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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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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围着,目光聚集。
蔺长同身后,那个拿短刀的在他后背比划,大约是在找心脏的位置,准备一剑贯心。终于,这人一手在他后肩比着,一手拿刀,刀尖抵住蔺长同的背,猛地——
“啊!”
一声惨叫。
西服刺啦划开一条口子,短刀当啷落地,蔺长同被推得往前一趴,迅速回身去看,那人后肩深深嵌了把斧头,血溅出来,人栽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疯了吗!!!”
是秦与对蔺长同吼的。
一群人外边,秦与扔斧子那一下太过用力,肱二头肌酸得要命。在张浩的助攻下,他拼命撞开那些拦他的人,往蔺长同身边挤。里边,王勇大喊:“快动手!快动手!!”一帮人叮咣赶紧上武器。
秦与哪能让他们动蔺长同,冲上去一脚先踹开一个,抢了把刀飞身勒住王勇的脖子:“你就是王勇是吧?谁动手!我看谁动手!!”
果然一众人消停了。
秦与气得不轻,刚准备凶蔺长同“滚外边待着去”,就和弓着身快站不起来还仰头看他的蔺长同对视。他的蔺律师脸上还挂着泪珠。
“……”
秦与咬着牙,手中刀尖陷进了王勇的脖子。
“……过来,到我身后来。”他轻声说。
蔺长同抬手蹭去下巴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上前,两人都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秦与扔了刀就抓着蔺长同往后撤:“躲开!”
人群四散。
——哗啦!
直到一泼液体拍在地上,人们才意识到那是汽油,带着难闻的味道。几乎是刹那间,蔺长同脑子里有根弦猛地一挑,他拽上秦与大步跑:“离那辆小面远点!!”
下一秒——
轰!!!
小面包车瞬间爆炸,带着车底的汽油把火窜了老高,有几个不幸被泼了汽油的人已经着起来了,惨叫着裹着火苗打滚。
黑烟滚滚。
蔺长同咳了一声,疏散道:“往外跑!”
没走两步,胡同就又拐进来一辆车,奔着人堆就撞来了——轰!!
有几个炸死的,剩下的散开一片,哗啦!上头又泼一片汽油。
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往里撞,一辆接着一辆炸,炸得人根本出不去,焦尸横飞,哭嚎大叫不绝于耳。活着的节节败退,火苗倒是越烧越旺、越窜越高,刮到树之后,树后面提前倒好的一溜汽油也着起来,瞬间所有人都围困于火场。不知多久车才炸完,大火从那头烧到这头仍在继续蔓延,毫无落脚之地。
张浩还在试图扑火救人,最后边,蔺长同死死拽着秦与的手。是字面意思的灰头土脸。
蔺长同嗓音又干又哑:“妈的,白跪了。”
“你还说,”秦与死压着剑眉,“要不是看你哭得可怜我不舍得,刚才就骂你了。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我说了那年的事不怪你,你还由着他要你命?我说什么什么你都不听,不让你打你不听,不让你搅和你不听,他一句话你就跪——你又拿不拿我当回事儿?”
本来今天就走了很多路,又是磕碰又是长跑又是打架,蔺长同的膝盖承受不住。他挣扎两下,还是坐下了,背靠着墙,“……当回事儿啊,怎么不当回事。我多爱你啊。……说刚才干什么,跪不跪都一样,最后还不是一起烧死。……秦与,对不起啊。”
秦与眼睁睁看着蔺长同泪水蓄满眼眶,然后淌下来,比哪次都难过。对不起秦与,才是蔺长同最难过的事情。三年前,差点害死秦与的是他,三年后,直接害死秦与的还是他。
“怎么对不起呢,别说对不起,我不好,是我不好。”秦与心疼得不行,抱着蔺长同,拍他的背哄他,一遍遍叫宝贝儿,一遍遍说我错了,“不哭了,嗯?好不好?”
