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旅人》柒九六十三

107、荒宅闹鬼事件（七）

　　众人打算下山。
　　毕竟，谁也没说过不能下山。
　　孟千河彻底把河神给得罪透了，其他人为了她的小命着想，想带着她赶紧逃命。
　　临走前，众人还往祠堂去了一趟。
　　龙女大获全胜，头也拼起来了，是个有着丹凤眼鹅蛋脸，头上长着龙角，耳朵处长着腮和鱼鳍，身穿蓝衣配着飘带的和善女子。
　　她的神像低眉善目，嘴角带笑意，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反而是地上一摊黑灰有碍瞻观。
　　众人猜那是河神。
　　被孟千河二次加工过后的河神.炉灰版。
　　众人烧了香，希望龙女能长长久久的保持这份神位，别再让河神得逞了。
　　不知道龙女是否听到了，再抬头，总觉得神像上的笑容大了些，看着笑意盈盈。

　　打了司机电话，他说他上午在外县，大概下午到，让他们先等一等，吃完中饭再往下走。
　　既然已经将河神得罪了个彻底，他们也顾不上什么禁忌，轻装上阵，打算在上午爬个山，完成一下孟千河昨天突然出现的夙愿。
　　爬至半山腰，没有野猪，也没有捕兽夹，回头一看，没什么风景独好，下方村落聚集处俨然是条干涸的河道。
　　他们一直奇怪河在哪里，却不曾料到，原来村庄就落座于河道之上。祠堂便是河的源头。
　　没有什么居住在山上不肯下山居住的村民，这里只有一片荒芜的、破烂的民居。
　　连水田也不是水田，是一片已经种不了任何作物的泥沼。
　　这些热情好客的村民，不过也是和半山腰的老夫妇一样，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亡灵罢了。
　　孟千河总算懂为什么不能给村里的小孩子吃他们给的东西了。
　　他们不是活人，活着的人带来的东西是或多或少会占有他们的阳气，这会灼伤亡灵。
　　所以小孩子不能吃他们给的东西，村民也拒绝和他们一起吃饭。甚至在挖井那一天，秦歌给他们倒的茶也没有被动过一口。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吗？她想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不知道为何还会这么小心翼翼地避免接触呢？
　　大约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死亡，还对人世间有着留恋吧。所以才会努力地装作活着，与真正的活人和谐相处，又一面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让路过的游客不至于被吓到，但又带着遗憾安全离去。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来的客人里，高奇是灵异体质，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因此他们的小心翼翼全都作废了。
　　这些人还要在人世间留多久呢？孟千河不知道，但她希望这个秘密可以不用被揭开，直到他们心愿已了，执念已消。
　　也希望龙女能够将她的子民好好保护起来。

　　众人在山上吃了午饭。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野炊。
　　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或许他们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半山腰的老夫妇就是已死之身，那山顶的村民就更有可能了不是吗？
　　午饭过后，他们回老宅收拾了衣服准备下山。
　　村长看着他们离开，嘴唇嗫嚅，最后只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孟千河想，村长和村民们或许都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真相，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想她或许错怪了村长，借船那天他口中念念有词或许并不是诅咒，或许是念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吧。毕竟，那天胜者是河神。谁也说不准河神会不会掀翻他们的船。

　　沿着山路往下，在和司机通过几次电话后，那辆面包车带着新的泥点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司机招呼众人上车，在所有人坐好后问他们这次旅途怎么样。
　　秦歌摸摸鼻子：“还行吧。”
　　司机便问：“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他们打算在离开梦境之前都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
　　司机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一句：“唉，你们也没发现啊？”
　　秦歌笑了笑，他捂住了高奇的嘴，打死也不会让这人没把门似的破嘴把真相给说出来。
　　高奇：你他妈捂嘴就捂嘴，还捂我鼻子干什么？！

