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旅人》柒九六十三

119、都市失踪案（五）

　　这里离中央控制室不远了。
　　众人疲惫不堪，强打气精神突破重重难关。
　　琳德给众人打气；“再坚持一下。”
　　这句话好像有着魔力，抚平了众人心中的不安，拂去了众人身上的疲惫。
　　她话音刚落，仇铃一只觉好似打了鸡血，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她觉得不对，人不可能因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有勇气忽视掉对死亡的恐惧。
　　仇铃一偏头去看孟千河，对方皱着眉头。
　　她在进食过后已经能够行动了，此刻她顶上了安德烈的位子，端着枪，一脸不悦地盯着琳德。
　　琳德好似没有察觉。
　　她仍然打头阵，引领着众人向前。
　　中央控制室没有守卫。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巡逻的守卫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琳德悄悄推开控制室的门，里面黑漆漆的。
　　他们摸索着前进，只听嘎吱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传来。
　　众人的枪口对准了声音的来处。
　　孟千河开了灯，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穿着高领长袖的长裙，裙摆垂下盖过她的脚面。女人的皮肤干枯无比满是皱纹，褶子堆砌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内凹，似发着幽幽光芒的深潭。女人的手指纤细，皮肉干瘪，薄薄一层皮紧紧贴在骨头上。她身上没什么肉，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有些空荡荡。
　　一条细细的链子从她脚下延伸到附近的柱子上。
　　她被锁起来了。
　　女人看着不速之客，“呵呵”笑了起来。她声音粗厉嘶哑，像指甲在黑板上抓挠。
　　“你们居然能够走到这里。”女人说，她笑了起来，有些疯狂，有些狰狞。她推动轮椅的轮子。
　　“过来看看吧。”女人说。
　　琳德放下对准她的枪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女人背后有一片巨大的屏幕，上方密密麻麻写满了魔法阵和咒语。
　　女人说：“这就是空中花园最开始的计划。”
　　众人惊骇。
　　仇铃一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她心中隐约有一个预感：“你是暗夜魔女！”
　　女人点头：“我是。”

　　暗夜魔女最初提出来的设想并不是空中花园。她最开始想解决土地被污染的问题，空中花园不过是让人类续存的其中一部分。
　　人类不可能永远都活在空中。
　　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有魔力的后代了，也不会一直有魔法师去牺牲自己担当人柱。
　　人柱这个计划是空中花园计划里最重要也是最残酷的一环。成为人柱的魔法师，他的精力，他的魔力，他的寿命都会化为整座花园的养分，靠着燃烧自己来救济他人。
　　暗夜魔女是第一根也是最重要的蜡烛。
　　她也想她和她的弟子成为空中花园计划仅剩的牺牲者。
　　她常年居于地下，用柔弱的□□托起一百二十八座空中花园，使他们漂浮在空中，为人类续存带来最后的希望。
　　她的魔力是那般庞大，她的为人是那般无私，众人都敬仰地称她为“大魔女”。
　　在她和自己的弟子烧干之前，这一百二十八座空中花园会重新降到地下，迎接人类的将是已经被完全净化的土地，他们不再需要燃烧人类，不再需要消耗别人的生命。每一个魔法师都能和普通人类一样过上平等而幸福的生活。
　　暗夜魔女与会议上诸位同僚提出了一个美好的设想，也提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她心甘情愿燃烧自己，为了已经诞生于世的人类，为了那些还未出生的人类，她带着笑，步入地下，忍受着痛苦，只为一个美好而虚无缥缈的未来。
　　但是她的同僚骗了她。
　　他们没有依照计划净化土地，他们只顾着吃喝玩乐，享受着他人用血和泪换来的平静日常，欺骗着民众让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奉谎言为真理。
　　只不过才一百年，这世间便已颠倒黑白。
　　为人类着想忠心耿耿的那批人以净化土地的借口被骗去地面，等到他们离开花园，一切保障他们安全的措施都已失效，权贵的追随者们便扬起了铡刀。忠志之士的头颅滚落在地，他们的鲜血洒落，含冤而死的怨气让土地的污染更甚！
　　一计既成，权贵们拊掌大笑。
　　忠义之士，杀！
　　反抗者，杀！
　　质疑者，杀！
　　沉默者，杀！
　　一切反对的声音都被抹去，一切非赞美的声音都不该存在。
　　直到最后留下的民众全是最容易被愚弄的羔羊。
　　困顿在地下的大魔女什么也不知道，她日日听着有心之人编排的谎言忍受着痛苦，带着微笑做着美梦。
　　梦里，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油尽灯枯，已经不能再作为燃料了，权贵的附庸们把她拖出去，她浑浑噩噩间，看见了自己的好友太阳魔女和她的门徒被拖来当做核心人柱。
　　大魔女挣扎、痛苦、悲恸，她终于意识到她一直活在谎言里，她救不了好友，救不了人类，更救不了这个世界。
　　她像被废弃的垃圾一样被扔在乱葬岗。
　　空中花园哪来的乱葬岗？
　　她浑浑噩噩间想。
　　她发着高烧，雨水从天而降，打湿了她的脸颊，潮湿腐烂的气味到处都是。
　　这是哪里？
　　“这是第一百二十八区。”她的姐妹暗魔女救了她，将她藏匿在已经荒无人烟的第一百二十八区。
　　暗魔女告诉她，她以及他们都被那群该死的权贵骗了！他们表面上答应要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斗，实际上却骗着一代又一代的平民化为人柱去点亮自己照亮他们富丽堂皇的厅堂，为他们的荒淫无度而燃烧生命！
　　一通乔装改扮粉饰太平的变革之下，大屠杀已经进行完毕。
　　他们筛出最无力反抗的羔羊，将他们教成只会听令行事不懂反抗的蠢才，随后一代又一代的繁衍，再为他们而燃烧殆尽。
　　大魔女的嚎哭响彻天际，她的泪流干了，眼睛里最后流出血泪。
　　她发誓要复仇，她一定要将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牲们一起拉进地狱！

