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温风散粥饧

15、量爱

　　阳光和煦，风过叶摇，秦与在树荫里下了车，随后是秦晓飞和陶杏，车门砰砰关上。陶杏是跟着秦老师见当事人，秦晓飞就纯属是跟屁虫行为，没有正当理由，就义无反顾来当司机。
　　市南分局刑侦支队门口，潮声把秦与接进来，看一眼他身后：“这二位是？”
　　秦与彬彬有礼地说：“我的实习律师。”
　　潮声沉吟片刻，“那来门卫这边登记一下吧。”
　　趁那两人签字的间隙，秦与看出潮警官有些顾虑，主动说：“我明白海里的情况，今天带他俩来主要是感受一下气氛，不会让他们围着海里问东问西。”
　　“那就好。”潮声说。

　　一行人上了楼，陶杏像只小兔子一样跟在秦与身后四处张望，秦晓飞陪在她身边。
　　临到茶水间的时候，秦与转头对他们说：“你俩找个地方坐会，看看卷宗，我自己进去。”

　　茶水间很小，海里仍旧缩在那个小角落，可能那里比较有安全感吧。她铺在腿上的书还是上次那本，页面摊开到《归去来兮辞》。听见开门的动静，海里抬头望了过来。
　　“上午好，海女士。”秦与同她打招呼，手里捏了个纸盒。
　　海里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才开口：“坐。”
　　秦与笑了。
　　他在女孩旁边坐下，把纸盒递给她，说：“海女士，后天就开庭了，提前送你个礼物。”
　　海里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拿。
　　于是秦与替她把盖子掀开，露出内容——
　　一摞六本书，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印着“语文必修一”。
　　和海里腿上的课本不同，纸盒里的课本明显保存得更好，边角贴了红框标贴纸，上面字迹娟秀，是课本主人的名字。
　　“谢谢。”海里轻声说，接过了盒子。
　　她从必修一翻到必修五，每一课都用各色彩笔记着笔记，文言文也都标了翻译或是词类活用，足见课本主人的学习态度。
　　秦与从女孩的眼里看到了艳羡。
　　忽然，他听海里问：“你怎么会有这些？”
　　秦与说：“我父亲是语文老师，这是他一个学生用过的书。”
　　“那这个姐姐，后来考了哪所大学？”
　　“北师大。”
　　海里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拿起盒底的第六本书，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本《消逝世界漫游指南》，被完好地保存在热收缩膜包装里。她看了一眼秦与。
　　秦与眼中含笑，“我父亲听说我要给一位小朋友送课本，专门去买了一本这个，说要一起推荐给小朋友。”
　　“谢谢你们。”海里说。但她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用她稚嫩又冷淡的声线纠正：“不是小朋友。”
　　“好的，海女士。”
　　秦与原本也只是在开庭前来看看海里的精神状态，没打算问点什么，所以简单聊了两句就准备告辞，谁知海里竟然主动叫住了他。
　　她小心地问：“我还有机会念高中吗？”
　　“你哪一年初中毕业的？”秦与说。
　　“前年。”
　　秦与想了想，说：“可以。十一月份左右就开始报名中考了，我帮你关注一下，到时候告诉你？”
　　“好。”海里轻轻应了一声，又问：“我可以管你借钱吗？”
　　秦与笑了：“借多少？”
　　“不知道，读高中的钱。我打工还你。”
　　“行啊，九出十三归。”
　　海里：“……”
　　她大概想提醒这位放高利贷的他是个律师，但又实在没有兴趣多说话，于是刚张嘴又抿了回去，干脆不管他借。
　　说什么能够帮助你的成年人之一……假的。……算了，都是陌生人，凭什么别人就要帮你呢？可她明明没想问别人借钱的，如果不是秦与对她说过那句话。
　　很丢人，海里觉得。
　　这很像一只流浪的猫，风餐露宿惯了，忽然住了几天猫窝，又一下被赶出来。
　　即便女孩仍旧是那一副倔强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秦与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但他没解释。
　　因为就在今早，潮声刚管他借过三万，也是为海里上学的事。她们之间，他还是不多嘴比较合适。
　　“那我走了，海女士。”
　　海里没有点头，也没再看他。

