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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家长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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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墓地待了一夜,搭第二天早上第一班公交,陈芒辗转到家。
竖柜里,那一格空空如也。阳光照进屋里,灰尘纷飞。
说真的,这个家太压抑了。
只要你身处这小小的空间,尖叫怒骂,头破血流,铁锈味,苦涩,疼痛,恨意,便纷纷席卷而来,包裹住你的全部感官,撕扯你,兜住你,下坠,下坠,沉沦,溺亡。
陈芒站在那不过半分钟,又好像已经站了一个世纪。
只有回到房间,躺在那张双人床上,才能一枕片刻的安宁,来自模糊夜晚寥寥拼凑的安宁。
但现在是白天。
他拎上书包,骑车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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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是体育,陈芒进教学楼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打篮球。篮球砰砰落地,嬉笑打闹声远远传来,一进楼,全抛诸脑后。
从后门一进班,就看见自己课桌上堆满了大小卷子练习册,他只好坐下,先一样一样整理桌面。
至于体育课,不上就不上吧,半截过去也没意思。
叮铃铃——
寂静的教室里万鸟归巢,女生还好,男生你从楼道就能听见他们呼哧带喘的。
就连陆藏之回到座位上,胸脯都还在起伏,看他大汗淋漓湿透短袖的样子足以想象刚才打得有多疯。
他看见陈芒,也没问昨天怎么了,只喘口气灌几口水,说:“来了?”
陈芒“嗯”了一声,“这两天的笔记能借我看看么?”
陆藏之觉得有意思,从位斗里找了找,翻出几张卷子和两个笔记本递给他:“就讲了这些。先说好,我没记多少。”
“谢谢。”
陈芒接过来先看卷子,啧,怎么说呢——潦草。
不是看不清,是看不见。
你根本看不见他记了什么。只有努力寻找一番,才能在个别题旁边看到批注,大题居多。
陈芒眉头一皱,放下卷子打开数学笔记本。很好,公式和大框架都记了,但……
“共线向量定理的运用,”陈芒指着一行标题问他,“题目和解题格式呢?你们没讲到?”
陆藏之眨眨眼:“讲了。”
“那……?”陈芒的眼睛很少睁那么大。
“要不……你给我题,我教你解一遍?”
“??”
不是,你,你不记笔记你是怎么学到今天的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藏之无辜道:“所以从来没有人借我的笔记本啊。”
拜托,给他们讲题已经很累了,不要把我过分多功能化!
“他们一般都找徐欣冉借,”陆藏之说,“要不我帮你找她借一下?”
陆藏之是副班长,徐欣冉就是那位正班长,学习认真还懂事负责任,就是太内向太腼腆了,所以没有太大存在感,只有在别人要借作业借笔记抄的时候,她那才会短暂地热闹一会儿。
陈芒想了想,摇头拒绝了。算了,他妈的,都考成这逼样了,少抄一两节课的笔记又能差的了多少呢。
于是陆藏之也就不再多问,准备收拾下一节课的课本了。
——“哦,对。”
“怎么了?”陈芒看向他。
陆藏之说:“昨天晚上董老师在群里通知,明天下午第二节班会课也就是2:20开始,各班教室开家长会,全年级在三楼自习一直到家长会结束直接跟家长回家,咱班是在生物实验室自习。不知道你看到通知没有。”
“……”
家长会。
陈芒一想起陈骏就头痛,斟酌一下,只说:“看到了,谢谢。”
“然后,今天不是周一嘛,班主任早读,这个月最后一节班会又没了,所以只能趁着早读统计这个月的积分了。”他看着陆藏之,就听他揭晓道:“咱们组垫底。”
“……”
积分是平时分和考试分的总和,无疑,陈芒两项皆垫底,加的不多,倒扣一堆。
他直接问:“大扫除什么时间?”
“今天放学。”陆藏之说。
陈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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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们班这么好!我们都是留下全班做!”
“嘿嘿~我们班只有垫底的小组用做。”
“妈呀我爱死你们班主任了,我们班主任就会拿班费给第一买零食。”
……
一到大扫除,那整栋楼的动静能赶上三级地震,里里外外搬桌子挪椅子还有收拾书包和储物柜的,你不大点声喊都听不见呜隆呜隆里对方在说什么,大家都喊,分贝便又上一层楼。
3班,大家只用清理好自己的桌斗把书包背走就行了,直接放学,路过四五六班还能炫耀一番。
“你们也走吧。”
教室里,陈芒忽然开口。
他很少主动跟谁说话,梁辰那副正哭丧的脸都呆住了,反复确认……
这里确实只剩他们三个。她,贺大吉,陆藏之。
眉毛一点点抬高,表情逐渐不可置信,她不说话,贺大吉也不说话,陆藏之也不说话,三人面面相觑。梁辰没忍住指了一圈:“我们?走?”
