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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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工作来得很容易。
但我已经猜到，这课恐怕不是那么好上的。
倒不一定是要求有多高，我十多年前从川南县城重点中学到成都的时候，在外面带过成人高考班，我知道要求倒不一定高，只要学生不公开要求换老师就行。
恐怕主要是学生烦——这些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听不学，所以贺老师才会送瘟神一样的把‘课’送给我。
当那些孩子三三两两大声喧哗着走进教室，除了手机。书，笔，本子一样没有带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了。
“又换老师了？”
男生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女生好一点，看了我两眼，就无声地玩手机了。
没多一会儿，男生也开始玩手游，玩着玩着，就开始骂起来，隔着几排，就叫：“你快上呀，在干吗？弱智呀？”
教室里就一阵骂声，他们把教室当成游戏厅了。
我脸上挂着笑，这是一种职业习惯，我跟任何学生上课都是带着笑容。
我一是告诉自己我不会发脾气，二是告诉别人，放心，我比你更有自信。
上课铃响了，好几分钟，我表情没有变，坐姿没有变，我就是一尊塑像。
直到教室里完全鸦雀无声的时候，我缓缓站了起来，我知道虽然很多孩子并没有看我，他们的注意力还在手游上。但我已经引起了他们的一定的“注意”。我沉默着，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问题——我的粉笔板书是有一套的，相信能够为自己加深印象。
我的问题是：什么是语文？
有学生大声重复了一句，有学生就大声说：
“老师我知道，语文就是扯蛋。”
这话引起了一阵笑声。我转过了身，有学生就说：
“老师，他是文盲，他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没有文化，你不要听他的。”
教室里一阵爆笑，我也笑，
顺手拿了粉笔盒走到那男生的面前，不用我说什么，全部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我已经成功地将学生的注意力拉到了我身上。
“感谢这位帅哥，全班只有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俯下身，直视着那男生：
“我同意你的说法，语文就是扯蛋。现在我们把这个粉笔盒当作一个蛋，麻烦你跟大家扯一下。”我的话不急不缓，每个字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全班顿时鸦雀无声，男生的脸红了，我没有给他和学生留思考时间。
“如果你不愿意扯，那么你就是一个蛋，是我们全班的一个蛋，我们全班想什么时候扯你一下就扯你一下，大家愿不愿意？”
我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全班愣了一下，突然就炸开了，欢呼声，跺脚声，掌声，笑声，鬼叫声完全混在了一起。
我相信大家比过节还高兴。我不怕这样的骚乱，我需要他们听我说。
“现在我就教大家怎么扯蛋。”
等安静点后，我拿出手机说，学生就笑。
“不是扯这个帅哥，扯他干什么，他只是个农民。”
学生大笑，
“我是说手机里的文章，我们来好好扯一扯。”
我先朗读了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开头两段，我相信我的声音，也很自信我的朗读。
然后我要求学生每个人都参与进来，接力读，以标点符号为准，这读的时候就花样百出，笑料迭起。一者，我相信这些孩子文化知识有限，不见得读过多少书，实际上可能听都不见得听过王小波这个名字。他们的文化层次和我的学生不会差太多。二者，这个文章本身很有意思，很幽默，能够吸引他们。三，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参与进来，至少别玩手机，让他们接力读。每个学生就必须保持高度的注意力，读错了，周围的人就笑他打他。
这些孩子可能从来没有感受过读书其实还是有好玩的。
读完的时候，刚好一节下课，
“感谢大家跟我一起扯了一节课。”
学生笑，说：“老师好耍，下节课继续。”
下节课的时候，我说：“大家还不要只顾笑，这篇文章真的很扯淡，这种老不正经的猪哪里有呢？”
学生大笑，
“不过文章确实反映出了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大家觉得是什么呢？”结论不难得出，文章处处都有，学生回答说是：
“对人的生活进行设置”。
我顺势引导道：“非常好，对生活进行设置，那么大家想想，来这个学校是你的愿望吗？学这个专业是你的愿望吗？你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是你自己做出的吗？有没有被设置？被谁设置？你以为这样的设置是好是坏？”
