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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现实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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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对孟千河可能突然就换了一个身体这件事已经习惯,师娘还是忍不住说:“你身体的年龄是不是比上次又小了一点?”
她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入梦以来她使用过的外貌看起来没有成年的。
仇铃一似乎也习惯了这件事,她没有像其他小孩那样问为什么咖啡馆的兼职为什么又换了人,之前的去哪里了。
她乖乖将牛奶喝了,漱了口,等着父亲送自己去幼儿园。
出门前,仇铃一忽然问了一句:“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一时间三个大人都有些发愣。
仇铃一直直看过来,对着孟千河再次发问:“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孟千河蹲下来:“什么主题?”
“你不记得了吗?”小姑娘瞪大了眼,“马丁的早晨,每天下午五点半播出,昨天你还跟我一起看了的。”
孟千河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每次经历过入梦后她的时间流速就不太对劲了,明明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好像隔了很久一样。于是她道:“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小姑娘并不在意,她歪着头,狡黠地笑着看孟千河:“马丁的预告说今天会变成超人,那姐姐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孟千河终于知道仇铃一为什么不对自己频频更换外貌的事情怀疑了,她以为自己也是受某种不可抗力影响在变来变去。虽然也可以这么说,但其中的凶险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
于是孟千河微微笑了起来:“今天的主题是和学校中的大魔王斗智斗勇的普通学生。”
“大魔王长什么样?”
“看起来很好脾气,实际上特别会骗人的女孩子。”
老师和师娘对视一眼,觉得她话中有话。
将店里的事情做完后,她趁着人少去了司梦局。时丹按照往常管理把报表给她,测量她身上梦境遗留下来的因子。
孟千河把报表填完时,时丹测量的数据也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数值,将上方鉴定展示给孟千河看:“是D阶。”
见孟千河面色如常,时丹有些好奇:“上次的梦境难度不高,看来是没碰上什么要命的事吧?”
“也就群体食物中毒,不算被枪毙的,确实算是没什么危险。”
时丹一脸不敢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老是碰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孟千河叹气:“我也想知道。”
时丹知道自己作为公务人员不应该干涉到旅人的行为,以免作为外界改变对方的阀值,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碍于职业道德,她偏偏又不能问,好奇心与道德心互相博弈,她憋得相当难受。
孟千河知道她不好发问,自己简单将事情说了,这个时间点会来的人很少,她可以多留一会。
时丹将梦境中发生的事反复琢磨:“你是觉得随璟才是策划这一切的人?”
孟千河摇头:“我觉得她没那个本事。她怎么会猜到我会接替她来完成这个推进事件发展呢?这不合常理。”
时丹想了想,的确,如果这个梦境的运行逻辑是依照“人的行为导致事情发生”来运行的话,随璟的行为确实不合逻辑。
“所以我在想,随璟有两套方案,一是不被发现就装一辈子的乖乖女来保证自己普通而平稳的活着,二是被发现后转而展露价值让由光将她收入麾下。”事到如今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孟千河想,她顿了顿道,“其实对她而言,只要不回到那个孤儿院去,就算为温饱精打细地活着算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她很聪明,实力也不错,就算不接任会长的位子也能保证自己获得奖学金,继而拿到推荐生的名额进入帝国大学。从大学毕业了,凭借学历找个普通工作也能平淡度日。”
“我是不太相信她是真的要成为国王的亲卫军啦。”孟千河和时丹细细掰扯自己的推论心路历程,“你想想看,她都知道由光的计划了怎么还会为这个而拼命?我觉得她是找个借口在做第二手准备,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在引起由光的注意的同时让对方不那么起疑。没有人在风暴来临的时候会想上一艘泥船,随璟她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由光愿者上钩。”
时丹也觉得是这个理:“所以她才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说。”
“对。”孟千河点头,“她知道这个国家岌岌可危,也知道就算由光不成也总有人会步她后尘继续她未竟的事业,帝国扭曲的环境要养出来一群毒蛊可太容易了。”
时丹闻言笑了:“你这让我想起,梦境中学生手册说着要去异性的宿舍有多么难,结果你不还是走安全通道就过去了。不奏效的制度不过是摆设罢了。”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发现不太对劲的。”
她呵气:“说到底我成为随璟的那些时间才是她人生中的败笔,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更有转圜余地的来完成'为由光“效力”'这件事,至少不会像我这么被动。”
时丹安慰她:“也别太妄自菲薄,人家这辈子活了十几年都是靠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才能活下来,你这才开始多长个心眼几天呐。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在比起你刚开始的时候要好多啦。”
孟千河轻轻叹气,并不说话。
时间也不早了,有个不认识的人推门进来登记,孟千河起身跟时丹告别。
她双手插兜,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清醒得如此迟钝,自己为何是遭遇了这些才能成长,如果自己早点长大、成熟起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看着前方牵着孩子的年轻女子,母子二人有说有笑,她心中迷茫又怅然。