“对。你们也走吧。”
梁辰:“为什么??”
不知道又哪惹到他了,陈芒眉毛一下儿拧起来一副凶相:“哪他妈有为什么,让你走就走。”
陆藏之在一旁说:“你不会想一个人大扫除吧。”
梁辰跟小贺对视一眼,也跟他说:“就是啊,而且我这次化学考得很烂!要是我……”
砰!!
一掌拍在桌上,说是炸响也不为过。
“走走走走走走!”梁辰对上那双暴怒的飞刀眼立马认怂,一叠声拉着小贺连连后退,“走走走走,我们走,走走。”跑了。
甚至带上了教室门。
陈芒把目光移到没什么反应的陆藏之身上,见他还留在原地,嘲道:“怎么着,你也没考好?”
陆藏之稍稍举了一下双手,示意自己不想挑起战争,退后,也离开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意外清净。窗外杨絮纷飞,杨树高枝招展,还有鸟鸣。陈芒熟稔地投了两块布回来,开始吭哧吭哧擦黑板,擦窗台。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一回头,陆藏之又回来了。身上还多了件校服外套。
陆藏之见他又恢复那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说:“打篮球的时候校服落操场上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摆桌椅,袖口挽到小臂。
陈芒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我说了我一个人做。”
陆藏之挑眉回视,伸手一指监控:“你说了不算数,规则算数。我可不想3班陆大学委逃值日,学生会文体部部长带头不守纪律。”
“随便你。”
陈芒不再搭理他,转身继续擦窗台了。
黄昏的光给少年背影镀了层金边,发丝摇晃着金光。
两人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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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吼~!!”
“自习!!”
“狂!欢!时刻!!”
家长会还没开始,3班同学已经提前搬到了生物实验室,疯玩起来。追着跑的,聊大天的,就没几个写作业的,人声鼎沸。当然,最受欢迎的项目是扔飞镖。
咻咻咻~啪嗒啪嗒啪嗒。
黑板前头乱糟糟挤了好多人,他们在黑板上草率地画着好多个大圈圈小圈圈当靶子,然后捡粉笔头往上扔,长度不合适就掰一下再扔。
咻!粉笔戳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小点儿,啪嗒。
非常无序,非常混乱,但真他妈好玩儿!!!
他们也不排队,从四面八方乱扔,也不计分,只是为了体会扔到靶心还留下证据的快乐。
“陆藏之陆藏之陆藏之,你也来玩一个!可好玩了!”
“不玩。”陆藏之正在看小说。
生物实验室的桌子太窄了,一排四个人,中间还有个水池子,手边还盖着一显微镜,写作业根本都铺不开。所以陆藏之很理直气壮地看小说。
王文轩直接上手拽他:“来玩吧来玩吧,真的!我们小学就爱玩这个,好几年了,很经典的!”
“……”陆藏之被晃烦了,也就放下书跟他走了。
“来,请!”王文轩把粉笔头塞他手里。
咻!啪嗒。正中靶心。
“我靠!一次就成!”
陆藏之觉得无聊:“只要手和大小臂配合没问题的话,这个距离都能中吧。”
“你放屁!”王文轩抬手就撇出去一个,不知道飞谁姥姥家去了,“你看!根本不行!”
“……”
陆藏之一低头,手里又多了个粉笔头儿,甚至还是个有点潮湿的。他百无聊赖地在手里盘着,忽然看到墙上贴了两张图,一张是人体部位图,一张是人体解剖图。说白了,一个没穿衣服,一个没皮。
这倒有点意思。他掂了掂粉笔头随手一扔——毫无偏差地击中了人体图的左心口。这一扔带了些许力道,把粉笔狠狠钉在那里,半秒才掉落。
如果把解剖图和它重叠的话,那个位置便精准落在心脏上。
陆藏之勾出一个笑。
突然,门被推开。
整个教室以一个最快的速度陷入寂静,前面几人更是直接定在原地。陆藏之手里本就没有粉笔,他默默抱臂,把自己伪装成看客的样子。
一片死寂。
“你们呀……”董老师指了指教室里,“唉,下课之前要收拾干净啊。”
“好的老师!”
