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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红枫村怪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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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孟千河失踪已有十六年,距父亲过世已有一年,距仇铃一十九岁生日还有三天,距父亲的忌日还有零天。
仇铃一撕下家中的日历,今天并不是个开心的日子,但生活还要照常过。
她擦拭家中的全家福,一家四口,已经有两个人不在了。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在十六年前的某一个早上失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在一年前的今天逝去。
父亲走得很安详,法医说身上没有伤痕,表情也很平静,可能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
今天她起的很早,就算是暑假她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父亲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去的准备,在她升上中学后就开始训练她的独立生活的能力,并将自己的一身手艺传授给她。她以前撒娇不肯学,希望父亲能够心里有些牵挂,不要那么轻易死去,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她早应该想到的,她在一天天长大,父母也在一天天老去,总有一天,父亲的身体会衰老到无法在那般险恶的环境里存活。
仇铃一关上了门。
街上还很冷清,太阳挂在居民楼后边半露不露。
环卫工人和晨练的老人已经起来了。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这里已经成为了老城区,新的商业区移到了别的地方,家中的生意也远不如以往好了。
除了固定的客人外,新客源很少。
父亲还在世时和母亲合计了一下,将隔壁的那间租出去。他们经营的咖啡馆本来是两家店面打通了墙建造而成的,现在生意不如以往好了,租出去一半反而能补贴点家用。
仇铃一挂了“open”的牌子,把地扫了扫。
母亲自父亲去世后身体就没以前好了,她不愿让母亲操劳过多,因此早上都是她过来打扫的。
有时候还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比方说父亲开发新商品失败的食物菜谱和姐姐的高考复习资料。
姐姐她到下落不明之前都是想上学的,她本来也有这个机会的。
仇铃一看着那些物品,有些心酸。随后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不能让妈妈看见,这两个人让她无比心痛,不能再让她劳心伤神了。
她摸摸父亲的菜谱和姐姐的复习资料,嘴里喃喃自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爸爸?对吧,姐姐?”
客人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她本来可以多睡会,没必要起这么早。可是换在以前,爸爸和姐姐都是这么早起的,她也想做和他们一样的事,就仿佛他们还在身边。
和姐姐相处的时间不多,姐姐在她眼里是个奇妙的人,就好像大隐隐于市的魔女,她总是有点忧郁,有些好笑的念头,但也很温柔,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她会警惕地看着你,当你摸摸她,她或许又会无力地喵喵叫着,团成一团在你腿边瑟瑟发抖。仇铃一想,或许就是因为这点,她对姐姐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却还能在看见路边飞速跑开的流浪猫时想起她。
姐姐失踪后去了哪里?而在梦境中发生不测的人又会遭遇什么呢?她的父亲会不会与姐姐相遇呢?
仇铃一有个不能对其他诉诸于口的隐秘期望——她希望父亲也像姐姐那样,能够获得复活的机会,哪怕时间只有半年,她也想再见他一次。
门上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
仇铃一回神,那是姐姐亲生父母的养女。在姐姐过世四年以后,她的父母领养了一个女孩,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在读高中了,算算时间,她也快到姐姐成为旅人时的年纪了。
姐姐家中知道姐姐死亡的原因,是翟姐姐探望他们夫妻俩时说漏了嘴。那时候养女觉得自己对养父母来说是亲生女儿的代替品,正处在青春期的她即敏感又自卑,家中气氛一直都很沉重,令人窒息。
翟星尘去看他们的时候,孟家父母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翟星尘一时不慎说漏了嘴,孟千河离奇的死因这才真相大白。
孟母哭着埋怨孟千河不跟父母说,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很痛。
翟星尘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其实她回来看过你们很多次,只是你们不认识她罢了。
养女这才得知原来自己与孟千河是不一样的。在自己面前和谐相处的父母没有在孟千河面前这么融洽的相处过。因为女儿的逝去,让夫妻双方学会互相扶持互相理解,再然后,看见她时,本没有收养孩子计划的夫妻俩才会打算领养她。
养女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既不漂亮也不聪明的她。她一直以为他们在她身上看见了孟千河的影子。
养女有些难过。
她确实是因为孟千河才被收养的,但却不用为了讨父母欢心而成为孟千河。当她看见养父母一边哭一边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成为已经死去的女儿时,她心中五味杂陈极了。
