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3》见取珠玉

5、止怜

　　坐在静安质子身旁的徐知桑轻轻皱了皱眉，但没说话。

　　宁雀认真打量着这质子的样貌，生的甚好，若她见过这人，是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无的。

　　于是她问：“未尝见过，你如何认识我。可是晴文书庄里的哪个小书童告诉你不曾？”

　　那质子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了，微歪着头，泛着水光的眼睛显得灵动又无辜。

　　“小雀儿，静安质子说，他什么也记不得了。”徐知桑淡淡道。“你说你们之前从未见过，如今他又失了忆，却能准确叫出你的名字。你们啊，可真是有缘。”

　　宁雀瞥了一眼徐知桑，暗道这十二皇子真是好生厉害，连一点空隙的余地都不留下，这意思分明是说自己与这质子暗通款曲过了。她定了定神，轻声道：“十二哥说有缘便有缘。”

　　这回换徐知桑不知道宁雀是装傻还是真傻，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以这丫头展露出来的手段与缜密心思，也不应该听不出来的。

　　“……雀儿姐姐，他是谁啊？”静安质子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一直挺有礼貌的等他们说完。

　　宁雀也许是被徐知桑这一环扣一环问话的狐狸给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现在看到一直彬彬有礼的静安质子，一种亲切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宁雀十分温柔的道：“回质子话，这是当朝十二皇子。”

　　静安质子“哦”了一声，也没什么别的反应了。

　　徐知桑：“止怜，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吗？”

　　宁雀心中暗道这家伙又在试探来试探去了，在心中给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会还记得这些东西。也许是……我自己贪凉去湖上泛舟，不小心落水的吧。”止怜垂下眼睛，长长的羽睫盖去了眸中情绪。他天生五官立体，眉目深邃，特别是羽睫似刀，又长了一双总是泛着水光的柳叶眼，看着人时总给别人一种他在全心全意地把你一人装在自己的眼睛里的错觉。此时披头散发，三千笔墨绘不出的鸦羽长发垂在素白的衣服上，黑的刺目。

　　一直站在宁雀身边畏畏缩缩的陈娇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带着丝丝忌惮地望着眼前这个几个时辰之前还在用一把寸长的小刀要挟自己的男人。

　　徐知桑只坐了一时半刻，便和去皇上面前复命的二皇子一并回宫了。

　　待他走了，宁雀见陈太傅和刘太医也早就走的无影无踪，便支使着一个小书童带着陈娇去哪里弄件干净点的衣服穿。

　　陈娇的衣服从腰侧那块布料开始，也不知怎么的裂了一条口子，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来。

　　陈娇像是有些吓得狠了，还有些没缓过来，连自己衣服破了一块也没发现。还是宁雀指着她衣服那块破了的地方道：“去找人给你拿件衣服，你这副模样别说你自己的名声有损，便连我也少不得落得个虐待下人的名声。”

　　陈娇捂住自己腰侧那块破了的布料，抽抽噎噎的跟着小书童走了。

　　宁雀把门带上，重新坐回了那静安质子的对面。

　　对方刚刚总带着点迷迷糊糊的眼神此刻变得清明无比，在微暗的的屋子里如同透着光的茶色玻璃珠子，漂亮的紧。

　　“雀儿姐姐，你怎么不走。”这是明知故问了。

　　“你的字是止怜，你名叫什么？”宁雀不答他，径自问着自己的问题，

　　“我叫容惜，容易的容，怜惜的惜。”容惜懒得再装失忆，眼睛却变得愈加明亮起来。

　　“是你翻入水里，再假装失忆的。陈娇只是你等候许久了的一个时机。”宁雀不像是在问他，而像在陈述一个已知的事实。“只是……我不知道，陈娇那么一个大活人，你用什么挟持她的。”

　　容惜笑着，一点也不怕她戳穿自己，告诉外面的人自己失忆是假的。一把寸长的银柄小刀不知从何处滑入他掌心。他的手指灵巧地转着那把精致得不像是见过血的小刀，微歪着头笑着对宁雀道：“你看，就是它。我的刀，螭冶。”

　　那把刀的银柄上雕着精细的花纹，似水波，似云层。

　　“雀儿姐姐，你倒不是个蠢的。那徐知桑都没看出来我是假的，你怎么看出来了的？”

　　宁雀淡淡道：“他未必是没猜出你没失忆，只不过你现在对他来说没什么威胁，可能是……”宁雀在脑中寻索半天，找到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可能是想等猪养肥了再杀吧。”