然后就是蔺长同在秦与怀里哭得更凶,难得地说话都带了哭腔:“……我,说实话,你不用……不用那么心疼,看我哭。”他坚持给秦与露了个笑:“你知道吗,我还有个秘密,此前也不打算告诉你来着。”
秦与吻他湿漉漉的睫毛:“说吧。”
“我哭真的不是因为伤心——大部分时候都不是。”蔺长同说,“我从小就很爱哭,明明根本不想哭,但没办法控制,情绪一激动就会哭,哪怕根本不委屈。刚加入辩论社的时候还和人吵哭了好几次。我想着,不能这么下去,得克服一下,就回家对着镜子,对自己破口大骂,把自己一遍遍骂哭。”
他听见秦与低声笑,于是接着说:“哭多了果然就好了,一般忍一忍就不会掉眼泪了。……后来,南十四发布会那天,我被寻仇了,你救的我,记得吗?”
“嗯。”
“那天,大概是触及到小时候灰色的记忆,我又忍不住想哭。你当时回头瞥了我一眼,原本特别焊利的眼神立马就变了,说话也奇奇怪怪的。我就知道——哦~你怕哭。”
秦与低着头凑他很近:“你不会是想等我生气的时候掉眼泪装可怜吧?”
“确实是,”蔺长同大方承认,“而且已经实践了几次——当然,有真诚的可怜成分在里面。我本来泪点就不高,涉及到你,当然忍不住。……你说,火多久会烧过来?”
秦与在他头上揉了两把,搂着他往天台指:“正常速度,两分钟。……看见那两个死刑犯了吗,如果他俩再泼一桶汽油下来,两秒。”
这距离实在认不出脸,又背光。
蔺长同看了会儿,职业病似的:“未经审判,不能叫死刑犯。”
秦与:“我判的。”
天台上,阳光不错。
两人肆无忌惮地撑着栏杆往下看,脚边躺倒好几个空油桶。
徐贝贝指着胡同里的墙角笑:“看,他俩看过来了。”
徐天宝有点紧张,“咱们还不动手吗,他们刚才应该打了110和119。”
“急什么,”徐贝贝伸手想摸烟,又顾忌汽油,收了回来,“再看他们挣扎一会儿,警车最快二十分钟到,119最快也刚打的吧,还十分钟呢。再待会儿,好好看看那个害你进监狱的垃圾是怎么被烧死的,哦,还有个二度垫背的小可怜。”
话音刚落——
呜——呜——
高低起伏的警笛迅速逼近,下一瞬,红色消防车冲了进来!
徐贝贝拎起最后一个油桶就往西面冲,她非浇死那俩人不可!徐天宝反手抓住徐贝贝手腕,指着楼底下:“宝贝儿!警车!”
徐贝贝扭头看去——两辆警车两辆吉普护在消防车后边!这阵仗……完蛋。
“跑!”
徐贝贝拽着她二傻子哥哥就往楼底下冲,这楼门开在阳面,出了小区就是大街,上了车就能跑。俩人慌慌张张上车给油,一脚开出二里地。
忽然,后视镜里拐出三辆警车——根本不是从年丰路开过来的!
“这哪来的?!”
徐贝贝惊呼一声,疯狂加速。
两辆警车齐头并进,左右包抄,剩下一辆警车速度开得比她还快,疯子似的杀了上来,距离截截缩短!
“快,再快,完了完了……!”
徐贝贝猛踩油门,就从后视镜看见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伸出把枪,下一秒后胎砰!地炸了一个,她一个打弯控住继续加速,但肉眼可见警车逼近再逼近——
砰!
同侧前胎又炸了一个。
下一秒,那辆警车一个加速超过她,赌徒似地漂移掉头,两车车头相撞,强行逼停!同时,另外两辆警车左右拦住,徐贝贝环顾四周,骂了声操。
驾驶座,潮声冷着脸从警车上跳下来,一手持枪啪!一声打碎挡风玻璃:“跟我走一趟吧,两位。”后两辆车的警察也跟着下来,围了一圈。
副驾驶,吴支队长一边下车一边还打着电话:“好了啊老魏,逮着了逮着了,别占着工作通讯没完没了,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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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火那条小胡同,大水从天而降,眼看火苗刺啦刺啦熄灭,白雾腾起,蔺长同都恍惚了。他掐着秦与掌心:“现在的119,两分钟就能到?”