绿灯亮了,她抬脚踏上斑马线,好似踏上一往无前的不归路。
回到了店里,客人多了一些,老师也没催她回来,顶了她的班在忙。她对所有旅人而言是现存独一无二的珍贵研究对象,但对老师一家而言,除去那个让人不适的身份,她更是个被不幸而逼迫着长大的人。
孟千河说了一声“我回来了”,挽起袖子开始帮忙。她学东西学得很快,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刚复活的时候她只能做些打扫的活,现在已经能接老师的手帮他料理订单了。
老师锤锤自己酸痛劳累的腰,将妻子耳侧散下的碎发挽到耳后,扭头对孟千河说:“如果没有时间限制,我倒真想你留下来,我把手艺全传给你,哪天我不在了,你和你师娘,和铃一,也能互相依靠。”
师娘嗔怪地看他一眼,似乎不该他提起这件事。
老师举起手告饶,将师娘做好的饮料端过去。
孟千河拿着刀在将三明治切成片,师娘走到吧台一侧有些忧郁地看着老师背影。
以前孟千河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选择离婚,用合伙人的关系维持着一起生活的借口,现在她明白了。
他们会在梦中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撑过去了就苟延残喘,没撑过去就在现实生活中以各种离奇的死法暴毙。
如果老师真的死了,未离婚的师娘不仅会被冠上寡妇之名受尽风言风语和冷嘲热讽,指不定还要背上弑夫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离婚后,他们只是前任关系,除了仇铃一这个孩子作为纽带,能让他们扯上关系的就只有这间咖啡馆了。万一老师不幸死了,师娘有仇铃一作为人证洗脱嫌疑,人们也不会将弑夫的帽子那么轻易地扣在她头上,师娘往后碰到合适的人选想要再婚时,流言蜚语和男方家人的阻力也会小很多。
她将切好的三明治端上吧台让老师取走,私底下将边角料递给师娘:“别浪费了。”
师娘笑了,试吃了一口,眼中放光,夸赞她:“手艺见长,比之前的好吃太多了,阿甫很快都要对你甘拜下风了。”
孟千河笑了,师娘心情宽慰,她也开心。
两个月后,清明节假,翟星尘回来了。
她放下行李风尘仆仆地赶来,什么都没说先给了孟千河一个熊抱。
短暂的拥抱后,她有些紧张的询问对方身体状况:“怎么样?还好吗?”
孟千河表示身体没问题:“距上次入梦过去两个月了,一切都好。”
翟星尘算了算,孟千河复活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如果时丹说的没错,那孟千河撑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么想着她不禁有些焦急。
“没有任何进展吗?”
孟千河看她满脸担忧,有些迟疑地缓缓摇头。
翟星尘本想安慰她的,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下来,她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继而发展成号啕大哭。
孟千河哭笑不得,她知道翟星尘自小感情就格外丰富,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更是一流。她心中盘旋的不安都被她哭走了似的,孟千河抬手给她擦眼泪,低声劝她:“好了好了,我没事的,别担心。”
老师知道她要来,早就备下了热茶。
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来的都是旅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翟星尘哭了一会发现大家都在看她,有些害羞,当即止住了哭声,转而小声的抽噎着。
秋亦和何如林坐二人对面,秋亦边笑边扯了张纸给翟星尘擦眼泪。
大学放假,公司也放假,平时凑不到一起的人却在这个日子凑齐了。
许光然有些倒霉,他在上个梦境摔伤了腿,醒来后看了骨科,医生说有点骨裂,让他好好修养。他来不了,躺着床上打视频电话,还给孟千河看他打了夹板的小腿。
梁墨书性格活泼,和谁都玩得来,不一会儿就把所有人的微信都加上了,她似乎嫌单独聊麻烦,还特意拉了个群。许思雅在人群里有些不适应,梁墨书揽着她的肩把她拐过去,带入了讨论友好而热情的那群人里。
纪以晴和何令言还没有过来,他们忙着关门,待会有活动,他们要把人安排好。
活动是扫墓。
从最早的异常推测,“梦境”降临世界已经有十年之久了。那时候网络还不甚发达,梦境的发生频率也远没有现在高,受害者的范围也没有这么广。偶尔有异常死亡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按部就班结案。
后来案例多了起来才逐渐引起重视,直到七年前死而复生的岳闻涛和五年前死同样而复生的苏乐出现,昭示着一切都没这么简单。
只可惜,孟千河这个第三个珍贵的观察对象这里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清明节下雨似乎成了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一群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有序前往郊区陵园扫墓,那里有他们的通过普通方式去世的亲人、朋友,也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萍水相逢的队友和过命交情的挚友。
离墓地越近,心情也不免低沉起来。
孟千河打着伞随着人群向前。旁边有人离开,雨雾蒙蒙中她看不真切,只觉得离开的夫妻有些像自己的父母。
她忍不住上前两步,追随着他们的背影而去。
女人仍在哭泣,她的丈夫满面愁容,他挽着克制着哭泣的女人,打着伞,二人在风雨中相互搀扶着离去。
孟千河喉咙哽住了,她想叫住这两个人,但是脚被钉死了似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她有些颓唐。
翟星尘匆匆赶过来,她朝孟千河的目光看过去,有一瞬间怔愣,旋即满脸都是紧张,她有些干涩地开口:“我们走吧。”
孟千河没有动。
翟星尘拉住她袖子,扯着她回到队伍里。
二人俱是沉默。
给安筠和卓修文扫了墓后,她一路看过去,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墓碑,照片上的她看着是一副极其不高兴的脸。
有人好奇她停在一块碑前干什么,过来看了一眼,俱是惊讶,旋即看向她的眼神都满是同情。
在这之前或许有人羡慕她能死里逃生获得复活的机会,可是这活过来的时限不超过半年,自己的生活还被搅得一团糟,这份幸运就变成了诅咒。
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再度经历一次死亡,这次她的存在将变成一个只能靠档案才能保留,也只能保留在某一个档案柜里的东西。
孟千河深吸一口气,冷空气搅得她肺部疼痛。
万籁俱寂之下,她听见命运前行的声音,如泰山崩塌,滚滚巨石朝着她扑面而来将她淹没。
转折的梦境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