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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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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和尚一声不响的坐在旁边,打量着城里人,他不想去打扰他,只是起身把油灯挑亮一些。他想起当年师父交代自己时的情景,那时自己也不怎么在意,绝没想到,几十年后还真有人来求取。看来这个城里人真是个有恒心的医家,仅凭一句真假难辨,似有似无的传闻,居然会寻到这闭塞的山坳里来。自己住的这个小山坳,就是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更别说是外乡人了!看得出来,这城里人对病人是极用心的,虽得到了一心想求取的方子,也得到了师父治病的真传,但却没有一丝欣喜若狂和得意忘形的神态。对方子,他不是囫囵吞枣,也不是依样画葫芦,而是仔细研究它们,极力弄懂吃透它们,在似懂非懂间,他是不会照搬方子。他有这个耐心,也有这个能力弄懂方子。
因为这药的剂量极为重要,倪潇儒因而一连问了好几遍:“老伯,那秤是不是老秤,就是十六两的那种?”
小和尚一边点头肯定,一边说:“那秤和秤砣原本都是在的,后来因为小孙子常拿来玩耍把那秤砣给弄没了。”
倪潇儒想想应该也是,那时那来公制的秤呢?他只是想确定一下,有时一个常识性错误,往往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方子,但嘴里却连珠炮似的问了许多问题,问得极仔细,巨细无遗,就连药的晒制煎熬,水量和时间都要连着问好几遍。
这时小和尚已把那杆小秤拿了出来,倪潇儒接在手里反复察看了几遍,一一边慢慢的放在桌子上,那嘴里却自言自语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种老秤。”
小和尚很高兴城里人问得这样仔细,这样的人才不会急于求成,更不会鲁莽行事。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毫无保留的告诉城里人。接着他说道:“这些东西我已保存了几十年,但从没去打开过,再说也看不了,只希望你能记住我师父的话,不然不是救人,反倒是害人,把这些交给人就如同让人去害人一样,不知有没给错人的?”那小和尚人虽离了佛门,但心却仍像在那山上一样。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城里人。
倪潇儒咬着嘴唇,一边微微点头,然后说:“老伯放心,我一定谨记你师父说的那三个“慎”字。也谨记你刚才的话,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不经仔细研究,没有参透和把握之前是绝不会贸然用药的。”
小和尚笑着连连点头说:“好好…看来师父的心愿可以了了,我么对师父也有了一个交代。”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后,小和尚说:“时间不早了,在我们村,这么晚睡觉的恐怕还没有过。再说明天还得赶早呢!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带回去慢慢琢磨,说不定还更有效果。”
倪潇儒歉意的一笑,然后说:“老伯,实在不好意思,把你拖累了。”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方子医案这些东西小心的收拢叠齐并包好。稍事漱洗后,两人便分头去睡。
是夜,倪潇儒人虽躺着,可是哪里睡得去,满脑子是老和尚那虚幻的影子和泛黄的药方。他索性披衣起床,又笨手笨脚的点亮油灯,还差一点把玻璃灯罩给打破。他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反复复地研究那医案药方,看一会思考一会,又看一会思考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朦胧的睡去。
天刚微微放亮时,小和尚过来一边叫醒倪潇儒,一边吹灭油灯。倪潇儒迅即跳起,他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去溪边埠头漱洗,回来后便快速的吃了早饭。
小和尚儿子共邀了五位青壮村民,他们腰挂弯刀,腿打绑带,肩扛山锄,小和尚儿子更是背了一杆土枪,那阵势有如出征一般。小和尚告诉他,那山路可比不得进村的路,也有些远的,得连翻两个岭过去,哪里的草好,也容易采到。去那边都是连绵的大山,常有野猪出没,有时还可听到狼嚎声,今年春上还有村民与狼对峙过呢!倪潇儒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抖着声说:“啊,这…这里真有狼啊!”
