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春夏秋冬》今日不上朝

4、十二年

　　陶白握着笔的手一顿。
　　秋生说完就把这句话丢到了脑后，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笑嘻嘻地摇着陶白的手，邀请道：“淘淘，我下周生日，你会来的吧？”
　　陶白脸上闪过一抹纠结，秋生的生日肯定会有很多人，而且还会有隔壁班的。
　　但秋生是她唯一的朋友，陶白不想她失望。
　　秋生嘟着嘴撒娇：“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日你一定要来。”
　　陶白试探着问道：“人……多吗？”
　　“不多不多，就几个！”秋生抱着她，眨巴着大眼睛，“我不管，总之你一定要来。”
　　陶白根本拒绝不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

　　秋生说只有几个人，那应该人不多。
　　陶白纠结了片刻，转头就开始琢磨生日礼物。她零花钱不多，买不了贵重的礼物，而且秋生家境好，什么好东西都不缺。
　　秋生是陶白唯一的好朋友，她对这件事很上心。

　　晚上做完家庭作业，陶白盘膝坐在卧室的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盖子，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木头。
　　深色浅色杂色的都有，有的是木块，有的是粗木条，还有一些看不出形状的木雕半成品，林林总总塞了大半个箱子。
　　陶白在里面挑选了半天，才选出一块银杏木。

　　箱子里的木头是往年寒暑假陶白进山捡的，有些她也分不清是什么木头，只要看着是好的，她都捡回来放着。
　　小时候在街上看到有人用木头雕花，雕动物，雕人物，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雕成各种形态，她就像见识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从此开始捡木头回家自己雕着玩。
　　那时人小，只能用家里削水果的刀当工具。长大后偷偷存了零花钱，陶白就去买了两把雕刀。

　　陶白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摆放着九把形状不一的雕刀。
　　她每过一次生日，就买一把。
　　别人的生日必不可少的是甜腻的生日蛋糕和温暖的蜡烛，陶白的生日礼物却是冰凉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让她血流如注的刀。

　　秋生比她要大一岁，属羊。
　　陶白想亲手雕个羊羔送给秋生。

　　陶白已经一年多没有雕过东西了，手有些生，而且她还要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她的手指有薄茧，不如一般十六岁女生的手那般娇嫩，手上还有几道伤痕。
　　想要把一块平平无奇的废木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刻品，需要耐心和手艺。陶白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也没人教过她，她雕东西的方法很笨，只在脑袋里想出一个雏形，然后照葫芦画瓢把它雕出来，再慢慢打磨细节。
　　没有经过精美的加工，手艺离及格线尚且有一段距离，雕出来的东西其实很粗糙。
　　但陶白的手很灵活，她好似天生就与木头亲近，雕出来的东西虽然与精美不搭边，但却非常的灵性。
　　精湛的手艺可以后天练习，但灵性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就比如有的人生来就聪明，是读书的那块料，而有的人就在某一个领域拥有别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东西。

　　一块木头一把刀，木屑翻飞，陶白的表情很认真。
　　没有被眼镜遮挡的脸白皙小巧，远山黛，朱红唇，眼睛尤其美，遗传了她母亲那双勾人的丹凤眼。
　　晚风托起窗纱，书桌上小花瓶里的野花随风摇曳。
　　陶白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在15岁这一年渐渐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然而，这股光芒却被她掩藏在宽大的眼镜和厚重的刘海下，无人窥见。

　　凌晨已过。
　　她动了动酸涩的手腕，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
　　已经快一点了，齐素今晚还没有回来。
　　陶白把手中雕出雏形的木头放进木箱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去到阳台，趴在上面往小区大门张望。
　　小区里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建材区因为最近要换新的运动建材上面遮盖了一块白布，夜色深沉，小区的路上空无一人。

　　晚风渐凉，陶白在阳台张望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熟悉的身影。
　　她转身回了房间。

　　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一点风吹草动陶白就醒了，她好几次似乎听到开门的声音，起来一看，家里除了她外再无一人。
　　玄关处亮着一盏微弱的灯，一直亮到天际泛起鱼白肚。

　　第二天早上，陶白醒来时在床上愣了片刻，随即蹦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开门跑了出去。
　　客厅很安静，玄关处的灯还亮着，也没有齐素那双显眼的红色高跟鞋。

　　没回来。
　　一晚上没回来。
　　两个人都没回来。
　　她转身回房间，把书桌上那张需要家长签名的成绩单装回书包。
　　换衣服，洗脸刷牙，吃早餐，然后背着书包换鞋出门。

　　早上的小区人来人往，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送孩子上学的中年妇人，出门买菜的老人，各个行色匆匆。
　　有邻居见到陶白，意有所指地说：“陶白，你家昨晚真安静啊，难得哟。”
　　陶白闷不吭声从她面前走过。
　　那人闲得跟在她身后，一路嘀咕：“住你们家隔壁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整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嘛，现在这个社会，离婚也没人会笑话。”

