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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投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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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庭审比较重大,在第一法庭。不过是二审,所以中午之前就结束了。
“你尽可以骂他、恨他,但事实就是他只能判十年,真不好意思。”
这是蔺长同在庭上说的话。闭了庭,他带着小周走在走廊里回想起来,不免低头笑了笑——要是秦与听见他这么说话,估计又得生气。改成“你尽可以骂他、恨他,但法律只允许他服刑十年,因为法律的目的是规劝人向善,接受规劝改邪归正是他作为公民的权利”,那他大概就爱听了。
“秦律师。”周助理叫了声。
“嗯,午好。”
蔺长同猛地抬头——
不是秦与又是谁?
秦与今天穿得很好看,比平时更精致些,内搭的白衬衫领口挂了领针,大概是刚别上的;外穿的桑蚕丝黑西服配亮面红领带,领带一如既往打成半温莎结;胸口的手巾袋掖了条纯色红丝帕,衬得胸型更加饱满。
蔺长同心跳漏了一拍,才说:“好巧,秦法官。”
秦与跟他并肩转过拐角,出楼门,问:“从一庭出来的?什么案子?”
“故意放火伤人。”
“你是辩方?”
“嗯,怎么?”
“判了十年吧?”
蔺长同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秦与笑道:“因为最低十年啊。”
蔺长同也笑了:“我又不是什么案子都卡着下限来。”
“开玩笑,”秦与说,眼看到院门口了,他跟蔺长同摆手,“你去停车场吧,我往西。”
“你不回律所?”蔺长同笑说 “怎么着,结婚去?”
“什么。我朋友结婚。”
“那你今天还回来吗?”蔺长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了这句话,但也收不回来了。
“嗯?”秦与还真想了想,“来不及吧。”
“哦。对了,我……”
“什么?”
我后天出差。
蔺长同咬了下舌尖,话在嘴里过了一圈,变成:“替我包个红包,回头转你。”
“蔺律师准备包个几十万的?”秦与打趣他。
“又不是你结婚,包两千得了。”
“那要是我结婚呢?”
“一千一百零一万,再加一套别墅?”
“我谢谢你啊。”
秦与走了,小周在边上嘀咕:“秦律师这身确实好看。”
蔺长同:“嗯。”
小周:“蔺律师,你说我男朋友结婚穿这身怎么样?”
蔺长同都没过脑子:“和谁结?”
小周:?
今天蔺长同的情绪好像有点紧绷,具体表现为——更能挑刺儿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且第二天更甚。
他早早就坐在办公室敲电脑,似乎是在为出差做讲座的事,敲着敲着,蹙了会儿眉,走神了。
笃笃笃。
“进。”
蔺长同偏头看过去,杨童背着个包溜进来了。
蔺长同:“站住。”
杨童:“啊?”
蔺长同指了下挂钟:“自己看几点。”
杨童老老实实说:“九点零三。”
蔺长同:“迟到,出去吧。”
当时杨童就把眼睛瞪大了:“不是吧蔺老师,你怎么和我中学班主任一样?!这不是你说要我刷鞋我才……”
蔺长同只说:“迟到了,出去。”
杨童今天脾气也不好:“您什么意思啊?没完没了是吗?”
“怎么?”
“郑律师王律师就没这么多事儿,又洁癖了吧又强迫了吧,大姑娘吗您是。”
“你大可以找他们带你,正好我很忙。”
“我没那么说。就,您知道我已经二十三了吗?您还拿我当小学生训啊,有哪个实习生是站办公室门口念检查的。不就是迟到,您扣我工资好了。”
蔺长同瞥他一眼:“都二十三了还迟到。”说着开始翻备忘录,“六月十一,六月十七,六月三十,七月一,七月五号,七月二十九,八月二……”
“知道了蔺老师,别念了,我出去。”杨童拖着包走了。
两分钟后,杨童收到一条新消息。
-独木:把材料看完进来,告诉我你的断罪倾向。
并配有一份文件。
他点开,认真浏览起来。
过一会儿,周助理也过来了。
笃笃笃。
“进。”
她拿着一份新印的文件,刚推门进去,就被蔺长同上下打量一番。
蔺长同:“你昨天穿的好像也是这件?”