　　容惜转着小刀的手指慢慢停下来。良久，他低声道：“雀儿，结盟吧。我想要离开大楚，回我的燕国。你想要的绝不是相夫教子，平稳安乐的一生，结盟吧，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宁雀嘴角牵起一个浅淡笑容，她说：“你错了。我要的就是平稳安乐的一生。”她垂下眼睛，用手指细细的抚平夏服上被压出来的细小褶皱，“可是这里鱼龙混杂，我没谁可以依靠的。你如今说和我结盟，却又不给我一点抵押，这让我如何敢信你。”

　　容惜道：“这好办。”他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牌递给宁雀，轻声道：“这是我燕国诸侯分封的封侯令。我从十二岁来到燕国，我父王早便将其交给我，怕的就是燕国以后若有什么大乱子，也好让我这在外头待了十年的身外客有一席立足之地。”

　　“如何，这诚意可足够？”

　　宁雀不客气的接过他手里的玉牌，上头还沾着容惜微暖的体温。她把玉牌握在手心，站起身对他福了福身：“止怜客气。我宁雀今日便和容止怜共患难，生死不惜。”

　　她走出门之前，身后的容惜道：“雀儿，我将我唯一的立身之地交给了你，那你给我的抵押呢？”

　　宁雀顿了一下，转而轻笑一声：“我宁国公府上百口人，若是欺你，这上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可够抵押？”

　　“失信本是小人所为，为君子所不齿。我宁雀虽不是君子，那也绝不是小人。你且放心，若我欺你，大可把我这命取了去。”

　　夏风绕着竹竿穿过长廊呼啸而过，吹起一小片宁雀的衣角。长廊上挂着的木鸢随风而动，像是真的要挣破身上所负的枷锁，往在大楚北方的燕国飞去。

　　“……父皇，便是这样。燕云王的小皇子在晴文书庄出了问题，这……”徐知柏站在皇帝面前，这仗势已经谈了许久了。

　　皇帝正值不惑之年，目光锐利有神，如同一把刺刀，能够洞察一切。

　　“柏儿，你可确定了，那质子真是失忆了。”徐潜不紧不慢地看着手上的奏折，时不时用手中的朱笔勾画一下，批注两三个字。

　　“目前还不清楚，还需要儿臣多派人去观察他两天。但那副样子，倒真的像是失忆了。”

　　徐知桑淡淡道：“二哥，天下会演戏的人可多了。但派人盯住他总是无错的，还是提防警惕些为好。”

　　徐潜“唔”了一声，点了点头，放下手里最后一本奏折。“十三说的不错，还是稳固些好。”

　　徐知柏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小宦官吩咐下去：“去派几个宫里的人盯着些。小心行踪，不要暴露了。”

　　“消息也给封锁好了。这样吧，明日我上朝问问，哪位爱卿有意让静安质子到自己府上休养几个月。”徐潜喝了口茶，问身边人道：“这静安今年年岁几何了？”

　　“回皇上，静安质子今年十九了，再有个三年，便可以回燕国了。”陈公公一直站在他边上，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才出了声。

　　徐知柏看见这个宦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徐知桑知道，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厌恶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若说是他二哥嫌恶那也并不尽然。徐知柏对人交接向来是很有礼貌的，连宫里的几个宦臣也是恭敬有礼的。他却独独讨厌在徐潜身边待了十几年的陈公公。

　　徐知桑小时无事的时候便喜欢揣摩这个问题，十几年了却迟迟没有磨出什么有力的原因来。

　　也许是担忧父皇太过宠幸宦臣，以至于将来宦臣当道吧。徐知桑只能想出这一条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从来都没问过徐知柏这个问题。

　　徐知柏很忙，一直跟着太傅学礼仪，习为君之道。

　　而徐知桑——这个虽是和徐知柏同母的小十三却不用学了。君只有一个，做君的道理若是习的人多了，那必定不是好事儿。

　　他就只想着帮着二哥，做他想做的东西。若是有一天这个目标幸运的达成了，他便可以做回自己，纵情山水也无人过问了。

　　至于自己？徐知桑一直没有抱过太大的期待。他母妃本就不甚受宠，加之皇上子嗣繁多，他若是要争，把自己争个头破血流也争不到。还不如就安分本分一点，做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从小慢慢捱到大，取个不喜欢的低位大臣的女儿，这一辈子差不多就足矣了。

　　他入神的想着，连徐潜叫他都没听见。还是徐知柏轻轻碰了碰他才回过神来。

　　“……皇后说这夏日炎炎，打算在下个月廿八举办一个什么赏荷会。小十三，你应当期待着的。”

　　徐知桑不会知道，皇上这句“你应当期待”着的到底是什么，否则在这给他的惊喜到来之前，他便会悍然抗旨不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