小和尚却笑着说:“有他们在,你就不用担心。这就是为什么要天亮时出门,天黑前归户的原因。”
一干人就此出发,这一日倒很顺利,只看到有野兔在跳窜,也远远的看到有野猪出没,不过没有听到令人恐惧的狼嚎。五个人齐心协力,又眼尖识货,因而在太阳才刚刚偏西时,已采得整整两袋,其实袋子是不大的,不过很结实,是用土帆布做的。现在是新鲜的,确实有点分量,不过等洗净晒干后就剩小半袋的光景。今天这药的份斤别说一个病人,就是三个五个的恐怕还绰绰有余。倪潇儒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更没有爬过这样的山崖岩坡,其实那草药他倒没采挖几棵,都是小和尚儿子他们几个采挖的,但他却落一个扣子脱落,衣袋挂边的滑稽样貌。一干人扎好袋子,收起行装,满载而归。
刚过晌午,小和尚便不时地在南面那个必经山坳处转悠一下,及至见儿子和城里人有说有笑的往坳口上来时,那悬着的心才安然放回原处。回到村里,小和尚便立马吩咐,将草药拿到溪中漂去泥土,摘掉枯叶,然后甩干晾在竹编上。这样等明天一早收起装袋时,不但份斤轻,还不会变坏。一切遂心后,倪潇儒便拿了块布去溪边埠头,把黏在衣服上的那些枯草青苔擦得一丝不留,至于掉个扣子脱个边什么的,他倒一点不在意。在他看来,衣服干净要比齐整更重要。
进得屋后,大家坐下喝茶休息,说些上山采药的事情。太阳还悬在最高的那座山上时,小和尚的老婆早已把晚餐料理停当,摆在溪边的桌上,她从后面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准备吃饭。晚餐仍如昨晚那样的丰盛,饭毕后又有几样果子拿上桌来,全是此处出产的土货。那里的人实在是好客,说昨晚是没有这几样的,都是今天早上才去山里采回的,请他尝尝。那些果子不要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到过。倪潇儒便拿上几个来吃,哪知那味道极是独特可口,让人难以描述又让人难以忘怀,如用什么甜呀脆啊香的这些字眼,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感觉,那味道恐怕连道教神仙所食的交梨火枣也不过如此。
大家一边有吃没吃的拿来放嘴里,一边说着话。虽只短短地一天一夜,却让倪潇儒深切感受了山乡人的淳朴真诚和热情好客。他们款待人帮助人全凭那自然的秉性,视作本分,不以为然,之中没有一丝的虚意,这是此行的又一个意外收获。他向小和尚和在坐的乡邻连声道谢。这时小和尚的孙子过来问一个成语,他便将那成语的意思讲给他听。他后悔怎会没想着带些礼物来,他在包里摸索出一支钢笔来,只是拿在手中迟疑一会,因为这支笔还是他和文丽头一次去洪家山看书时,从她包内半夺半抢的拿来的。之后便藏在家里没去用它,前些日子因为手上用的那一支弄丢了,便随手将这支拿来放在包内。文丽一眼便认出来,说:“你呀,用什么都仔细,换作我恐怕早就用坏掉了。”
他想在心里记住她比拥有一样礼物更有意义,况且小和尚一家有恩于冬洁,这个治疗方法虽是他师父弄出来的,可是让其重见天日的却是小和尚。自己不过是个外乡人,与他素昧平生,他却交给了我,没有任何要求,更没有一丝索取,若他捂住不放,那自己不知要抓瞎到何时呢?文丽知道了是会理解的。他把钢笔送给了小孩子并说道:“你呀,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下次来我一定送你书包,送你铅笔。一定的,我一定会来这里的!绝不食言!”小孩子看着这位城里叔叔,那脸上笑得好开心,他接过钢笔道过谢后便去了一边。
倪潇儒说:“老伯,我想明天一早就走,因为有病人等着。”
小和尚说:“是得早些走,病人才是最要紧的!今晚安心休息,明儿一早我会唤醒你的。”
此时小和尚儿子已和倪潇儒处得浑熟,因而也开玩笑说:“我们这乡野俗地也不是你呆的地方哟!”
倪潇儒赶紧摆手说:“哎,兄弟,不好这样说的,什么叫呆不得的?那样好的山水那样好的人?我真的还要来。”他在心里想,我们的传统讲知恩图报,佛教讲善因得善果,北美讲感恩,反正那意思是相近的。不知感恩的人,那他的脚步只能是浅近蹒跚的,只有懂得感恩的人才能稳步向前。小和尚一家有恩于我,还有车把式,是他用牛车把我引进村里,还有这里的村民,他们送来的不仅是山菜野货,而是他们善良热情的秉性。这地方实在太令人神往了,别样的山别样的水,别样的草木别样的绿。曾经有庙还有僧,可惜现在没了,不过佛心仍在,已深深地植入这山水之中。我不但要来,甚至还闪出过来此安身永住这样的幻想来。这既是他的感言,更是他的心愿。因为这里的山水养育出了淳朴和善良,就是晋朝的堪舆大师郭璞来到这处地方也一定会被牢牢地吸引住。五柳先生著《桃花源》是全藉着想象,那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乌托邦,这里虽同样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它的宁静祥和,诚挚尚善,是一幅真实的人间立体景象,绝不是那字面幻境中的《桃花源》可比。
小和尚笑着说:“你来当然欢迎,只是来一趟不容易,一路颠簸受苦哟!”
