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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海里 ...

  •   8月31日,市南。
      “咚咚咚!”
      那个简陋小出租屋的门被敲响,海里放下书本,抬眼望了过去。今天潮声不在家,但如果是潮声回来,她不必敲门。别人也没要紧事来,来了她也不理。海里想着,又把书捧起来继续低头看,脚拌在凳子腿上一晃一晃。
      其实她刚才就在走神。这篇是《过秦论》,她看不太懂,于是就顺着兴奋的神经去想上学的事了。明天就开学了,就要重新坐在教室里,复习那些内容,备战中考,考一个好高中,然后……
      “咚咚咚!”
      海里又抬头看了一眼。这里的猫眼如果从里面掀开,外面能看出来,所以海里也干脆不去管外面是谁,只装不在家,不出声了。
      但就像心思全被人揣摩干净了似的,门外安静片刻,传来一道女声:“海里,你别躲着,给我开门,我带你走。”
      海里心说你谁啊。
      “海里!听得到吗?……你别怕,蔺律师让我来的,潮声给的证据和法院给的证据不一样,你还看不出怎么回事吗?快给我开门,趁她不在,我带你走。”
      蔺律师……
      潮声?
      趁她不在……
      海里皱着眉,走到门边,朝外喊道:“滚。”
      “你听到了海里?海里!你别再维护那个黑警了,你……”
      “滚!!”
      门外又安静了一会儿。

      一门之隔,那个娇艳的女人略焦躁地咬了下指尖,口红蹭在了指背上。她思忖一番,说:“你知道潮声今天去哪了吗?”
      海里没说话。
      她不知道海里已经开了录音,仍继续说:“她绑了一个女孩,蔺律师曾经的委托人,如果不是知道只有你能说服她,蔺律师也不会让我来找你。只要你帮了我们这个忙,我们就保护你的安全,让潮声不会再伤害你。”
      门内传出海里细小的声音:“她干什么要绑那个女孩?”
      “你不知道吗?——潮声,她是同性恋啊。”

      你不知道吗?潮声,她是同性恋啊。
      门内,海里一惊,手一把撑在门上,带得门咣当一声。
      蛇蝎一般带着毒刺的女声还在往耳朵里扎:“你不信,不如想想那天强·奸你的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个男的留下的DNA证据是伪造的,后来法院为什么又能给出一组新的完全无关的DNA证据,为什么查不出那个不存在的人,为什么你当时会被蒙上眼睛,为什么,最开始给你发短信引你过去的,是潮声……”
      她胸膛快速起伏,良久,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准备发给潮声的短信。

      市南城东过渡处的废弃工厂,一单毒·品交易即将在这里进行。提前得到消息的警方在这里布好网,刑警、缉毒警埋伏在楼后,静谧里落针可闻。
      破楼一隅,落满灰的柱子后面,潮声极轻地向后瞥了一眼,手掌慢慢举起,四指并拢朝前一挥——前进!
      瞬间,乌压压一队刑警鱼贯而进。

      晚上九点,东郊往东,一处极高的临海的断崖。自西向东看,只是一段有坡度的崖面,崖边支着破烂的灰布旗帜,还有破败腐朽的没什么用的篱笆。自东向西从半空中看,才能知道这片断崖临空伸出来多少,又离海平面多高。大概就算崖尖上站了个人,也小到看不清。
      断崖的一侧,有一个小山包,离崖尖还算近。一个姑娘扶着绳索坐在轮椅上,身后是几个奉命保护她的保镖。如果蔺长同在,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她就是三年前那个在湖边哭泣的刘雪樱。

