站,画好了通知我们一声。”
于小柏扬手一接,足足十两,顿时喜笑颜开,跑一趟腿就给十两,比做学徒划算多了:“你们还要做事的吗?工钱给够我什么都能做。”
来人冷哼一声:“你若看见你师父画像上的那个人,把他交给我们赏你黄金千两,你这辈子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于小柏早就在告示上看过了,但不肯放过这个套话的机会,故作惊讶道:“黄金千两?什么人值这么多钱,江洋大盗还是走失的富家少爷?”
来人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看见了送来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于小柏悻悻地住了嘴,不过还是看在十两银锭子的份上礼貌地将人送出了门。
送人出了门,于小柏又回到画师里对着那副空白的卷轴琢磨起来,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
此地近边疆,于小柏也听到过外僵巫术——画魂这一说法。外僵人说这是内地巫术,内地人说这是外僵巫术,传言甚广,却无人见识过。
莫非师父就是那传说中的画魂师?难怪能要那么高的价,于小柏一下子也就想通了金锁的事。
姜钰是画出来的人,那他身上的事务也都是画出来的,附在他身上是实物,离开了他就成了画纸。
看来还真是冤枉了他,于小柏也后悔方才冲动了。
回到卧房里,姜钰却将门从里边锁住了,于小柏怎么敲也敲不开,只得好言劝慰道:“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道歉行不行?快开门。”
姜钰没有回声,于小柏又陪了几声不是,还是没得到回应,倒是听见几声裂帛之声。
不会是又在拆家吧,于小柏心道不好,也不管那么多了,抬腿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一眼看见姜钰站在凳子上往房梁上搭绳结。
于小柏见状吓得一脚将椅子踹翻,姜钰也跟着跌落在地。
摔倒在地的姜钰眼睛通红,恨恨地瞪了于小柏一眼,一头就往墙上撞去。
于小柏眼疾手快将人抓住,牢牢禁锢在怀里:“你这人气性怎么那么大,要死要活的,你这是非死在我这儿不可?”
“要死也要死在故土上,我不去外僵受辱。”姜钰极力挣扎。
于小柏听不懂,只知道方才惹恼了他,便用从前哄幼弟的方式哄他开心:“多大点事,要死要活的,刚刚有个傻大个赏了我十两银钱,我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有肉有糖?”
怀里的人听了倒是不挣扎了:“他只给你十两你就把我卖了?”
“没有,他们都走了。”于小柏回道。
姜钰似是不信,但也安静了下来,“你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别闹腾。”
“嗯。”姜钰应得乖顺。
于小柏放开了他,问道:“方才那人说把你交给他赏黄金千两的,可我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没告诉他你在这儿,现在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如果你敢撒谎我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把你送给他。”
“不…我不去…”姜钰后退一步。
“那可由不得你,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于小柏觉得这种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感觉真好,难怪大家都想当地主老财。
“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沦落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先帝的十三皇子。”姜钰回视着于小柏,丝毫没有沦落低位的卑微。
“皇子?”于小柏泛起了嘀咕,姜姓确实是国姓,姜钰也确实是他见过的最贵气的少年人,只是……
“你说你的皇子,不在京中待着享福跑到这兵荒马乱的边疆来做什么?”于小柏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是当今圣上——我的兄长将我遣来的。”
原来兄弟阋墙说的是这个意思,看来又误会他一次了。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衙门帮你出头就是了,这世上除了皇帝谁也压不了你一头,怎么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动辄要死要活?”
于小柏心思活络,眨着眼睛问道:“这样吧,我给你送回去,你让我领了赏银好不好,横竖也不是你掏钱,至于刚刚打了一架,我十倍让你打回来。”
于小柏不知道皇权压人,一派天真状。
姜钰吓得倒退一步:“我死也不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