　　回去的路上仍旧是秦晓飞开车，陶杏坐在副驾驶，秦与在后座假寐。
　　秦晓飞把音乐声关小了些，问陶杏：“刑侦队好玩吗？”
　　“好玩，”陶杏说，“刑警好酷，我以后一定主攻刑事案件。”
　　“那等招警考试，我考个刑警给你玩玩？”
　　“！”陶杏心说秦老师还在后面啊！“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看到兔子炸毛，秦晓飞满意地扭头偷笑。

　　秦与偷听年轻人聊天偷听得好好的，手机突然响了。钢琴曲当当当蹦了一会儿，他发现装听不见没用，只好接起来，一看是赵一程。正要骂他呢，赵一程说：“老秦，赵强跑了。”
　　“什么？”
　　“我刚发给你的文件你没看？钱礼缺钱，赵强给了他一大笔钱替了他药房医生的位置，把自己卖糖尿病假药的渠道引到药店里，等患者找上门的时候他已经卷钱跑了。但他生意毕竟在城东，我打听过，他那些玩意儿还没带走，就找人盯了一阵子，这两天果然回来了。”
　　“然后你就把人绑架了？”秦与狐疑道。
　　“想什么呢，没有。”赵一程说，“警察也盯着他呢，刚回来就给逮走了。”
　　“所以你说他跑了是指——”
　　“对，从看守所跑了。”
　　秦与默然皱眉，片刻又很不屑地哼笑一声，“那他罪加一等啊。”

　　每次听到秦与这种笑，赵老板都要出一后背冷汗，然后替那位被秦与记上的人默哀——他第一次听见之后，秦与就把一放高利贷的给送进去了，杂七杂八愣是判得那人这辈子都爬不出来；第二次，他把一窝□□给端了，顿时收复了一批流窜城东的小势力；第三次，人家连锁大酒店让他告到垮，于是赵一程低价收购了盘子……
　　他咽了口唾沫，问：“你怎么打算的？”
　　秦与轻飘飘地说：“没怎么打算，走法律程序。”
　　好家伙，赵强完犊子了，赵一程心想。秦与说走法律程序，那就相当于红孩儿要跟你玩三味真火，太上老君要拿你炼丹，想跑都难。
　　“用、用我帮忙吗？”
　　“不用，这些就够了，谢谢你。你好好做你的正经生意去。”
　　“成。”
　　挂了电话，秦与就开始快速浏览赵老板发给他的资料，头都不抬地跟他弟说：“把蔺长同邮箱给我。”
　　秦晓飞一听这话差点踩一脚刹车。
　　“哥你干嘛？！”
　　他太了解他哥了，不仅记仇，而且报复起来相当狠，玩得你底裤都不剩。再加上他哥打电话他听了两耳朵，这他妈是要把人搞死啊。
　　秦与哪知道秦晓飞在想什么，“怎么了？”
　　“不是，哥，”秦晓飞也咽了口唾沫，“蔺律师又怎么你了，你跟我说说，咱们有话好好说，没准是误会呢……”
　　“……”
　　秦与张嘴想骂他，又懒得骂，舌头在嘴里过了一圈，最终一口气叹出来，解释道：“你不是把赵强的案子给他了吗，我有点资料要发他。”
　　“哦哦，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哥。”
　　他弟透过后视镜扫了他一眼，“他工作邮箱就是他名字全拼，后缀好像是163，你试试。”
　　秦晓飞记这种玩意一向错不了，于是秦与直接把文件甩了过去。