　　众人一夜没睡，此时正好补眠，路途颠簸，耐不住昏昏睡意袭来。
　　八人睡了一路，睁开眼时旁边是熟悉的山道。只不过上次看见它是上山，这次看见它是下山。
　　司机开过一个泥坑，见他们醒了，将车停下来：“还有几个小时车程呢，想上厕所就地解决一下。”
　　车子停留片刻再度启动，继续往山下开了几个小时后，天色变暗，高奇却说那股寒冷之气逐渐从他身上散去。他们也许在脱离龙女和河神的掌控的范围。
　　晚上七点，车开进了山下的城镇，因为最近旅游途经此处的人陡然增多，有几家有多余房屋，室内配置较为先进的农家改成了民宿。
　　司机将他们送去了口碑较好的那家。
　　断电断网几天，重新投入现代社会的拥抱让人心情都焕然一新。
　　给电子设备充了电，大家挨个去洗澡。
　　孟千河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扒拉着iPad，看里面的东西，划着划着，她突然停下，让其他人看过来。
　　她将iPad高举过头，把屏幕上的东西展示在众人面前。
　　上方是一个很古早的新闻，不知为何被放在了信息这一分类里。与新闻相连的是隔了许多年后一个论坛的匿名发帖。
　　五十年前，一处山区发生地震，地震导致河流改道从群山之中的一处盆地流下。而盆地之中原有一处山村，村中居民共有几十号人口。事发当天除了下山赶集采买东西的村民，村中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全死于河流改道造成的山洪。
　　意外发生后，有关部门迅速的进行了抢险救灾，可惜只找到死者的尸骨。
　　河流改道后对城镇居民也起到了不小的影响，于是政府对河流进行分流疏通，以人力改变它的流向，从盆地横穿的那条干道便干涸了。
　　疏通改道工作完成后，怪事连连发生。
　　先是城镇中的居民上山时误入曾经被洪水淹没的山村看见那些已死之人还好好活着。
　　当事人从山中离开后信誓旦旦地称他太爷爷还活着，只是没有凭证证明他所言非虚。
　　众人不信。
　　直到此事多次发生，多人见到了死去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
　　还有人看到了他们在祠堂之中造了新的神像。
　　于是便有流言称是死者的亡灵在作祟，他们死的太冤屈了，要想办法消减他们的怨气，不然必定酿成大祸。
　　因此祭拜水神和告慰亡灵便从那时候开始兴起。
　　这个习俗一开始便持续了二三十年，最后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中。
　　当老的一辈老去死去，不信神佛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故事也就从他人的亲身经历变成了莫须有的传说。
　　到了最后，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的鬼故事，在其他人耳朵里变成了“有不想下山住的人在废墟上建起了新的村落”。
　　山上的亡灵不曾下山来，误入其中的活人也遭到了很好的招待，只是再次去寻，便看不见完好的村落了。镇上的人当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讲究随缘，遇上了便去叙叙旧，没遇上也不必强求。
　　两边界限维持得相当好，直到外地来的一队写生的师生打破了这层平静。
　　她想村长他们肯定头疼过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决定为活着的人着想，放游客进山来。

　　故事已经很清晰了。
　　甚至龙女和河神的角力为何僵持不下都很清楚了。
　　已经失去了信徒的龙女自然从他们那得不到任何香火，因地震河流改道造成龙女和河神争夺地盘。河神赢过龙女全然是因为当时河流还在流淌时，河神自然比失去信徒的龙女要强，山上村民迫于河神淫威不得不改信河神。
　　谁料想，城镇居民居然因为生活不便将河流改道分流，河神从源头干涸，旁支河水居然抢走了他的地盘。二神此刻龟缩于弹丸之地，贫瘠的土地让二人势均力敌，但治理观念不同谁也瞧不起谁，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角力便由此开始。
　　无论是河神还是龙女都救不了亡灵，信与不信就没什么意义了。

　　孟千河放下了iPad。
　　这个故事说来好笑，两方争斗僵持不下，耗费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心力却讨不到半点好处。
　　哪天地壳再次震动，将河流再次改道，这场风波或许才能彻底停止吧。
　　高奇不是很明白，他一脸茫然发问：“那我看到的怪物是什么？”
　　杨英成答：“是为了父老乡亲而屈服于河神淫威之下的女孩子和小孩。河神身上还有着拿人命祭献的糟粕，龙女和河神斗争之时一直在解救他们，你看到的就是在龙女斗赢时，挣脱枷锁上岸看亲人的＇祭品们＇。”
　　高奇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们去了湖边，找到那些木牌和石碑后，他们就从水里浮出来了。”孟千河说，“那天杨英成落水后感觉身体沉重其实是有小孩子调皮抓住了她的腿，他们浮出水面是特意过来道歉的。”
　　“大约是得到了龙女的庇佑，成为了龙女的眷属才会也长出腮来，身上泛荧光吧。”

　　当晚是个极其舒适的安心觉，众人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隔天登出，孟千河排在后面，她打算等其他人都走了以后再问岳闻涛这些年她去了哪里。
　　谁知最后一个离开后登出的门竟然开始缩小，孟千河顾不上再问岳闻涛问题，朝着门扑过去——
　　扑了个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再度对门伸出手，什么也碰不到，门把手仿佛就是一团空气。
　　她眼睁睁看着门消失在眼前，愣在原地。
　　岳闻涛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也到时间了。”
　　她勾住孟千河脖子，把她拖向另一侧漆黑无比的门：“你该走这边。”
　　孟千河拼命挣扎，黑色物质从她指尖向全身扩散：“我不过去！我要回家！我答应过她的！”
　　孟千河的力气远比岳闻涛想象的要大，她一时吃痛，手上一松，居然让孟千河逃脱出去。
　　她看着孟千河向着已经消失的门的方向逃离，皱起了眉，一阵风从她手心盘旋，继而向着孟千河而去。
　　孟千河只觉呼吸一滞，周围的空气被抽走了似的让她喘不过起来。强大的气压推着她往反方向走。
　　纵使她如何不情愿也不得不一步步倒退回岳闻涛身边。
　　岳闻涛抓着她的衣领，带着她走进那扇门。
　　“新的观梦者，欢迎来到黄昏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