秦与也不理解:“没有,先前车祸的时候我打的联动中心,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并行,但……”
但还是略快啊……
纷然冲过来的消防战士和警员们中间,还有一个小身板。
“二哥——!二哥——!!”
喊声由远及近,蔺长同认出来,扶着秦与从地上站起来,蹙眉:“吴峡?”
吴峡一路过来显然被黑炭们吓得不轻,一脑门子汗,一边喘气一边拉着蔺长同从肩膀胳膊拍到大腿:“二哥你没事儿吧?你活得好好的啊?”
蔺长同把那句“疼”生咽了回去,拂开他的手,“没事。”
“还好赶上了还好赶上了……”吴峡说着,看向脸色很不ok的秦与,指着他大力眨眨眼,“我,我记得你!你是……你是二哥的……的……打手!”
秦与:“……”
吴峡亮着狼崽似的星星眼:“我记得你打架特厉害!”
秦与:“……嗯。”
然后脸更黑了。虽然本来也擦着灰吧。
蔺长同打断小朋友的武力崇拜:“行了,接着上一句说。怎么回事?”
“我之前在市南打……呸,打杂,听别院的混混议论说,他们要……”
小朋友说一半,秦与蔺长同同时抬眼看向他身后的男人,认出来:“魏支队。”
魏支队微笑得很得体,人也英气,“秦律师.,蔺律师。这边太乱了,来车上吧,送你们去医院。”
蔺长同下意识要问一句“那些人呢?”但考虑到总有人会考虑周全,而那个人不再会是自己,所以又闭了嘴。
“好,但这是……?”秦与应了声。
魏支队说:“我们路上说。”
秦与搀着蔺长同走,吴峡追在后边:“你们俩坐车又不打算带我?”
魏支队一边笑一边拍他肩膀:“坐不下了,先送伤员,一会儿还会来一批人,你跟他们。”
吴峡小同学说是要跟着二哥,其实心里就是想和刑警队长一起坐警车!长得挺拽的怎么一张嘴跟撒娇似的:“魏支队长——带上我呗,你们不是能坐五个人么?我可以挤中间!”
“嗯……”魏支队思索。
五分钟后。
两侧风景飞驰而过,被车窗框住,回头,三辆警车跟在后面,吴峡美滋滋把头扭回来,又开始欣赏副驾驶上的魏支队。右手边是秦与,左手边是蔺长同。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秦与觉得有问题。
秦与很不高兴。他受伤了他担惊受怕了他委屈屈他要和男朋友贴贴,但中间隔了个棒槌。蔺长同偏头,和秦与对视,幽怨扑面而来,惹得他弯了弯唇角。
眼看秦与的怨恨要转移到自己身上,蔺长同比口型:“警车上,你想干嘛?”
秦与无声说:“我想挨着你坐。”
蔺长同微微朝这小破孩一扬下巴,无声:“那你跟他换?”
