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寻常》天醉雪

12、穆蓉

　　“猫死的时候。”

　　“那只橘猫对吧，它是怎么死的？”

　　“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摔死了。”

　　我心里盘算了一阵，最后问出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你不知道穆蓉进入长留之地的原因。”

　　沈若木挑眉：“我确实不知道。我只能看见她在真实世界里的所作所为，无从得知她内心所思所想。进入长留之前，穆蓉在猫死后突然精神崩溃，那时我看到长留的入口为她开启，便将她接进。后来进行一番调查，我也只知道她女儿不久前刚去世，但她似乎并没为此有多伤心。”

　　我笑嘻嘻地说：“前面还说试探我呢，其实是只有我才能和穆蓉进行沟通，探寻她在真实世界里到底遭受了什么吧？以你担忧长留之地的程度，若知晓破局的关键，应当希望我尽早解决。”

　　沈若木又将眼神移开，她在我心里的形象又多了一个标签条：偶尔喜欢放狠话，被戳穿后无力反驳只会眼神回避并保持冷脸的小姐姐。

　　她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将说辞拉回正题：“所以呢？穆蓉进入长流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也收敛了表情，正声回答道：“第一点，穆蓉确实是因为无法接受女儿去世才被长留引入。第二点，此‘女儿’非彼‘女儿’。从小芸的记录里可以看出，穆蓉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自她出生起，穆蓉应该就将她未来数十年的人生规划好了——通通安排在自己身边，小芸也这样陪伴了她二十多年。”

　　“按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来说，穆蓉会在小芸去世那一刻就进入长留之地。但与之不同，穆蓉是在小芸离世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在她养的猫死亡那一刻，进入的长留。因此，此时穆蓉心中真正的‘女儿’——是那只小猫。”

　　“小芸去世时，穆蓉失去了一个被自己控制的对象。但情况还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她扭曲的内心立刻将自己对小芸倾注的所有情感转移到了那只猫身上——一个更易控制、不会反抗、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儿’。”

　　“所以，当猫也死了的时候，她内心的空虚无法通过控制别人得到满足，就这么崩溃了。”

　　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为什么大家看到的穆蓉对小芸去世没有表露太多难过，为什么她告诉我不认识小芸、也没有女儿，为什么在家时她一直抱着那只橘猫，不肯撒手。

　　沈若木明白了：“在你来之前，穆蓉在长留里过的一天异常平静，除了中途有社区服务者上门送东西外，她一直抚摸着自己怀里的猫，没有别的动作，导致我看不出她的梦境出口。”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上次和穆蓉的见面，难怪当时穆蓉发现我在卧室里搞名堂要制止我，话说一半时突然折返回客厅，将猫爬架上的猫抱下来。这应是穆蓉进入长留的时间点。

　　目前的事情确如我所想，但情况却变得更加棘手。

　　该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我抿了抿唇，将希冀的眼神投向沈若木。

　　沈若木平静如水的黑瞳中纳入了我的一点星光，然后瞬间将它吞噬，冷漠地说：“我不擅长与人沟通。但你若想将猫摔死，我也会立刻阻止你。”

　　我立马猛烈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不想看到杜小絮那样的场景复刻。”

　　沈若木嘴角微微挂上了一点笑意：“我知道。”

　　又被她逗了。

　　沈若木见我一脸不悦，补充道：“选择与你合作，不单单是出于你聪明的头脑，更有你出色的共情能力和适应力。在杜小絮家里，你仅凭两到三天便摸清了长留运行的法则，这不仅需要敏锐的观察力，还需要设身处地地站在杜小絮以及她父母的角度考虑问题，才能发现杜小絮究竟为何哭泣。”

　　“这项能力，我并不具有。从这个世界诞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只是一个执行法则的工具而已。”

　　“在让穆蓉醒悟这件事上，我帮不到你什么。但你若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会尽我所能。”

　　沈若木静默的瞳孔中微微泛起了些许波澜，虽然目光所及还是丰志那张大众脸，但我也隐约看见了其后那个及腰乌发飘飘、气质清冷卓绝的模样。

　　在她的内心深处，又是什么在支撑着她的坚定呢。

　　我凝息聚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答道：“你容我想想。”

　　今日余下的时间里，沈若木坐回了工位上，并让丰志的意识重回主导。

　　丰志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咒骂领导在下班的前一刻突然让他今天待在办公室里过夜，说晚点有重要的事情安排，还会过来检查。