　　暗夜魔女俯身取下脚上的锁链，她转动轮椅，将一份泛黄的计划交给众人。
　　“这是我经过多次修改后最终制定出来的计划，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希望这个对你们有点帮助。”暗夜魔女说，她笑了起来，脸上皱纹虽多，却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华正茂该是何等美丽。
　　她的神态有些哀伤：“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一定很像个坏人吧。”她对着孟千河招招手，孟千河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将头放到她手掌不远处。
　　魔女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其他人满脸震惊地看向她。
　　仇铃一不敢置信：“姐姐你……一开始就知道？！”
　　孟千河站起身来，她默不作声地走到魔女背后帮她推轮椅。
　　暗夜魔女说：“她便是为我盗来魔导书的帮手。”
　　魔女叹了口气：“我知道这番话你们很难相信，但我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害你们。只要你们乖乖躲进培养仓，等待最终的仪式完成，这个世界便不再需要腐朽的统治者了。”
　　她拍拍手，一队守卫手持枪械鱼贯而入，将他们严严实实包围。
　　琳德想了想，扔了枪，双手高举：“我投降。”
　　仇铃一惊讶地看着她。
　　作为主心骨的琳德已经投降，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僵持下去的理由，纷纷扔了枪，高举起手。
　　他们被守卫带着离去，离开前仇铃一回头望了孟千河一眼。
　　对方的眼睛仍是那般沉郁，她对仇铃一摇摇头，用口型说：我们会再见的。

　　仇铃一被关进培养仓里，守卫里有女孩子，她们温柔地帮她插好管子填上培养液。
　　为首的女子悲哀而又温柔地说：“我不怪你们，我们选择走上这条路时便已经做好了为此牺牲的打算。”
　　“为了人类的续存，请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孟千河推着魔女的轮椅绕着中央控制室打转。
　　暗夜魔女笑呵呵地问她：“你怎么会想到让我用脚上系链子的方式来换取和平对话的？”
　　孟千河一脸冷淡，她淡淡道：“心存善念之人，即便是在杀红了眼时也能分辨谁是敌人，谁是需要保护的弱者。如果他们没有停手，也不值得你去保护。”
　　魔女便说：“我倒是不知道你还在这件事上有计较。”
　　孟千河不可置否。
　　魔女笑了笑：“现在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已经借琳德等人之手把权贵安插进来的细作全部处理了，太阳魔女已经成功解救，暗魔女和光魔女也已经找借口疏散民众，我们的人已将民众全部保存至各区的培养仓。”她顿了顿，“这边也安排好了，剩余的守卫我会一一确保他们进入培养仓内。”
　　暗夜魔女拍拍她的手：“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当那个帮你开启培养仓的人。”
　　孟千河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她停下来，退开几步：“我去确认剩下守卫的情况。”
　　暗夜魔女目送她远去。
　　她捡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想找个人作伴，当时也没想把她带到自己的部署里来，谁知道她会成为这个计划里出力最多的人呢？
　　魔女默默想着，她看着眼前庞大的阵法，心中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一百二十八座空中花园轰然作响。强烈的震感从中心传递到边际。
　　因着光魔女早就发出的警报，权贵们一直都留在室内。
　　有人恨恨说道：“看来光魔女说的没错，空中花园坚持不了太久了，得找到更多的人柱才能保持运行。”
　　另一个人说：“可是现在有魔法师血统的已经不多了。”
　　其他人便说：“那就让有魔法师血统的人结合生出更多的后代供我们使用嘛！”
　　众人哄堂大笑。
　　民众的生命在他们眼中低贱如蝼蚁。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理想，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命。被当做温顺羔羊养大，生下同样温顺的小羔羊，再等待小羔羊长大时榨干大羔羊的所有骨血，一代又一代，仿佛永不停止的永动机，那些血腥而又恶臭的压榨被义正言辞光鲜亮丽的表面所覆盖。
　　羔羊们已跳不出羊圈。
　　狼们一脸伪善，心中已经有了多种吃羊的算盘。
　　然而，已经跳出羊圈的黑羊们带着猎枪而来，枪已上膛，枪口对准了预备继续诓骗羊群的披着羊皮的狼们。

　　孟千河和暗夜魔女并肩而立。
　　太阳已经出来了，浮在云雾后头，还不甚清晰，但是可见这是个大晴天。
　　空中花园一处处粉碎，孟千河推着魔女后退，她们是如今世上仅存的还清醒着的人类。
　　权贵们富丽堂皇的居所已经坍塌，他们被修葺得无比豪华的建筑给砸成一滩肉泥，天上的太阳不会照到他们充满算计充满阴私的角落。
　　但阳光会普照大地，照到每一个为寻找人类续存的方法，为人类未来为之奋斗的人的身上。
　　魔女以她的生命为祭，她作为最后的牺牲者点燃了自己，她虽不能净化这片土地，但她会化作一扇门，引导着大地上无数的亡魂与怨灵去往新的世界，在那里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孟千河脚下的砖石松动碎裂，她身体一轻，旋即下坠，失重感让她有些头晕。
　　空中花园下方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海面。
　　她不停地下落、下落、下落。
　　在离海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
　　她伸手推门，落入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