你跟他换,像他一样叉着腿坐成这副鸟样。
秦与闭上嘴,扭头看窗外了。
关了定位,魏支队把手机熄屏,开始说:“今天吴峡报警,说市南的好多人商量着要去打架,听说还勾结了什么势力,那时候还不知道跟你们有关系,只是知道要下死手,然后我们就派人跟了。跟了大概一个钟头吧,发现这群人绕路,往城东去了,不仅躲监控,还跨区,还跨到了城……我想事情可能更严重,就也带了人,跟上了。”
吴峡像被表扬了一样,一边听他说一边坐得板正。虽然腿还是得岔开。
魏支队说:“我第一时间联系城东分局那边,他们说会留意,但没给准话,我们只好继续跟,没想到一进了城东他们反而像到了自己地盘一样,左绕右绕,甚至钻胡同,我们被三轮挤着没跟上,跟丢了。”
“徘徊了好一阵,突然,联动中心说有伤员。我们这边得到消息,赶紧往那边去,跟另外两辆警车一起给消防车救护车开路。还没到,潮……吴队也来信了,说你们被袭击,紧接着发现了徐天宝徐贝贝的动向,于是他们改道去追着监控找那俩,我们来找你们。哦,救护车把那位货车司机抬走了,所以就我们和消防车。没想到消防车真的派了用场。目前看来,他俩是想把你们赶尽杀绝。”
蔺长同对这个连读很不可思议:“徐天宝徐贝贝?他俩难道是——”
魏支队:“兄妹。”
蔺长同:“……”
什么都说得通了。什么都说得通了。什么都说得通了!又是徐天宝,又他妈是徐天宝,三年前是这个傻逼,三年后还是这个傻逼!造什么孽!
他喘得很重,肉眼可见蔺长同气得发抖,手指攥在一起硬生生把指缝的伤口挤出汩汩的血。
“二哥你怎么了?!你……”
“蔺长同。”秦与没受伤的那只手掌越过吴峡盖在他手上,安抚着,拇指轻轻摩挲,“蔺律师,不生气,嗯?不气。”
蔺长同嗓音都是哑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秦与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理解这件事有多荒唐:“不生气?就为了这么点破事,死了……死了那么多人……他?……他??”
他是傻逼吗!!!
“我知道,我知道,”秦与轻轻拍他手背,安抚,“我知道,长同。”
“不是,徐天宝……”蔺长同眼睛都气红了,“他凭什么?他想干什么?报仇?报什么仇?当年法庭上我在他对面扯碎了他的谎言?还是他自作自受买·凶杀人进监狱?好,好……倒是勉为其难和我扯个边,那他他妈的来找我啊!跟我面对面啊!搭上这么多条命他算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吴峡坐在中间,秦与真想抱抱他亲亲他好好哄哄,但现在只能这么牵着他的手,一句接一句轻声安慰。
吼完的蔺长同垂下眼,失落了一阵,汗在慢慢褪去。他回握住秦与的手,血蹭在彼此掌心。良久,蔺长同说:“对不起啊,秦与。又是我牵连的你。”
“……你又跟我说对不起,这话留着你、”秦与顿住,舌头在嘴里过了一圈,到底没说。
但吴峡很担心蔺长同,指着他俩满手的血:“二哥……你还好吗?”
“不好。”
“那怎么办啊?”
他二哥瞥他一眼,又瞥他一眼,最后抬头看了眼脑袋一歪装聋装瞎的魏支队和完全屏蔽他们的司机,咳了一声:“棒槌,你和你秦哥换个位置。”
吴峡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眼睛眨巴眨巴。
为什么叫我棒槌?
为什么他是我秦哥??
为什么要我俩换位置???
他总结了一下——
“为啥啊?”
蔺长同无奈和他对视,“不太方便。”
吴峡“哦”了一下,到底是没问为啥不方便,乖乖起身和秦与调了个个儿。
秦与换过来之后虽然大长腿有点无处安放,但可以靠着蔺长同、胳膊贴胳膊手牵手,他求之不得。蔺长同有一搭没一搭地勾他掌心,偏头看他,小声问:“你刚想说什么?”
秦与凑到他耳边,也小声答:“我说,对不起这话,留着你绿我的时候再说吧。”
“没有这种时候。”
“所以没有对不起。”
蔺长同发现这个逻辑他无法反驳,往后仰了仰又和他对视,刚张嘴,秦与又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你要对得起我。”
蔺长同睫毛扑扇一下,又扑扇一下,他看着秦与,一点点笑起来。很漂亮。
“好。”
我会对得起你。
秦与眸光向下,落在他勾起的唇角。他在想,如果能尝一下,大概和妃子笑一样甜。
比妃子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