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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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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雀 第六章
若在前世,每回宁雀都会让陈娇陪她回宁国府,偶尔陈娇还能在宁国府住一宿。
可今日这宁雀不但没有让自己和她一起回宁国府的意思,就连她所在的那辆马车也不让她上了。
陈娇看着自己身上质地并不好的衣衫,轻轻皱了皱眉。
一定是觉得自己穿的太烂了,才不让自己上她的那辆马车去的吧。陈娇用手指掐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青白。
真是个肤浅的女人,若自己有一日也能把她踩在脚下,那今日的情形是不是也不就不一样了呢?陈娇站在原地,半是艳羡,半是不甘的看着驶往宁国府的那辆车檐上挑着个上面用正楷写了“宁国公府”的素色灯笼的马车。
名为嫉恨的种子在此刻终于萌生了丑恶的幼芽,被陈娇心底的不甘与仇恨浇灌着,延伸出枝枝蔓蔓来。
宁雀可没管陈娇怎么样,径直回了宁国府——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
她越过置在院子里的莲花池,穿过两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往花凉亭那边去了。
花凉亭只是一个小亭子,但宁国公夫人生前常和宁国公和宁雀在这里一起用饭。宁雀就坐在花凉亭里面摆放的硬石座上,略显感慨的抚摸着身前摆放着的石桌。
连带着上辈子一起,她已经快十年没见过娘了,但那些镌刻在脑海里的温暖记忆却是不可磨灭的。
她还记得她娘喜欢种些花草绿植,也喜欢做些吃食。
她的厨艺虽不好,却不爱让别人来帮她,只会凭着自己心意,想做成什么样便什么样了——即使难吃,宁国公也会视若至宝一般吃得干干净净了。
宁雀支着下巴,出神的看着正前方小亭子漆成红色的的柱梁。
“雀儿,你下学了?”
宁雀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便看见了宁国公这几日好像便苍老了几岁的面容。
她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重逢在这一世,虽是亲密过分的父女,宁雀也不知道怎样在一时与他亲近起来了。她只能说一句不太关心的话:“这些日子,爹爹好像瘦了些。”
宁国公脸上还带着憔悴的表情,但如今他肯从自己房里出来了,那便意味着已经好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消瘦下去的面颊,苦笑道:“这些日子事儿太多,好像是瘦了。”
“爹爹注意身体才是。”转瞬之间,宁雀已经收起了所有面容表情上的端倪,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平遥郡主。
宁远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芝桃说了,今日的早饭是你让人送来的是吧。”
宁雀轻轻点了点头,但没有做声。
“你娘走了,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你这孩子,从小便是个好的。这几年虽娇惯了些,但也并没过分到哪里去。从前是你娘亲和我陪着你,现在就只有我和你了……”
宁国公一辈子征战沙场,大楚的半壁江山都是宁国公一人收复回来的,宁雀却从不知道铁血也有柔情的时候。
这点宁远攒一辈子才攒下来的柔情,全部给了她和她娘亲了。
这么好的爹爹,却在前世被奸人陷害,新皇打压诬陷致死。宁雀是绝逃不出关系的,她轻轻阖上眼,黑暗处便映出了上一世铺天盖地的火光。
别人上一世从他们父女俩身上占去的便宜,今世她宁雀便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所以现在,她必须把这些会干扰理性的仇恨都摒弃一边,把自己现在的局势和手边能利用的东西都运用好,才能保证若有无法预测的情况出现,他们也不至于会像上辈子一样惹祸上身。
宁雀轻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让里面快慢出的水光跌落下来。
她站起来,对宁远福了福身子,轻轻说:“爹爹,我先回去了。”
宁远像是没听见,还是一个人静静望着远处荷花池中随风轻轻摇曳的荷花。
他像一匹孤狼,孤独又勇敢的活在这世上。
芝桃给宁雀打了盆水,给她洗了把脸。宁雀的房间里放了几个冰盘,在这炎炎酷暑中散发着凉气。冰盘造价高又稀罕,通常只有高门贵族才用得起这种稀罕物。
宁雀叫了一声还在忙活的芝桃:“芝桃,你先别忙了。过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芝桃是她娘留下来的女侍,虽是只当了一年她的女侍,却是从小长在府里的,更是一门心思为了她的,不可谓信不过。有些事情宁雀若一个人完成的话肯定不行,她还需要一个帮手。
放眼此时的宁国府,大概率已经有皇宫里的人或者是那几个勾结叛变的皇子们安插进来了。
算来算去,还是只有芝桃最靠谱。
但做事须得留一线,她能告诉芝桃的只有一小部分,这样才真正保险。
她想着,看到芝桃已经有些拘谨的站在自己跟前了。宁雀轻轻冲她笑了一下,招了招手:“芝桃,你且过来些。这热天里不热吗?”