　　彼时，蔺长同正端坐在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给杨童讲案例，周助理替他倒了杯水，刚端过来。突然，电脑“叮”地一声。
　　因为常收发邮件，他电脑一直登着邮箱，也没多想就点开了。
　　一看——

　　-附件：資源·禁.止.外.傳】含亻俞扌白
　　-发件人：[e-mail]

　　杨童：！
　　小周：！！
　　蔺长同：“……”

　　秦晓飞正在下高速，手机响了，还连着车载蓝牙就叮了咣啷的。他赶紧接听——
　　“小秦主任，有功夫帮忙查查是哪个人才给我发色情文件，用户名还叫持久的111。我怕你们电脑中病毒，就没点开，顺手给人拉黑了。”
　　蔺长同说话斯文，声音也有磁性，但他每说一句，秦与的脸就黑一个度，等他说完的时候，秦晓飞已经不敢看他哥的眼神了。
　　他瑟瑟发抖地“咳”了一声，说：“蔺律师，那是我哥……”

　　秦·人才·色情文件传播者·持久的111·与，用尽毕生修养才堪堪把脏话憋回嗓子眼里，咬牙切齿地说：“蔺律师，你收到的是我托人查的赵强案资料，还有，把persistent，给我翻译成坚、持、不、懈！”
　　去你妈持久的111！

　　潮声牵着海里走在巷子里，另一手揉她的脑袋，“走，去理个发。”
　　海里眨了眨眼。
　　潮声继续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南十四中、崇实、树人、 朝阳中学、北街一中还有外国语中学，都收非应届生。”
　　如果海里听过这些名字的话，应该就知道，它们全是私立中学，有好也有次。但海里没听过，潮声也不想左右她的想法，便把所有选择一股脑地告诉她，再对她说：“明天带你全去一遍，你挑个喜欢的。”
　　“喜欢哪个都能去吗？”海里问。
　　“当然。今年年底报个名，明年六月份考个试，再开学你就是高中生啦。”

　　市南小巷里有家理发店，白天也没什么人，理发师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打游戏，正激烈地团战呢，潮警官牵着一个小女孩进来了。
　　理发师抬头一看，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来啦！”
　　“嗯，带我家妹妹来理发。”
　　“好嘞，小妹妹先进来洗头。”
　　他把手机丢下，招呼女孩进里面去，却发现她虽然跟在他身后，但抿着唇好像很冷淡，俗称脸很臭，“咦”了一声。
　　潮声笑笑：“她不是小妹妹，你要叫她小海同志。”
　　“好嘞小海同志。”
　　可是女孩儿没什么变化，那副苍白又倔强的模样就像一张面具戴在她脸上，不知多久没摘。称呼大概也只是个说辞。
　　好在看不出恶意。
　　他把小海同志放倒，一边给她洗头，一边出于职业素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小海同志今年多大啦？”
　　海里不说话，理发师就心领神会地自己“噢”一声，说：“懂了，保密。”
　　海里：“……”
　　“哎，那你想剪个什么发型？我给你设计设计？”
　　海里：“……”
　　潮声在边上说：“给她剪个学生头就行，还在上学呢。”
　　“好的好的，”理发师说，“潮警官你一会儿不剪一个？又长了。”
　　“不剪了，到肩膀再剪吧。”
　　……

　　理发师看不出的东西，潮声当然看得出。虽然海里是一贯的不和生人说话，但明显她忽闪的大眼睛活泼了许多。理发大概是件让她高兴的事，潮声想，也许这意味着迈向新生活的第一步？
　　高兴就好。
　　潮声一个人走了许多年，素来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为了给自己孤单又廉价的生命赋予些意义，若能把生命献给国家，那最好不过。
　　但现在有了海里，她意外地发现，如果自己能把这个女孩保护好、把她培养出来、送她去她想去的远方，那也很有意义。
　　爱总是能为人类行为平添意义的。因为有爱，所以什么都值。

作者有话说

　　蔺长同：我直接 嗨，持久的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