      “看见了吗?那就是刘雪樱,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漂亮?”
      距崖尖百来米的山崖上,女人指着小山包让海里看,山包上模糊的人影被捆着,身后还有人高马大的壮汉。
      海里冷清地说:“明明看不清。潮声呢?”
      “潮声?这种丢垃圾的时候,潮声怎么会亲自出现呢?”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今天,只是替潮声,把你,从那里……扔、下、去。”
      这女人笑起来漂亮极了,鲜红的嘴唇像浸了血,手指朝崖顶方向点了一下,纤细妩媚。
      身旁没有其余人手,海里冷着脸扭头就走,被女人一把拽了回来,“哪儿去啊小海里,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刘雪樱立马就得死。”
      “和我有什么关系。”海里挣脱她仍要走。
      这回女人不拦了,她只说:“你不想知道,海大梁连个工作都没有,是怎么把你养这么大的吗?”
      海里脚步一顿。
      女人走到海里单薄的身形之后,说:“你不会不知道,海大梁不是你的生父吧?”
      “没问过。也懒得知道。”海里绷着唇。
      女人又笑了,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摞材料,包括户口本账单等等。她说:“刘胡张丽娟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姐姐,刘雪樱,你的哥哥,刘雪庭。至于你,被过继给了海大梁。”
      “全家上下,只有你的好姐姐挂念你,她都下肢瘫痪了,还要一边读书,一边兼职供家里花费,一边,抽出些钱每月寄给你。你呢?你甚至连她的死活都不顾吗?”
      海里眼底湿漉漉的:“……那我的死活呢?”
      “有人在意吗?”女人答,“你的人生已经毁了。你的精神是有病的,你的身体是肮脏的,你唯一爱的潮声拿你当过期玩具。你只是一个投资的失败品,没有报答姐姐的能力,只剩条命能拿来换她个平安……”
      海里指尖都在打颤。她定定地看着女人,又远远望向小山包上的人影。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就像被喂了口冰,她呼吸得急促又困难,蹲下身紧紧抱住脑袋,撕扯头发的指尖发白,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满满当当是这十多年来海大梁侮辱她的话,回声一样撞来撞去,一层叠一层。
      “小婊子,只能让你爹一个人玩。”
      “还不知道呢吧,你这样已经没人要啦。”
      “我打死你,让老子摸摸!”
      “咬啊,再咬啊小母狗。”
      “从今天起,你就成年啦。……说话,老子叫你说话!对!叫啊!!”
      “真会叫叫这么好听。”
      于是海里又叫不出声了,她像头怪兽似的咕噜噜低吼,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声音变得很粗鲁难听,把自己的样子变得很丑陋不堪,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叫人满意的地方。
      她疯了一样在地上痛苦地滚了一圈,猛地爬起来抡着拳头朝女人打。她的小拳头根本没有杀伤力,两只手都被攥住之后就只能使劲地晃,然后再狠命地用腿踢那个女人。
      女人笑着任她闹,再把她制服。
      海里闹着闹着哽咽着大笑起来,又紧紧抱着女人把脸埋她怀里呜呜哭,一边嘶吼一边捶她背,再猛地推开她踉跄几步。
      她大口大口换气,脸上满是泪痕。
      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她把指甲抠进掌心。
      跟这人说了什么没关系,海里想,她真真切切是个垃圾啊……她早就应该死了。这层肮脏的皮是无论如何也扒不掉的,除非来世。
      除非来世。

      “重新开始吧,小海里。”
      很清隽的少年声音传入耳朵,温柔,干净。
      海里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她正在往崖尖走。

      “新的人生,要好好生活哦。”
      这是个姐姐的声音,近得好像不真实,但音质格外温暖,像是家。
      “嗯。”海里又应了一声。

      “重新开始吧,小海里。”
      “嗯。”
      “新的人生要好好生活哦。”
      “嗯。”
      ……

      不过百米的距离,一分多钟,那个瘦小的身影就站上了崖尖。
      “跳下去吧,重新开始吧。”
      是她自己的声音。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向前吹起遮住侧脸,又附在潮湿的泪痕上。低头,万丈之下是海。夜里的海是黑色的,涌动,像泥潭。
      也许有人朝她喊了什么,也许没有,她听不见。海里朝姐姐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脚步向前,再向前——
      于是,整个人枯蝶似的落了下去。
      极速下坠里,她喃喃:
      “你要好好活着呀。”
      ……

      “你看,我都说了,只要把人带过来,随便什么理由她都会跳。”徐贝贝对着小镜子补了口红,再拿出根烟点上,叼起。刚走过来的徐天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把她嘴里那根烟拿起来,叼在自己嘴上了。
      徐贝贝冲他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打电话。
      小山包上,刚目睹完这触目惊心一幕的刘雪樱惊魂未定,接起电话,只听电话那头说:“这孩子还挺浪漫,选在这个地方结束生命。你看,我说了,你拦不住一个想自杀的人。”
      刘雪樱叹了口气:“可惜她不愿意接我电话。要是我的轮椅能上高点就好了,我应该面对面劝劝她的。”
      电话里:“别太难过,我们回去吧。”

      海面上,海浪卷起阵阵哗啦声,潮水上涨,黑色把一个年轻的生命带回海里。那儿温柔又干静,有日出日落和月光,也能听风吹动沙粒。
      只是海里到最后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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