小周眨眨眼:“嗯。但是我洗过了。”
蔺长同刻薄道:“我说没说过连着两天不要穿同一件衣服,尤其夏天。回去换。”
“……知道了。”小周没脾气地应了一声,把文件放下扭头离开,和刚上楼的秦与打了个照面。
黑西服,红领带,白衬衫。
秦与:“早。”
小周委屈地回头看向蔺长同。
蔺长同:“……”
他想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把手边一个小礼盒往后藏了藏,用文件盖住。
秦与没注意,好笑地问小周:“怎么了这是?”
周助理看看他,再看看蔺律师,哼哼了句:“没什么。”绕过他走了。
秦与又问蔺长同:“门口怎么还站了一个?”
蔺长同觑一眼杨童:“问他自己。”
杨童看看蔺长同,再看看秦与,最后低头看手机:“没什么。”
秦与:??
你们办公室今天什么毛病。
当天晚上,蔺长同就跑商场给他买衣服去了。
秦法官连着两天穿同一身衣服,一定是因为衣服不够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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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下午三点的飞机。蔺长同看了眼行程,专车十二点半来接他。
秦与办公室里,秦律师正压着火站在窗边打电话,“没有什么可谈,判刑是他应得的,法院延期审理也不是给他机会,是给真相一个机会。而真相就是他敲诈勒索,所以最后不可能给他免刑。……”
刚挂断,蔺长同就敲门进来了,手里还拎了个购物袋,笑吟吟地:“这么大火气,谁惹我们秦法官不高兴了?”
秦与回身看见他,火先消了一半,再见他笑得好看,剩下那点气也没有了,最后偏头一哂:“没事儿。”他看着蔺长同:“你怎么来了?”
屋里没别人,蔺长同顺手把门带上,过来撂下购物袋,说:“来还衣服。”
秦与拉开袋子粗略扫了一眼,“那多出来这套是什么,利息?”
蔺长同很自然地说:“昨天陪我妈逛商场,看见这套西服很适合你,就买了。回去试试喜不喜欢。”
秦与喉结一滚,心底是难言的悸动。
他克制地笑了笑,“蔺律师,你隔三差五地赚我人情,我什么时候能还完啊?”
蔺律师没说话,凑他近了些。
秦与心跳得更快,没能躲,只见他微微低头,像在闻自己颈侧的香水味。
他们离得很近,秦与能嗅到他身上极富侵略性的木质香,酒里混着皮革的辛辣和淡玫瑰味,勾人心弦。
良久,蔺长同抬眼看向秦与,说:“我一直很喜欢你这款香水的烟草味。正好我那瓶用完了,你送我一瓶这个,当还人情?”
他声音很好听,那种磁性的温柔质感,和这个人好像不太搭对,又或者这个人本来就这么温柔。
他们的唇之间有二十厘米么?秦与估算不出来,他心跳得很快,视线根本离不开蔺长同的眼睛——眼尾很锋利,但是眼里波光流转,像一潭清澈又深沉的水,向他敞开内心里一片深情款款。
秦与能听到自己又快又重的呼吸,蔺长同肯定也听见了。但是蔺长同没有躲,所以他也不甘心躲。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吻他。
叮铃——叮铃——
风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说是炸响也不为过,秦与猛地惊醒,噔噔撤步向后拉开半米距离。蔺长同看了他一眼,垂眸接起电话:“喂?”
片刻“嗯”一声,挂断。
秦与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倒是蔺长同先开口道:“我三点飞南方出差,专车到楼下了。先走了。”
秦与几乎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回来?”
蔺长同笑笑:“用不了几天。”
门咯噔关上,办公室重归于平静,没有过快的心跳,也没有勾人的玫瑰味。秦与呆立片刻,坐回到椅子上。
他后知后觉道——哦,蔺长同出差了,突然出差了。
出差就见不到了。
……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难过。总不能是喜欢吧,只是志同道合的人很少而已。自己都多大了,又不是第一次心跳加速,有什么可喜欢的。
秦与低着头摆弄手上的尾戒,手机嗡地震了一声。他立马拿起来一看——到账两万元。
这什么钱?