　　我笑笑，沈若木估计是怕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让丰志陪我聊天解闷。

　　时针悠悠转动，指向十二点整。

　　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纸箱里那个自动喂食器上。

　　……

　　这一次上门，我带上了丰志，以便出现差错时沈若木能及时接上，还带了找她要的一堆“家伙什”。

　　进门理由是，社区服务中心免费为养宠物的家庭提供清洗服务，还赠送猫粮和猫玩具。

　　穆蓉半信半疑地和我们拉扯了半天，最后看丰志实在热情真诚，且洗护套装等一应俱全，像模像样的，便放我们进去了。

　　穆蓉摸了摸橘猫的头，语气温柔地说道：“乖乖，他们等下要给你洗澡，别害怕。”

　　乖乖在穆蓉怀里喵喵叫了几声，就从她怀里跳下来，在地上悠闲走着。

　　丰志对猫甚是熟悉，当即拿了根猫条过去和乖乖套近乎，然后慢慢将它引入卫生间。

　　穆蓉仍不放心我们，跟着丰志进了卫生间，准备监督给猫洗澡的全过程，我也紧随其后。

　　丰志打开花洒，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适宜后便把乖乖拎到水盆里，开始给它冲洗。

　　“穆太太，乖乖一点也不怕生啊。”丰志一边给猫搓澡，一边夸道。

　　穆蓉轻微点头。

　　我在旁接话：“乖乖一看就是乖孩子，还是穆太太名字起得好，要是叫闹闹，丰志哥哥你可要遭罪咯。穆太太，你说对吧？”

　　穆蓉略有些得意：“我的孩子，当然很听话。”又觉得有些奇怪，喃喃自语道，“不过这个名字，好像不是我起的……”

　　我颇为浮夸地问：“啊？那是谁起的呀？”

　　穆蓉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思考再三还是笃定这个名字是她起的：“除了我，哪有人能给乖乖起名字啊。”

　　刚燃起的希望被掐灭了，我开启另一条道路：“穆太太，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隔壁房间都被防尘布盖着，是以前还有别人住吗？”

　　穆蓉摇头：“没有别人，年纪大了，我对那间房没什么印象了。”

　　我见再次攻克失败，对丰志，应当说，沈若木影响下的丰志，使了个眼色。

　　丰志给猫涂上肥皂，不经意说道：“穆太太，我看乖乖这一脸享受的小表情，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搓澡'手法。您女儿还在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给乖乖洗澡呀？”

　　穆蓉眉头一皱，语气低沉了下来：“什么女儿？”

　　丰志一脸天真：“就是小芸呀，孙芸！她以前老来和我们说乖乖有多可爱，经常发照片给我们看，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乖乖嘞！”

　　他挠了挠乖乖的下巴，乖乖也喵了一声回应他。

　　穆蓉的脸一下沉下来，变得格外严肃：“要洗就赶快洗，洗不了就回去，别在这里……说这些奇怪的话。”

　　我和丰志瞬间闭嘴了。

　　事情进展比我预想得要困难得多，穆蓉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若强行使她回忆，只怕会适得其反。

　　丰志快速给乖乖洗完了澡，正拿着吹风机给它吹干。

　　乖乖一脸惬意地享受着热风，仰着脑袋任丰志摸它，小爪子时不时抬起来挠两下下巴，沾水变深的橘色毛发也渐渐恢复原来鲜艳的颜色。

　　丰志将乖乖吹干后，揉了揉软乎乎的头，将它抱回给了穆蓉。

　　穆蓉见到洗完澡干净漂亮的小猫，面色终于缓和了一点，我也打算趁此机会对她展开下一波进攻。

　　可还未等我说话，穆蓉怀中的乖乖突然不安地躁动了起来，欲要挣脱她的怀抱。

　　穆蓉年纪大本身也没多少力气，乖乖左右扭动一下便从她怀中跳了下来，跃至地板，然后向右一倒……

　　再也不动了。

　　丰志颤颤巍巍地蹲下去摸了摸还残留着吹风机热度的乖乖，随后面色惨淡地对我们摇了摇头。

　　我被狠狠震慑在原地。

　　刚刚洗完澡生机满满的一只小橘猫，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而穆蓉的面色，竟没有太多变化。

　　察觉到穆蓉的怪异之处，虽情节转变得太快突然，但目前的情况还不容许我们将时间花在乖乖身上，杜小絮最后发狂的场景又一次袭击了我的脑门，我必须立刻做好准备应对穆蓉未来的展开。

　　但穆蓉没有如我预想般开始崩溃，反而极为冷静地安抚我们：“不用太惊讶，乖乖本来就有心脏病，现在只是它迫不及待想见到小芸，就随她去了吧。”

　　说罢，穆蓉缓缓蹲下，将乖乖抱起，温柔地顺着它身上的毛。

　　我凝视着穆蓉夹杂些许白发的稀疏头顶，问道：

　　“你想起来了，对么？”

　　穆蓉没有抬头，颇有耐心地回答：“对。”

　　“不过，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她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