我的问题一出来，教室里就炸了锅，每个人都有感受，每个人都有话说，根本不用我调动，学生发言很积极。有时一个学生还没有讲完，另一个学生就站了起来，急于表达急于反驳。
我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有个高挑的女生一直在奋笔疾书，等她停笔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有泪花。
在这样的课堂上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幕，我暗自惊心。
我让讨论停了下来，我说让女生读读她写的，女生不愿意，我说那我来代劳。女生的文章是即兴写下来的，很匆忙缺乏推敲，有错别字，也有重复的语言。但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很触动人。
我说：“我非常荣幸向大家推荐这个美女刚刚写完的文章。”
那时我的表情很严肃庄重，我需要让学生进入一种“动情”的心理状态，我读道：
“自从爸爸不幸离世后，我和妈妈就相依为命……”我故意顿了一下，我要用声音拨动学生的心弦。
“妈妈更是把我当作了她的命根子，她最怕我出点什么事，为了不让我出事，妈妈什么都要跟我设置好安排好……”
文章接着讲述了几件具体的事情，比如第一次来月经，比如懵懂的初恋，她在感受到母亲真爱的时候，也慢慢觉得母亲的重压，因为只要稍不按照母亲的设置来，母亲就会很痛苦。比如这个电商专业不是她喜欢的，她喜欢的是唱歌跳舞，做舞蹈老师，她曾经得过街舞大赛一等奖。但妈妈不允许她跳舞，一是跳舞的男人都很坏，二是跳舞是青春饭，当不得职业。而电商呢，现在发展得如火如荼，毕业后好找工作。可她自己一点不喜欢，每天在学校度日如年，纯粹是在浪费青春。可她又不敢伤母亲的心，她怕母亲出事，她备受煎熬。
读完后，教室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掌声雷动。
“谢谢美女，谢谢全班同学，”我说，“我只是个老师，我无法为美女和在坐的有同样烦恼的同学带来什么解决烦恼的灵丹妙药。但是我希望在这个课堂，大家不会因为我的安排我的设置而感觉到痛苦，我希望在这里大家觉得受到了尊重，得到了一点点快乐！现在欢迎美女给大家表演街舞。”
女生非常感动，忸怩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在全班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中，在手机音乐的伴凑下，跳了一段很劲爆的街舞，她的街舞跳得真好！她看起来不是那种很放得开的女孩子，但是她的舞蹈很热烈奔放，和她的性情反差很大。这些年我也有不少学生是学舞蹈的，我也看过他们的表演，包括他们参加cctv舞蹈大赛的节目，我觉得就算和那些专业水准的学生比，她一点不差，似乎还更有灵气。
“再来一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室门口和走廊已经挤满了人。大家一起鼓掌，一起叫好。
原来早已经下课了。
因为那女生，我的这第一堂课相当成功。
那天水喝完了，还另外买了两瓶。衣服至少完全打湿了三次，天太热，而杭师大的教室里没有装空调，只有电风扇在头上转动，汗水一直在背上流。
晚些时候接到贺老师的电话，说学生反映不错，说你讲得太好了，他们本身不想听课，这次都听得很认真。贺老师说这个课就辛苦我带完。贺老师说不能够再换人了，再换人杭师大那边就对我这个团队都有看法了，以后不好合作了。后来我知道，这个课国庆前已经开了两周，换了三个老师，我是第四个，贺老师说一节课75元，贺老师要我放心，说课完后钱马上打到我卡上，他说要我去办一张交通银行的卡，把卡号和全名发给他就是。他说我是他团队的人，以后大家可以长期合作。贺老师把他学校的地址发了给我，欢迎我随时去他那里坐坐。
贺老师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小蜜蜂？贺老师说没有问题，明天你上课的时候就给你准备好。我说课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上，否则会很痛苦。贺老师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课怎么上我不管。只要学生接受就行。
这个说法我很接受，我觉得贺老师这个人倒还直，我想有机会去看看他的学校。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一个女老师果然给我带来一个小蜜蜂。几天后，下午放学的时候，在南门口，那个跳舞的女孩和几个伙伴拦住了我，
“老师，加你个微信。”
她们班这两天没有上课，我不好拒绝。她叫蓝诗一
这是我到杭州后的第一份工作，还算顺利。
不过，这份工作只能够做到月底，月底等孩子们参加成人高考后，我就失业了，我得另外再找工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