好半天才想起来,哦,是林幼还他的账。
林幼……
啧。
他今天心绪不宁,于是一个人喝了点酒,早早睡了。梦里他大概梦见了二十岁的林幼。
不,是蔺长同。
……
“我错了,我真错了,宝贝儿,开门,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奶昔和石榴,奶昔是冻的,石榴剥了籽。”
秦与在宿舍门外低声下气地道歉,不时有其他宿舍的男生来看热闹,还有人打趣:“又哄媳妇呢?分了算了。”
“别这么说。”秦与垂着头,他那时候头发稍长,一低头就能遮住眼睛。
门吱呀开了。
二十岁的蔺长同比现在看起来更不好惹一些,眉眼也更锋利,对秦与却是笑着的:“我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了?”
见他愣在原地不答,蔺长同把人拽进来关门,凑上去亲了一下。
“你……不生气了?”秦与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气?”
蔺长同接过他手里的零食水果往冰箱里冻,边码边问:“去打篮球吗?楼下有人占了场子。”
“……好。”
“法学院的怎么才来,赶紧赶紧!”
“来了!”
中圈开球,蔺长同跳起来一把抢过球,反手传给了秦与!砰地一下,秦与接住,运着球导弹似的越过中线直杀对面篮板。眼看对方回防,几个人朝他挤过来,当头那个大喝一声!秦与一个后抛把球传给队友,瞬息之间砰砰几经转手,篮球飞到蔺长同手里,人跃起来一个三分!!
“好!”
“好球!”
除了队里叫好,看球的一圈女生们也在尖叫,喊得人热血沸腾。秦与偏头看了眼蔺长同。是蔺长同,那张脸却有些模糊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打球往往生猛,好像满腔精力无处发泄似的,一个个跑起来赛豹子快,球咣咣往篮板上砸,运着球飞奔还能听见落地回弹的嗡嗡声。又是几个来回,秦与一头扎进罚球线就要起跳,被另一人生生压着把球扣了回去!你争我夺,眼看球被对方抬手护着勾走,秦与摁着一拍,球猛地弹起来落在秦与手上,他高高跃起任谁也拦不住,一个扣篮!
“漂亮——”
他们打满一整场才歇,有叫好当然也有骂脏话,打到最后都喘的厉害,女生们就纷纷上来递毛巾送水。
有一个女生头发很长,乌黑顺滑地搭在肩头,给整个人添了几分温婉气质。见秦与下场,她抿着唇上去递了瓶矿泉水,说:“你真厉害。”
秦与没接,撸了把头发上亮晶晶的汗,来回扯着领口散热,说:“谢谢,心意领了,以后别送了。情书也别写了,我都看了,写得很好,谢谢你,但以后送给别人吧。我有对象了。”
女生攥着手指:“我没听说你有女朋友……”
“我有男朋友。”
“什么?”
女生瞪着眼睛,就见秦与叫了声“宝贝儿”把另一个男生揽过来,摁着后脑吻了上去。
吻完,秦与冲她露出一个笑,“看见了?回去吧,以后保持距离。”
正好另一头那个大一的学弟拎着矿泉水,朝秦与喊了一嗓子:“你他妈真牛逼,下次再打!”然后把水扔了过来。秦与扬手啪一下接住:“谢了啊!”也就不再理会那个女生。
他把水拧开,递给身边人:“渴了吧?”
没人答话,秦与偏头一看,就见自己刚吻过的少年满是恐惧地望着他,一步步向后撤。不,不是他,秦与猛地回头——
长龙似的一帮人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有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亲朋好友……十岁的秦晓飞捂着眼坐在地上,黄妍妍则一把推开秦与,抬手就往他身后人的脸上扇去——
“蔺长同你要不要脸!!”