“来,陆藏之。”她轻轻招了招手。
陆藏之一脸三好学生样,跟老师出了生物实验室。
关上门,董老师说:“今天你爸爸给我发消息说他有台手术要做,过不来,你别自习了,待会儿家长会你来听听,要讲高考政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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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家长来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排最后一个,陈芒坐在那里。他根本没告诉陈骏家长会的事,也不想告诉,他自己听也是一样的。想来董老师大概能明白,所以也没追问什么。
“好啦各位家长们,咱们的家长会马上开始啦!”
董老师进门,带了陆藏之来。
两人对视,彼此脸上都有点惊讶。
落座。
全场唯二两个同学,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差不多的神情里是两套思维体系,有着各自的考虑。
陆藏之整理了一下衣服,解释道:“我爸是医生,没时间来。”
陈芒收回目光,“谁问你了。”
家长会的前半程是主任在广播里叭叭叭,荧幕上ppt随着广播切换,无非是重复一遍新高考选科,然后分析形式,然后开始说那些高一很重要!高二很重要!高三很重要!的屁话。
陈芒有点麻,觉得来亏了,真的。有这时间不如打游戏。一偏头,陆藏之竟然在桌子底下看小说。
“……”
陆藏之注意到他的视线,眨眨眼:怎么了?
陈芒移开视线:滚。
……
“好,感谢各位家长与会,我就说到这里,剩下的时间交给班主任。”
右上角广播沙沙几声,熄了灯。
“家长们~”董老师起身,“首先给大家发两个通知,来麻烦咱们第一排的家长往后传一下……第一张通知呢是咱们劳动节放假通知,放五天,这个大家应该是早都知道了,昨天咱不是还调休来着哈哈;第二个呢就是缴费通知,咱们这学期的书费又该交啦,新书已经发到孩子们手上了,大家在算钱的时候呢注意好孩子们的选科,返校之前转给我们的小陆学委就好啦——可以吗陆藏之?收钱的任务就交给你喽?”
前面的家长都顺着董老师的目光看了过来。
陆藏之露出三好学生的标准微笑,像个优秀团员一样开口:“没问题,老师。”
家长们有说有笑地交头接耳,打量着他,连带着他的同桌。
陈芒现在恨死陆藏之了,他尬得想开窗户跳下去。从刚认识他开始,只要和他走在一起,就他妈哪哪都是人,哪哪都是目光。陆藏之我恨你,恨你这种把社交圈带到后排来的大傻逼。
“没问题就好,”董老师继续笑着说,“后面的两位同学一个是陆藏之,另一个叫陈芒,昨天的大扫除就是他们两个主动揽下来做的,大家看看咱们教室干不干净?”
于是议论声更大了,他们不断往这边看着,交流着自己家的孩子有多懒,房间有多像猪圈。
角落里,陆藏之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如此清晰地看到绿色。
绿,太绿了。
他小声地笑,别人可能以为是被表扬了所以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妈真的很好笑。哦,还有陈芒。陈芒木着脸,从桌子底下伸了个中指。
讲台上,董老师说:“这两位同学是因为家长很忙,所以为了能不落下内容自己坐在这里的。各位家长一定能看出来这是两个好孩子吧。其实陈芒呢,成绩不是特别理想,但如大家所见,他是最主动留下做值日的那个。陆藏之呢各位就更有所耳闻了,我们的大学委,副班长,学习也好。”她笑着,“可其实啊,据我了解,陆藏之可能还没有陈芒上课认真呢。我经常看见老师在上面讲,陈芒在下边吭哧吭哧记,但我收上来的作业里……小陆的笔记可不多哦。所以您们说,什么是好?”
“我们一定要用一个绝对的值,去衡量孩子们吗?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孩子都培养成一个模子吗?我们把不属于这个形状的积木,强行挤进模子,到底是能让他成就更广阔的积木群组,还是会让他碎掉呢?大家,连高考选科都变成自选三科了。”
“其实咱们的孩子都是最棒的孩子,也许我们用合适的方法教育和驱策他们,让他们的压力值处在压力曲线中的最高点,才能成就他们更好的未来。再者,人放松了,学习也就轻松了,说不定还能考得比之前更好呢。”
……
又起风了。窗外杨絮飞舞,落到不知何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