养女没有随姐姐起名,她单名一个安字,也许是养父母不愿孩子再出意外,希望她往后余生都幸福平安。
孟安从翟星尘口中得知了这家店的存在,到如今已经是个老顾客了。
学校不允许假期补课,她就带了作业来店里写。
二人打了个招呼,仇铃一擦着杯子观察她,她与照片里的姐姐完全不像,神态举止都不像。不说血缘,二者根本不像是一个家庭里能养出来的孩子。孟安虽然也有不自信的地方,但比起总是惴惴不安的姐姐要好上太多了。
仇铃一时常想,如果姐姐当初告诉了父母她身上发生的事,之后会不会就不用寄人篱下,甚至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医院里了?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咖啡馆只开到下午三点,三点之后她要与母亲去给父亲扫墓。
父亲的墓碑也在那座墓园里,里面埋葬了很多旅人。除了他们的亲朋好友,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冒险,又是怎样的险境让他们丢掉了性命。
她们来得早,仇亦甫的墓碑上却放了几束花,应该是父亲的朋友来过。
母女二人拂去墓碑旁的落叶,给瓶中的鲜花换了水,再将几束花摆好,点燃三只线香,双手合十。
仇铃一在心中默念,爸爸我好想你,如果可以,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她没有再遇见她的父亲,但她遇见了害死她父亲的东西。
“梦境”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到来。
仇铃一呼吸凝滞,她听过很多旅人讲述他们的梦境,她也曾问过,“梦境”与梦境有什么不同。
旅人们语焉不详,只说那是一种感觉,你能感觉到那不是做梦。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意识到不同。语毕,他们又笑,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才好。
仇铃一轻轻吸气。
她懂这种感觉,当你看到眼前的东西你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是那种清醒梦,是你本人能感知到画面所带来的东西。
风拂过皮肤的轻微凉意,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被风吹掉的绿叶盘旋着落下,溪水潺潺流过冲刷石头的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这里是活的。
她背着包,拉着旅行箱,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前方导游挥舞着旗子,带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让游客过来排队。
这里是村落的入口,一块巨石刻着三个大字——“红枫村”。
她想,这应该就是她的第一场历练了。
这算得上是仇铃一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也曾在假期出游,那时身边都有父母陪同,这种独自一人的旅行格外新鲜。
红枫村山清水秀,坐落于一处峡谷内,村落两面依山,一处傍水,余下一处是枫叶林。秋日的枫叶林红得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在那冷静而又热烈的燃烧。
村落背后有一处瀑布,抬头看去,还能看见山顶瀑布旁的一处古老祠堂。
红枫村是个新开发的旅游景点,路才修通不久,基础设施都在逐步完善之中。导游带着她们去了民宿放置行李,奈何客流量过大,过程有些不顺利。
民宿是间三层小洋楼,有个老爷子不满意自己的房间照不到太多太阳而和前台发生了些争执。
民宿的主人苦笑着道歉。
那间房间的光照是最好的,光源照进来,室内亮堂但又不会觉得晒,本应该是对老人家来说最为舒适的房间。奈何那位老爷子看上了西晒较多的那间,咬死了要换成那间。
仇铃一侧头看去,那间西晒较多的房间景致确实不错,能看见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枫叶林。
老爷子固执极了,好说歹说都不肯变通,周围的人忍不住开始抱怨。哪知道脾气暴躁的老人家居然跟陌生人吵起来了。
服务业最怕的就是这种客人了。他在那大嗓门的吵闹,连家里人劝架都不好使,还要人将他拉开,让其他亲属去道歉。
导游和前台交谈一番,最后没有办法,只能问仇铃一和另一个人的意见。
因为那间西晒的屋子本该是她们两个住的。
仇铃一没意见,那个女孩子也没意见。
对她来说老爷子住的那间反而要好上一些。
她换了房间,和不认识的女孩相视一笑。
仇铃一伸出手来:“你好,我叫仇铃一,是第一次入梦。”
女孩也伸出手与她握手:“你好,我叫严云潮,是第二次入梦的半新手了。”
“铛铛铛”有人敲门。
仇铃一去开门,来人是两个年轻男性,头上都是绿莹莹的标记。仇铃一听其他的旅人说过,这是自己人的象征。
她后退一步让他们进来。
前面剃着板寸的矮个子叫卓年,后边戴着好几个耳钉的高个子叫广野。二人都不是新手。
听说仇铃一是第一次入梦,大家都有些惊奇。
仇铃一笑了笑:“我父亲也曾是旅人。”
广野便说:“你这姓少见。原城有三家旅人据点,其中咖啡馆的老板好像姓仇。不过听说仇老板一年前过世了,现在店铺是他前妻和女儿在经营。”他听说仇铃一姓仇时还以为另一个“裘”,想起对方话语间那个“曾”字,他略微吃惊的看过来,慌忙道歉:“对不起!”
仇铃一摆摆手,并没有在意。
严云潮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惊道:“难道入梦这种事情也会随着血脉传承?”
一时之间大家兴致都有些消沉。
谁也不想变成这样,谁也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也遭受这样的苦难。
严云潮满脸忧色欲言又止,她看向仇铃一:“你也成为旅人了,你妈妈该怎么办啊?”
仇铃一苦笑。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是该想想如何告知母亲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