　　小区里住着的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谁家的事儿都瞒不住。
　　听见她这么说，就有晨练的大妈跟着应声：“昨晚陶白家又没人吧？我好久没看到陶武了，那夫妻俩也是不负责，经常丢孩子一个人在家。”
　　“陶白都读高中了，一个人在家可以了。”
　　“陶白都读高中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这孩子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见着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听说学习成绩还不好？”
　　“卞桃不是和她一个班吗？成绩不好也考不进一中吧。哎你不是住他们隔壁的吗，这事儿你能不知道？”
　　起先那人嘀咕：“我哪能知道，那夫妻俩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敢惹他们吗？”
　　“哈哈，还有你王老太怕的人。”
　　“你不怕你去打听！被齐素那个疯子盯上，看她把不把你家砸了！”

　　陶武和齐素在小区谁人不知？两个疯子，要论哪家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就属这夫妻俩。
　　齐素那女人长得妖里妖气，又在那种地方上班，在小区里风评不太好。但那个疯子凶得很，没人敢说她什么小话。
　　她就是根刺，活得像刺，说话更扎人。

　　成绩单上没有家长签字，陶白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正是下课的时候，办公室里很多人。
　　除了各班的老师外，办公室的前排还站着四五个染发的男生，教导主任正在严厉训斥他们。
　　除此之外，陶白的旁边儿还站着一个男生。

　　一班和二班的班主任位置比邻，陶白闻着空气中凛冽的冷香，有些恍神。
　　男生比陶白高了一个头不止，站姿笔挺，面容淡漠。
　　陶白心脏跳得比跑了八百米还要快，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往旁边挪了挪。
　　耳边是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声音：“这次明明考的不错，为什么还是没有签字？”
　　隔壁班主任同样语重心长：“虽然你父母工作忙，但签个字的时间总有吧，你怎么能自己签。”
　　陶白的余光悄悄往旁边扫了一眼，只看到男生削廋的下巴。

　　她们班的班主任还在说：“上个月你说是你考差了，他们不签字，这个月总考的不差吧。”
　　隔壁班的班主任也说：“上个月你说你只考了年级第二，你妈不签，这次年级第一她总该签了吧。”
　　两个班主任说到这儿同时一愣，扭头看了眼对方，又同时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个孩子。

　　许斐眼眸低垂，全然没有回话的意思。
　　陶白的视线落在办公桌那张成绩单上，成绩单的右上角龙飞凤舞签了一个名字，隔得有点远，字迹也过于潇洒，她只认出了一个“郁”字。
　　很好看的字，不像他们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

　　班主任轻叩桌面，声音拉高了两个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陶白连忙收回视线，垂着脑袋点头。

　　许斐眼尾一转，扫了隔壁的小矮子一眼。
　　“许斐你看哪儿呢。”隔壁的班主任也拉高了音调。
　　“听着呢。”男生声音清凉，带着一股漫不经心。
　　二班的班主任简直拿他毫无办法，郁娟女士给学校捐了两栋教学楼，上次还打电话给校长，暗示学校的电脑该换了，她那边可以帮忙……
　　这能怎么办。
　　许斐成绩好，在学校也不惹事儿，除了不爱穿校服，考第一自己签字外，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生气都生不起来，她无奈地摆摆手：“你回教室吧，记得下次不能再自己签字了。”
　　许斐单手插兜，转身就走：“嗯。”

　　余光里，那道身影径直去了操场。
　　保持同一个站姿太久，陶白的身体晃了晃。

　　一班的班主任也颇为头疼。
　　他们班陶白这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学习认真刻苦，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只有超额完成的，就连下课前例行说的预习下节课的内容，抽她起来回答问题就没有一次答不上。
　　哪儿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交流，性格太独。
　　从进门到现在，就喊了一句“老师”。
　　还有刚刚“嗯”了声。
　　问她什么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表情木讷，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活泼。
　　就像一潭死水。

　　隔壁班的许斐好歹还自己签名应付一下老师，陶白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考得好考得坏都没有家长签字。

　　同样生不起气，她摆手让陶白回教室。
　　等人一走，她拉出抽屉找出家长联系表，翻到陶白在开学时填写的资料，在紧急联系人一栏找到她母亲的手机号码，打算和她的家长沟通一下。
　　陶白这孩子不错，但她的家长似乎对她并不上心。
　　开学时的家长会缺席。
　　上次月考成绩也没签，理由是孩子考得太差，她不签。
　　然而上个月陶白的成绩是班上第六名，并不差。

　　漫长的几十秒，过后便是冰冷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班主任又找到陶白父亲的电话，直接提示关机。

　　完全联系不上陶白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