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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报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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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所的其他人都下班了,一个不剩,楼里光线很暗,皮鞋在走廊里踩出孤单的回响。
蔺长同转上二楼,路过一扇扇门,停在尽头那间办公室前。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他把呼吸平复再平复,还是在紧张。他居然会紧张。
送人领带是什么意思?
“喜欢你。”
所以你知道了吗。
又会,怎么答复我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风尘仆仆了,这样见秦与太草率。但他真的很想他。
蔺长同抬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
笃,笃,笃。
没人应,于是他自作主张把门推开一点。
灯光洒出来,蔺长同眯了眯眼。他看见那人撑在桌上支着头,已经困得睡着了。他没忍住勾起唇角。
但因为心里一直有根弦绷着,秦与没睡安稳。他眉宇动了动,眼睛惺忪睁开,又在看到蔺长同之后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子坐直。几乎是本能地,他露出一个笑:“你回来了。”
蔺长同也笑吟吟地:“嗯,回来了。”
但秦与没办法一直笑得那么开心,只不过他偏头去看时间,蔺长同没注意。
“十一点五十九,还来得及。”秦与站起来,说:“生日快乐啊,蔺律师。”
他说:“闭眼,送你生日礼物。”
蔺长同依言闭上眼,嘴上却说着:“多大个人了,送礼物还要闭眼?”
他听到秦与往桌上放东西的声音。脚步声,秦与过来了。他被秦与双手搭在背上推着慢慢走,一直走到桌前。秦与迟迟没话,他也不睁眼,只是笑:“好了吗,秦法官?”
后肩掠过一丝湿意。
身后人哑声说:“数十个数,睁眼看你的礼物。”
于是他满心期待地数。
一。
二。
三。
莫名地,第六感带起一种叫人极度不安的恐慌,并且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而疯狂滋长,黑压压地遮住整片天。
再坚持一下。
四。
五。
六。
“秦与?”他试探着。
没人应。
“秦与?!”
蔺长同猛地睁开眼,回头,哪有什么秦与!
整座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和桌上那个冰冷的礼盒。
礼盒上的丝带系法华丽而繁复,他手直抖,毫无章法地解了半天最后干脆扯开,随便扒拉两下,拽下来,掀开盖子——
一瓶香水。
不过,不是秦与用的那款,而是和蔺长同自己那瓶一模一样的潘海利根。
他几乎当时就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信。直到他拿起香水,看见躺在内衬海绵上的那张贺卡——姑且称之为贺卡。
上面,秦与用极端庄的正楷书了三行字:
『回到原本的轨迹吧,
那儿连花开都有人爱,
并蒂也有蝴蝶来。』
蔺长同心底轰隆一声,好像连呼吸也不能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他手足无措地踉跄一下,才想起来给秦与打电话。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
他没注意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他蹲在那,守着一个小小的手机,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屏幕的光线在一片模糊里斜斜拉长,蔺长同抹一把眼睛,在微信里找到置顶的那个对话框,打了字又删掉,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输入:
“你回来。我不惹你生气了。”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大道上,那辆白色奥迪飞驰而过,一路星驰电掣直奔城东大桥。蔺长同出来的时候甚至忘了锁车,一头扎进居民楼一个劲儿地摁上行键。
咣咣咣!
“秦与!秦与!”
蔺长同红着眼砸门,门打开的时候他却像被喂了口冰。
陌生人问:“你找谁?”
“我……”
“秦先生么,他把房子卖我了,前两天就搬走了。”
“他搬去哪了?”
“不知道。”
“那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
秦与,你真绝啊。
蔺长同跌跌撞撞出了那栋楼,最后蹲在秦与背他的那段路上泣不成声。他下意识去摸车钥匙上的挂坠,却发现挂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连晴雨娃娃也丢了。
秦与丢了,秦与丢了……
秦与故意把他扔在这,他再也找不到秦与了。
看吧,看吧,他生来就是被人遗弃的。
惹人生气惯了,还真的以为别人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是的,你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他们也不喜欢你。
你天生被人讨厌。
不管你怎么故意招惹是非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你的讨厌是天生的。
你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收敛锋芒去试了,试出来了吧?没人要你。
“我不惹你生气了,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不要我……”
“我没有那么讨厌,真的,那是我故意的,我本身不讨厌的,真的……”
“我错了,秦与……”
今夜月亮比圆满差了一牙,灰扑扑的,还没路灯亮。黑色楼影后面,秦与就站在那,看一个孤单的影子蹲在路边一直哭,一直哭,撕心裂肺。他抹了把脸,走了,不知道蔺长同什么时候回去的、回没回去。
……
天明。蔺长同其实很害怕失望,但他还是不信邪地一大早开车去律所,指望秦与会来上班。
天知道他在楼下看见那间办公室亮着灯的时候有多高兴,可他跑上去,推开门,又是秦与复制粘贴一般的手笔。
那位余姓律师看着他,把那个拆过的礼盒递给他,说:“这是你留下的吧。”
蔺长同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要!
我不要这个礼物!
我他妈不要!!!
他扭头就去三楼了。
秦晓飞呢,秦晓飞总在吧,秦晓飞能找不到他哥?
这副模样实在很失礼,但是去他妈的吧。蔺长同灰头土脸地闯进行政部:“秦晓飞,你哥呢?”
秦晓飞看着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了,垂着眼说:“我哥以后不会来上班了,他请了余律师来。那间办公室,以后是余律师的了。陶杏也……”
“我不要听这个!我问你他去哪了?”
“他没告诉我。”
“给他打电话。”
“他不会告诉我的。”
……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秦与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蔺长同把车在高速上遛了一圈,初秋的风灌进来,说不上冷,但吹得人心底里凉得发颤。
——“我要这个。”
“蔺律师,你多大了?”
“怎么,不给买?”
“买买买。”
——“我要玩这个。”
“玩。”
“我要玩一上午,玩到中午。”
“玩。”
——“说起来,你今年快过生日了。”
“是啊,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
……
蔺长同下了高速,最终在城西那座老式花园洋房边上停了车。虽然很不礼貌,但他决定要在这里等秦与——明天是周六,秦与会回来看父母。如果明天也没等到……那就再等一天。
夜里,他点开置顶的那个微信头像。
最上面,6月12日12:03。
-qinyu:秦与。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qinyu,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最下面,0:03。
-独木:你回来,我不惹你生气了。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们甚至连对话也没有。
再点进自己唯一的那条朋友圈。
更可笑了。
他只有两人不算合影的那张合影,以及合影下面,秦与点过的一个赞。
“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蔺长同喃喃,然后小声地来回播放一条录音。
“原谅了。”
“原谅了。”
“原谅了。”
……
他就剩这些了。
蔺长同只守了一周,出于尊严和礼貌。
最后那天是周五,下了雨,也算冲掉所有等待的痕迹。
临走前,他从杂货铺买了把伞,黄昏,他站在路那头往回看。他曾在这里的路灯底下,第一次试着对谁温和一点。但没什么用。
“我是男人,不是变态。尊重你,也尊重我。”
他走了。
城东,小公园。
忽然下起雨,秦与后肩滴答一下。他猛地回头,以为是蔺长同拍他肩膀。但什么都没有。只是雨。
他垂眸拽了下榛子的牵引绳,“别玩了。下雨了。我们回去。”
榛子不听话,故意在草皮上滚一身泥屑,一边叫一边蹦啊蹦,让毛上糊满了水,直到秦与不再拽着它,它才回头望过去。
它看见秦与被淋透了,一双手掩住的却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