蔺长同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在秦与心上,秦与一瞬间看清了那张脸:干净的面庞,棱角分明的轮廓线,唇角很不好惹地向下压着,狭长的眼睛里却难得露出恐慌。那种恐慌让秦与心里疼得一揪。
蔺长同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巴掌。
不打女人,不打长辈,所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秦与僵了一秒,当即冲上去拦住他小婶:“你住手!”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动作就像给一群人解封了似的,谩骂声讥嘲声铺天盖地地压过来!黄妍妍的声线犀利得剌人耳膜:
“蔺长同你要不要脸!”
“蔺长同你恶不恶心!”
“蔺长同你个小贱人寡疯了吗来勾引我们家秦与!”
“滚!”
“你滚啊!”
“蔺长同!!!”
她被秦与制住只能疯子似的吼,但周遭的其他人秦与却无暇顾及,他们黑压压地把蔺长同围起来拳打脚踢。蔺长同和秦与只隔了几米,那种模糊的距离感却恍如隔世。
秦与使不上力,他冲进人堆里拦,一把一把往外推,就有一簇一簇的人挤进来,就像斩不断的水,任秦与怎么阻挡也无济于事,最后反被人挤着倒在地上。
“同性恋可真恶心啊!”
“把这种人都杀了吧,给老祖宗丢脸!”
“有病就得治!!”
“你们□□是不是特别有情趣啊?”
“哕!!”
……
太乱了,太乱了。
秦与在一片纷杂里又看不清蔺长同的脸了,但他很难过,他知道蔺长同也很难过。他挣扎着往外看,大概想看看今天的太阳,但是很不巧,现在阴天。他只能垂着头,从无数条腿的缝隙里,看到很远很远的篮球架底下坐着一对夫妇,低着头抹眼泪。
那是他的父母。
……
秦与是哭醒的。
他很久没哭过了,以至于这会儿侧躺在床上,眼泪怎么也流不完,最后只好把脸埋进被子。
他真的好难过。
大二那场篮球赛,他记得太清楚了。当时校园对外开放,谁都可以来看,所以他的父母和叔婶也来了,带着他十岁的堂弟。
秦与赢了,林幼和其他女生都来给他送水。他宠林幼宠得厉害,怎么肯接别人的水,所以接过林幼递的矿泉水灌下,又单独和他待了会儿,任他给自己擦汗。
阳光,汗水,胜利,少年。这四个词摞在一起,第五个词很适合放“接吻”。
所以他们接吻了,在阳光下,在大汗淋漓之时,在夺得胜利以后。
像青葱岁月每一段美妙的爱情一样,心动,热恋,接吻,本没有错。
错就错在他们都是男生,所以从那天起,各自身败名裂。
秦与可以被辱骂,但他心尖上的人不行。秦与可以不管他小婶,但他不能不考虑他的父母。如果谈恋爱,男朋友就要挨骂,如果带着男朋友走,父母就无人照顾。秦与很矛盾,所以他干脆不谈,以绝后患。
十三年过来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不错,他也可以很好地把暧昧控制在酒吧里,任何心跳加速一夜过去都会失效,直到遇见蔺长同。
直到遇见蔺长同。
秦与起床洗脸刷牙,对着镜子,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样子了,不仅没那么充满活力,还平添了些稳重以外的沧桑。尤其哭完以后,眼睛肿起来把他的双眼皮都撑没了。况且他也没有像蔺长同那样天天刮胡子的习惯,看,又几天没刮,又冒了点小胡茬。
难道是不谈恋爱会变丑?
秦与觉得自己现在是又老又丑,还说什么谈不谈,能有人喜欢他恐怕都是笑话。
他漱了口,想起蔺长同送他的衣服还没试,于是把购物袋拎了进来。
西服没装在扁盒里,是袋装的,从袋里取出来的时候,能看见肩线上泛着光泽的金丝纹路。
那是一套发暗的酒红色西服,开司米混纺。金色蚕丝很细,规整地覆在绸缎似的面料上引出一道道平行线。
蔺长同说得没错,它确实很适合秦与。那种看着很循规蹈矩却又蓄势待发要撞破规矩的劲儿,像极了秦与。
秦与自然而然地笑了笑,确实好看,很合他的审美。他把上衣抖开准备穿上试试,啪嗒一下,抖出来一个小礼盒。
捡起来,打开一看,秦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礼盒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