倪潇儒说:“若是真心向往,那便不是受苦,而是快乐。”他想世间有许多的缘分,什么人缘、地缘、情缘、佛缘…他感觉已和这里结下不解之缘。他说:“佛家不是讲缘分么?我和这里有人缘有地缘,所以我说一定还会来的。老伯,我一定会来的。”
小和尚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佛家讲缘,讲命定,什么事都不强求也不推脱。好吧,你想来就随时来,我也想听你的治疗结果,但愿带来的是善果啊!我想,我师父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用愿力助你治好那病的。”
倪潇儒说:“谢谢老伯,谢谢你师父,我一定要来的,况且我还欠你孙子礼物呢!”
小和尚连连摆手,口里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听过就算咯!我估摸着你肩上的担子不轻,虽得了我师父的真传,可是用它的时候还要耗去很多的心血才成,我师父当年就是那样,没日没夜的研究,甚至到茶饭不思的地步。如今师父的衣钵被你传承而去,我希望师父的善愿更要被传承,回去以后有你忙的咯!”
倪潇儒点头说道:“老伯请放心,我一定会仔细研究,谨慎用药,一定会对得起你师父的研究成果,对得起你老伯的一片真诚和信任。”
说完两人各自歇息,倪潇儒身体虽困乏却睡不着,脑子里只想着那药方,他对着油灯又在反反复复的研究,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晓得,那油灯还是小和尚起来替他吹灭的。
次日早上,倪潇儒自然是醒不过来的。看看时侯差不多了小和尚便过来唤醒他。车把式已套好车在门口一边等一边抽烟管。他急忙漱洗,之后便是早饭。小和尚早把那草药收好装入袋子,经一夜的风干那份斤体积已小了许多。桌上还摆着不少东西,有煮好的鸡蛋,有芝麻拌炒米粉,还有笋干茶叶之类的土货。小和尚说:“这些你带了去,都是邻舍送来的,让你旁边的人也一起尝尝。”
小和尚的儿子找来两只布袋,但装不下,他还想去找袋子。倪潇儒赶忙拉住他说:“太多了,我一路的要转几次车,还要赶火车,多了就拿不动了。”他拍拍那草药后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小和尚点点头叮咛道:“没错,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在火车要闷好长时间,到了以后马上摊开晾着,保证他的药性。”
倪潇儒一边点头一边应承:“好的,我记住了。”
两人稍推让了一会,小和尚的儿子只得依了城里人,只拿了一袋茶叶放入包中,接着小和尚儿子便拎起袋子放在牛车上。倪潇儒随后坐上车,不停的挥着手和小和尚,和乡邻们告别。车把式从腰间取下绳鞕,往空中打个响鞕,口中“吁”的一声,于是那牛车便“咕噜咕噜”地往山道去。倪潇儒知道,在这里说任何客套的话都是多余的,他一边点头一边只说了“谢谢,我一定要来这里的!”他心中所有的感激,所有的敬重都深含在里面。
牛车“咕噜咕噜”的往前去,不知过多少时辰,总算到了昨天来时那个山脚岔口,车把式见一辆柴油三轮车正从远处驶来,这是这条山道上刚刚才有的新式交通工具,他上前挥手拦下,和开车的嘀咕了几句,意思是要开车的直接把城里人送到县城的车站去。他知道城里人赶了汽车还要赶火车,坐这汽油三轮车要比那拖拉机快许多,保证误不了时间。然后习惯的把绳鞕往腰间一插,一边示意城里人下车,一边一手拎一个袋子送城里人上了汽油三轮车。两人挥着手告别,等车开动起来后,车把式才赶着牛车往乡上去。
那汽油三轮车一路向前,有人挥手拦车也不停,直接把车开到县城车站门口。倪潇儒付过车费,拿上东西赶紧往车站里去。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后才到了邻县火车站,他赶快去售票处,哪里还有当日的车票,只好从别人那里用稍高一点的价格买了车票。也是中午过后的车,因而时间还很充裕,心里便宽松起来,不过那肚子倒一下感觉饿了,这时方才想起还没吃午饭,于是便找了一家干净的面馆,一边坐着吃面,一边也好休息候车。