她指了指放在自己身边的冰盘。
芝桃是个懂规矩的,微垂着头道:“回小姐,奴婢不用。”
宁雀从美人榻上站起来,走过去轻轻带着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了冰盘边上。她淡淡道:“芝桃,你是我娘的贴身女侍,我们又是从小便认识的,私下大可不必这样拘谨。”
芝桃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芝桃,你能和我说说我娘的事吗?我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前几日正发了一场热,今日我早晨醒来便觉得有些事记不得了。”宁雀心道装失忆这招她还是朝容惜学的,可真算得上是现学现用。
芝桃轻轻皱眉,脸上的关心不曾有假:“小姐,你可曾找了大夫看看?”
宁雀淡淡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去找太医的话还会白白惹得爹爹担心。”
芝桃想了想,宁雀今日的奇怪之处确实得到了解释。可是……
她晃着神,恍惚间听见宁雀在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夫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夫人是先皇亲自封的长公主。因着宁国公老爷收复江山立下了大功劳,先皇便把夫人指给了老爷。他们成亲六年才有了小姐。夫人身体不好,不便于生产,老爷便不强求了。”
宁雀点了点头。
芝桃看了一眼她,又道:“还望小姐不要过分伤心,夫人在天上看着会心疼的。”
宁雀点了点头,自己娘亲去世了,芝桃想必心里也很不好过,于是她从善如流的转了话题:“芝桃,你知道燕云王送来的那个静安质子吗?”
芝桃点了点头,用她不知道哪来的带着点吴侬软语的口音道:“知道的。静安质子七年前进京,来了便安置在晴文书庄里。他来的那日坐在一个小轿子里,周围像是一个仆从也没有带。”芝桃补充一句:“真是奇怪。”
宁雀轻轻说一句:“芝桃,你错了。他不是没带,而是带的仆从都被杀光了。”
她这番话成功引得芝桃打了一个冷战。
芝桃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胆子却小的很。她咽了口口水,声音都有些颤了:“……杀光了?”
宁雀轻轻点头,“这世道太可怕,芝桃,我们不能束手无策地任它将我们淹没。”
芝桃有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姐,我知道了。”
“那你再说说徐知桑。他是什么人?”宁雀支着颐,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凉硬的冰盘,好像并没用心,只是当做些皇家趣闻去听。
“十三皇子好像便叫这个名儿。他是容妃娘娘生的第二子。当今二皇子是她的大儿子。”
“那他娘亲受宠吗?”宁雀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芝桃摇摇头,“不受宠,皇上已经有嫡亲的大皇子了,若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哪有那么多别的精力去宠幸容妃。”她压低了声音:“况且这容妃娘娘是当真不招人喜欢,皇上间隔两个月才去她那里一次,不成想却被她赶出来了。”
宁雀点了点头,心道徐知桑和容妃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讨人喜欢。
芝桃看宁雀许久不说话,以为她困了,便轻轻说一句“小姐是累了吧,好生休息会儿。奴婢下去了。”
芝桃站起来,朝她福了福身。把那些没收拾好的东西一并收拾了。
宁雀没人样的趴在美人榻上,好不惬意的享受着冰盘上冒出的丝丝凉气。
芝桃叹了口气,刚要出去便听见宁雀道:“芝桃,你拿一扇冰盏回去。你那儿人多,本就热。这样热的天,暑气上来了便不好了。晚上我找王管家说一声,以后你就搬到雀明阁来住吧。”
芝桃的泪忍不住了,终于扑朔朔落了下来。夫人走了,现在小姐也对她这么好,若是要她现在为了小姐死,她也无恨了。
宁雀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声音也染上了困倦:“傻丫头,哭什么呀。你对我好,我也待你好,好么?”
打发完了芝桃,宁雀没型没款的趴在垫了冰垫的床上,带着重重心事与疲倦刚合上眼不过半刻,她又慢慢的睁开了眼。
就在她之前靠过的美人榻上,那里坐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手上转着一把不过手掌长的小刀。
少年见她终于醒了,笑意清浅道:“雀儿,怎生我一来你便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